第十二节 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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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封写给“小仙女”的情书,揣在口袋里八个多月,终究还是送出去了,就在厂庆五周年的那天晚上。凌雁运气很好,抽了一个大奖,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彩色电视机!

  那天,周飞把区报社的记者给忽悠到了晚会现场,这个跟周飞一般大的实习记者是周飞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的,两人很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这家伙后来给周飞出了不少主意,包括周飞在公司里组织成立的外资企业第一个“党支部”和义工组织,都是他提议的。周飞也有幸作为打工仔的“杰出代表”被他写了几篇人物专访和事迹报道,接着就是连锁反应,上了地方的电视新闻,甚至还上了特区报,差点儿就成了区政协委员。这些假大空的东西,这里就不作交待了。

  那个小记者挎了个长炮,楞要周飞找一个漂亮的女生举着奖品拍照,说是要发区报副刊头条,好好宣传一下拓邦对员工的人文关怀。周飞就推荐了凌雁,凌雁说:“那个电视机死沉的,我举不起来!”

  周飞就说:“我俩来举!”

  结果小记者咔嚓咔嚓前后左右远远近近拍了好几分钟,周飞回头一看,晚会已经曲尽人散,所有的员工都闪人了,就对凌雁说:“你先回去吧,我送走记者同志,一会帮你搬回去!”

  周飞把那封信塞在了装电视的纸箱里,把电视机扛到了“小仙女”的宿舍。回来后才想起来没有提醒她纸箱里有东西,如果她不查看,直接把电视卖给同事,那就玩完了!第二天一早,周飞堵在打卡钟那里,看到凌雁过来打卡,他就排在她后面,凑近了小声说:“喂,装电视机的纸箱里有封信,是给你的!”

  “小仙女”头也没回,好像压根就没听到,周飞站在那里,不确定她听到与否,心里惴惴地。

  五周年厂庆后不久,总公司在台湾一家世界知名的IT企业挖来了一个人力资源总监,据说此人是日本一知名大学的人力资源管理博士,还是台湾某二流大学的客座教授,年薪近百万人民币,跟刘副总几乎持平。为了将他召入麾下,两位老总轮番上阵,整整花了半年多时间,光喝咖啡的钱就够周飞赚一年了!

  听到有这么个人物来大陆,周飞与兰小姐和寇文的心情一样,既兴奋又惶恐,兴奋自不必说,人家是导师级的人物,随便跟他学点东西就可以受用一生;惶恐的是:与导师级人物共事,你那点小儿科的知识,还不得天天等着被人家修理啊?

  刘副总宣布完这个总监三天后来大陆驻厂后,兰小姐如临大敌,立马召集了周飞和寇文关起门来商讨对策,当然不是搞阴谋暗杀了,而是想把手头的事全部弄清朗,好给这个新来的主管一个好印象。

  连续两个晚上通宵加班后,总算将相关的文件和记录补齐了,周飞又开始惦记“小仙女”有没有收到信,因为这几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周飞对自己这封信还是非常有信心地,那是集古今中外很多文人骚客的情书之大成,稍微懂点行情的就不难看出,里面揉合了雪莱、普希金、马克思、徐志摩、张爱玲、北岛、汪国真……等一干伟人和鸟人的蜜语甜言,甚至还有敬爱的毛主席“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豪言壮语!周飞以为:除非“小仙女”你真他妈地不食人间烟火,否则断无不中弹的可能!

  第一眼看到新来的人力资源总监,周飞就大失所望,而失望更深的是处女寇文同志。寇文对学历高年纪大的男同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痴迷,周飞跟她呆一块儿,最郁闷的不是跟她斗嘴常常输得口服心不服,而是她整天把刘副总挂在嘴上,从不掩饰对这位老帅哥的仰慕。每每到寇文作陶醉状的时候,她那双比周飞大不了几寸的媚眼总是会泛出灿烂地光芒,而且脸上还会悄然飞上几片红晕!最让人崩溃地是:每到此时,周飞就会无可救药地受到感染,脑海里全是刘副总那张俊朗地面孔和自己黑不溜秋的脸蛋交替闪现……

  人力资源总监姓蒙,蒙牛的蒙!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没有人有办法能将人和姓联系起来,瘦得像一只发育不良的马猴不说,如果不是刘副总之前说他不到四十岁,周飞还真以为是人力资源总监他姥姥先过来打头阵了!

  各位看官不要指责我恶意丑化台湾同胞,你要是当时也在现场,估计比他们反应还激烈,因为周飞分明看到了寇文、兰小姐以及所有的拓邦主管们那近乎绝望地眼神!

  能被韩总和刘副总看上的人物,自然不能以貌取人,肯定有他的道道,好比那些狠毒的武林绝顶高手,多半看上去都是形容枯槁,甚至歪瓜劣枣的异人。

  果真如此!第一天见面会上,所有拓邦的主管无一例外地都领教到了此人的厉害。

  首先饮弹的是总务助理,一个美丽动人的小丫头,她巧笑倩然地给这位新来的大人物端了一杯茶,蒙总监说完“谢谢”然后站起身端起茶杯对总务助理说:“你怎么确定我喜欢喝茶而不是喝咖啡?你既然把我当作了客人,那么你是不是首先应该要问问我的需求?”

  总务助理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嘴巴动了动,声音像蚊子一样,谁都没到她讲了些什么。

  蒙总监又说:“大声提出你的抗议!这么点胆子,怎么跟人交流?”

  总务助理眼睛一眨,眼泪刷地一下,奔涌而出。所有的人都紧张万分,包括坐在蒙总监身边的刘副总。

  总务主管庞东站起来申辩:“蒙先生,这个助理是刚刚从生产线上调上来的,可能是有点紧张,茶也是我让倒的!”

  蒙总监压根都没有拿正眼瞧庞东,而是依旧死死地盯着总务助理,不依不饶地说道:“我才来大陆拓邦不到两个小时,我为什么就不会紧张?”

  庞东一脸不服气,可又不敢再搭腔,坐在一旁的兰小姐狠命地扯住他的裤子,才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了。

  蒙总监没有再难为总务助理,坐下来又把矛头对准庞东说:“你是总务部门的主管?”

  庞东头一仰回答道:“是!”

  “来拓邦多久了?”蒙总监继续问道。

  “不到两年!”庞东回答。

  “看起来,你对我这个新人的意见不小?”蒙总监又问道。

  庞东架不住了,额头上开始有汗水渗出,楞了半天才底气不足地回答道:“没有!”

  “好!有意见欢迎你随时找我!接下来,让各位认识一下我!”蒙总监总算放过了总务助理,站起来踱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白板笔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大大的“蒙”字,然后开始用流利的英文作起了自我介绍,下面十个主管九个跟着“蒙”了,中学文化的周飞更是一头雾水,只听懂了一个单词,还是地名“台湾!”

  刘副总也没想到这个牛人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之前在跟他介绍公司情况的时候,不只一次提到大陆拓邦的这群主管的文化素质普遍一般,懂英文的加起来不到三个。

  郁闷的刘副总正准备等他讲完了帮他翻译的时候,蒙总监突然中止了介绍,用国语问道:“我刚才讲的这些,有谁听懂了?”

  这些主管中,除了刘副总外,可能就是寇文的英文最好了,她在大学的时候,过了英文六级。蒙总监问完,寇文还沉浸在失望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所有的主管,包括刘副总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她,寇文本来就分神了没有仔细听,再加上蒙总监那一口又快又凌厉的鹰文太日式了,她听懂最多一半,可是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说:“蒙先生,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这一次,蒙总监改用台湾普通话又复述了一遍自己刚才讲的,寇文反应够快,这天的见面会上,只有她给大陆的主管们长了脸。听完蒙总监的复述,寇文飞快地用英文翻译了一遍,蒙总监本来还想纠正点什么,结果刘副总带头鼓起了掌,会议室里噼里叭啦,像似向这个总监示威一样,片刻功夫,掌声如雷,而且经久不息!

  散会后,刘副总和蒙总监留在了会议室,那些平常开完会后还要三五成群扎在一起开下小会的主管,都不敢久留,匆匆回到自己的单位。周飞和兰小姐在门口四目相对,兰小姐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这天晚上,兰小姐本来计划着,带领人力资源中心的两个人请新来的主管吃饭,顺便联络一下感情,可会开完以后,兰小姐就改变了主意,她害怕自己要是跟这个家伙提出来,指不定他会说什么难听的话,要是来一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刘副总晚上亲自陪蒙总监吃完饭后,独自一个人来到了办公室,看到兰小姐、寇文和周飞全坐在办公室里瞎忙活,就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怎么样?现在紧张了吧?”

  蒙总监来拓邦的第三天,刘副总和韩总就飞去了美国,临走之前,刘副总在主管例行会上宣布:“人力资源总监蒙先生是我的第一代理人,我和韩总不在的时候,他就是大陆拓邦的最高管理者!”

  用惶惶不可终日来形容拓邦的主管们一点也不为过,这位蒙总监上任不到一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辞退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分布极其的平均,同在一个大办室办公,也就是在蒙总监眼皮底下的行政、财务、资材、资讯和工程,一个部门一个,基本上都是上班的时候上网聊天,或者打接私人电话的。最倒霉的就算一个工程师了,这家伙平常懒散惯了,同志们都进入了“战备状态”只有他依旧故我,穿着个拖鞋叭哒叭哒地到处瞎转悠。头一天周飞就注意到总监看这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头,赶紧偷偷跑去提醒那个工程师,这小子却不以为然,嘴里没说什么,可那神情明显是怪周飞多管闲事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这个工程师卷起两个裤管,一高一低,像极了要下田干活的农民大哥,慢慢悠悠地叭哒叭哒地吸着拖鞋穿过人力资源中心的办公区,蒙总监那双深邃地眼睛藏在宽大的镜片后面,滴溜溜地跟着这个史上最牛的工程师转悠。忍受了好几天的蒙总监,终于火了,目送完这个工程师,他亲自把工程部的经理找来,当场就要他开了这个工程师,工程部的经理就说:“这个人是总经理在竞争对手那里找过来的,现在手头还有个重要的专案要做!”

  蒙总监说:“就算天王老子派来的我都不管!这简直就是个害群之马,拓邦不需要这样的员工!”

  结果此人就被开了,不过蒙总监也没讨到好,这个工程师上午结完工资,下午就把劳动局的人给领来了,蒙总监低着头就跟那站着,被劳动局的一个小丫头训得连连点头称是,结果给开了一万多块钱的赔偿金。那个工程师拿到钱后冲着蒙总监说:“别了,亲爱的蒙总监!祝您飞黄腾达!”

  蒙总监坐在椅子上,脸都绿了,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低声欢呼。这事以后,蒙总监着实安静了几天,天天坐在那里盯着电脑一言不发,兰小姐私下跟周飞说:“老头好像是在研究大陆的劳动法!”

  在美国的两位老总这几天收到了十多封投诉蒙总监的电子邮件,多数都是从拓邦发出来的,两个人在宾馆里还激烈争论了好久,最后还是韩总妥协了,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就在所有人都对蒙总监敬而远之的时候,周飞却跟他走近了。公司规定每天上班,上下午各有一次固定的休息时间,烟民们可以到小会议室里抽烟。蒙总监是杆老烟枪,整天身上都散发着“万宝路”的味道,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他能连抽两根烟。至从他来了后,所有的烟民像似约好了似的,宁愿蹲在厕所里抽烟,也不去会议室。

  往常热闹非凡的小会议室,这段时间只有蒙总监孤独的身影。周飞胆子大,烟瘾也大,而且是真动了恻隐之心,其实他并不十分讨厌蒙总监,这几天他前后思量了总监的所作所为,觉得这个家伙很严谨,原则性强,而且肚子里是真有东西,至所以弄得像孤家寡人,完全是两种文化的碰撞,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周飞就跟着进去抽烟,而且还主动递了一支烟给总监,蒙总监看到周飞进来,有点惊讶,接过周飞的烟放在鼻子边嗅嗅,又还给周飞,露出被烟熏黑了的牙齿笑道:“你们大陆的烟就是香,可是我还是抽不习惯,还是我这个好抽!”说完亮了亮手上的“万宝路”。

  周飞接过烟笑了笑说:“蒙先生第一次来大陆啊?”

  蒙总监说:“好多次了,我五年前就来过大陆,那时候在东莞工厂里呆了半年多,这几年也常常过来,只是不长驻!”

  周飞就问:“大陆的变化还是蛮大的吧?”

  蒙总监说:“哦?呵呵,我没感觉出来啊?不过当官的都一天比一天富,一个村官一年的收入比我一家人的收入还高!”

  周飞说:“那只是个别现象,现在我们老百姓的日子也好多了,再说了,腐败现象哪里都有,听说台湾现在大不如前,不都是腐败给闹的吗?”

  对周飞的直白,蒙总监显然有点不爽,问道:“你们大陆人个个都很热衷政治哦?”

  周飞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了,关心下国家大事很正常嘛!”

  蒙总监说:“阿扁上台了,全台湾人民都很有信心,我们民进党还是很清廉的!”

  周飞心里咯登了一下,楞头楞脑地问道:“蒙先生是民进党人?可是我听说台湾人都不喜欢阿扁哦?这个大台独分子是颗定时炸弹!”

  蒙总监看到周飞的脸色有点不对,感觉自己说漏嘴了。他的很多朋友都告诉过他:到大陆千万不要跟那里的员工谈政治,他们个个都是热血青年,搞不好还有挨打的可能!他也是一直信守这个原则,几乎不跟大陆员工谈政治,这会儿估计是感动过头了。

  蒙总监很勉强地笑了笑,也不辩驳:“我们不谈这些,政见不和,也不会影响我们合作嘛!”

  周飞也没再继续往下说,抬头看了下会议室里的石英钟,说道:“时间到了!”

  蒙总监掐灭了手上的烟头说:“今天晚上我找你聊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会议室,兰小姐抬头面无表情地盯了周飞好久,周飞怕她误会什么,就跑去跟她说:“总监说晚上跟我聊聊,我估计是工作上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

  兰小姐头也不抬,冷冷地说:“他跟你聊,你就跟他聊呗!”

  周飞讨了个没趣,后悔话多,这下心里没鬼,人家也当作有鬼了!

  这天晚上,蒙总监找周飞聊了十来分钟,两个人没再谈政治,除了问了点目前的工作状况外,蒙总监交给了周飞一个任务,让周飞尽快起草一个绩效考核的办法,三天后人力资源中心再来讨论,然后在全厂推行。蒙总监还一再强调:“这次弄简单点,主要考核一下中层干部,不适任的尽快淘汰,免得拖了拓邦要上市的后腿!”

  谈完话后,周飞想着该不该把这句话复述给兰小姐听,考量了好久还是忍住了。

  周飞在起草绩效考核办法前找了兰小姐和寇文一起来讨论,本来这项工作是属于兰小姐的工作职掌,只是一直没有推行过。兰小姐心里很不爽,这个总监来公司十来天了,跟自己这个经理加起来还没说够十句话,这下又直接跳过自己把工作任务直接下达给了自己的部属,就冷冷地对周飞说道:“你跟寇文讨论就行了!”

  兰小姐这是说气话,两个人讨论到了一半,她还是参与了进来。三个人都是半瓶子醋,讨论来讨论去,基本上还是周飞的想法,因为周飞看了几本哈佛大学的书,理论上一套一套的,还真唬住了两个人,就连寇文同志也是频频点头,没提什么意见。

  第二天下午周飞就跑去找蒙总监,说草案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讨论。蒙总监摘下眼镜,诧异地问道:“这么快就弄好了?”

  周飞胸脯一挺说:“是的,我跟兰经理和人事专员寇文都讨论过了!”

  “那好吧,你准备下投影机,半个小时后我们到会议室讨论!”蒙总监笑迷迷地说道。

  会议室里,蒙总监点燃了一根烟,正准备抽,寇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呀,蒙先生,这里有女士在哦!”

  蒙总监狠命地吸了一口,掐灭了手上的烟。

  周飞信心满满地每人发了一份草稿,然后坐在电脑前打开文档,正要对草稿进行讲解,蒙总监说道:“你先告诉我,你们打算用什么方式来考核?”

  周飞看了兰小姐一眼,兰小姐点点头,周飞就说:“我们想采用KPI的方式……”

  蒙总监皱了皱眉头打断周飞的话问道:“什么叫KPI?”

  周飞说:“关键绩效指标!”

  蒙总监又问道:“那你告诉我,K代表什么?P代表什么?I又代表什么?”

  周飞楞在那里,他根本连这个单词的全称该怎么拼都没搞明白。寇文正要解围,蒙总监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停了停又说道:“有谁可以告诉我,绩效考核的定义是什么?”

  三个人一个都不敢讲话了,其实基本概念他们都有,可是如果往更深一点,谁心里也没底!

  蒙总监等了半天说道:“周飞,你不是说已经讨论好了吗?”

  周飞心里惴惴,半天才滑动鼠标说:“蒙先生,您先看下我们讨论出的结果好吗?”

  蒙总监站起来抓起桌子上的烟盒塞进口袋里,气呼呼地边走边说:“你们先搞懂什么叫作绩效考核,什么叫作KPI,再来请我讨论!”

  周飞楞在那里,狠不能一头撞进电脑里。

  两天后,蒙总监丢给兰小姐一份表单说:“把这个发下去,然后请各部门主管自己打分,直接交给我,哪个经理要是做老好人,我第一个让他走人!”

  几天后,周飞看到了自己、寇文以及总务主管庞东的考核表,周飞是八十九分,也就是离优秀只差一分,寇文和庞东全是八十八分。再后来,蒙总监让周飞统计分数,周飞看到第一栏部门经理打分,所有的部门被考核的人员基本上都在八十分以上;而第二栏人力资源总监打分,只有少数不到五个人的分数在七十分以上,没有一个人超过八十分;其余三十多人,包括工程师、专员与中层管理干部,分数普遍都是六十多,还有三个人只有五十多分!没有经理的名单。周飞、寇文和庞东的分数分别是:六十分、七十五分和六十五分,周飞同志排名高居倒数第四!

  下午下班前,周飞收拾了一下桌面,并且在BBS上写了一个告别帖,随时准备着接到通知,就结完工资滚蛋。

  考核的结果并没有公开,这是兰小姐据理力争的结果,周飞不知道兰小姐跟蒙总监说了些什么,但他看见了兰小姐独自一个人去找了蒙总监,两个人在会议室里关了整整一个上午。出来后,兰小姐红肿着眼睛一边抽泣一边开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周飞和寇文预感到大事不妙,两个人奔到兰小姐的办公桌前,性急的寇文一个劲地问兰小姐怎么了?周飞站在一旁局促地不知道讲些什么来安慰。

  兰小姐什么也没说,一直摇着头,最后才说道:“你们上班吧,不要管我,寇文一会过来跟我交接一下工作!”

  周飞本来想去问一下蒙总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忍住了,凭借特勤兵的战术素养,他明白现在局势有些复杂,贸然行事,搞不好只会火上浇油。心急火燎的寇文却什么也不顾,直接拨通了总经理的手机……

  就在所有人都劝导有点悲痛欲绝地兰小姐的时候,蒙总监黑着脸走过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兰小姐说:“老板要你听电话!”

  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平息了,但拓邦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几天来,负责员工关系的周飞案头积压了十多张已经由各部门主管签过字的“辞职书”这些提出离职的基本上都是公司的骨干,工程部经理的“辞职书”也赫然在列。

  按正常程序,周飞应该要找提交“辞职书”的人面谈,了解他们的真实离职原因,作出一些挽留的姿态,最后才将铁定要离开的,呈交给公司最高主管签字。但这一次周飞并没有这样做,他知道真实的原因,也清楚这是在向新来的总监示威!自己无力回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辞职书”压在自己这里一天算一天,也许等到十天后,刘副总回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蒙总监依旧孤独地上班,孤独地下班,周飞常常能看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几个小时,然后又躲到会议室里疯狂抽烟。

  就在刘副总回大陆前的三天,一直心情非常复杂地周飞还是撞到了蒙总监的枪口上。公司有一个不大的客户是日本的一家贸易公司,那个公司驻大陆的两个代表每个月总会到拓邦来住上几天,只是因为工作上没有关系,周飞并没有跟他们直接接触过,但民族仇恨在胸,周飞对这两个操作一口流利的汉语,看起来并不令人讨厌,甚至还有点和蔼可亲的东洋人一直敬而远之。

  这一次大约是因为刚刚完成了一批货,两个日本人突然来了兴致,邀请曾在日本留过学的蒙总监一起去爬梧桐山,蒙总监一口应承下来,但他说自己不熟悉路线,而且大陆的治安不好,生怕两位尊贵的客人被歹徒劫了去,就想找一个能当向导游又能当保镖的人陪同。周飞自然成了不二人选。

  蒙总监就差了兰小姐过来让周飞准备一下,还特意送给了周飞一个日本产的太阳镜,周飞听完兰小姐的话,气呼呼地回应:“替小日本带路,这个家伙真能想得出来!”

  兰小知道周飞的脾气,二话没说就回去复命。蒙总监就又亲自过来找周飞,周飞以不容置疑地语气回绝道:“我知道他们是公司的客人,但这个任务恕我不能从命,也不是我的工作职责!”

  蒙总监非常懊恼也非常不能理解,一直摇着头,什么也不说,过了好久才挥挥手,示意周飞可以离开了。

  第二天主管例行会上,一直没有参加过这个会议的蒙总监亲自坐在了会议室里,在轮值主席宣布会议议题前,蒙总监站起来宣布了一项任命:“客服部张凯莉调任人力资源中心助理,人事专员周飞调生产部按组长任用!”

  蒙总监宣布完任命,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眼光刷地一下全投向周飞。这一天周飞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听到蒙总监亲口宣布以后,还是气血上涌,以周飞的涵养,是没有办法装得若无其事,或者一笑置之的,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人心服口服地理由!这一刻周飞想骂人,脑子里迅速闪过了无数个恶毒地话语,甚至想冲上去照蒙总监的下巴就是一记勾拳!周飞没有选择沉默,也没有选择马上离开,他站起来忍住嘭嘭往外直窜的怒火,低声责问蒙总监:“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认为你是在公报私仇!”

  蒙总监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周飞,显然,他没有预料到周飞会说出这样的话。坐在周飞对面的兰小姐大声劝着周飞:“周飞,你先坐下,有什么事等开完会再说!”

  周飞没有理会兰小姐,蒙总监也没有领情,这位在知名企业里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的高级职业经理人,很快抬起了他高傲地头颅,和风细雨地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在报复你,那你不仅污辱了我的人格,也污辱了拓邦!昨天的事情我是不满意,但那不是贬低你的理由!我来拓邦已经半个月了,一直在观察在场的各位主管,说实话,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让我满意!没有专业,没有企图心,更没有精神!有这样的主管,拓邦哪里来的竞争力?还谈什么上市?还谈什么国际化?作为人力资源总监,我有整合和优化人力资源的责任,我要向我的老板负责,我更要向拓邦近千名员工负责!”

  蒙总监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主管,然后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我也不在乎这个,到哪里我都不愁生计!你们是遇到了一个善良地老板,他愿意陪你们一起成长,如果你们继续这样的状态,拓邦只能陪着大家同归于尽!今天,我作出这样的调整,就是一个警示,也是表明我的立场,你们理解成杀鸡儆猴我也不反对!周飞的工作责任心和学习的态度没有问题,老板也在我面前称赞过多次,但你的专业水平和素养离一个合格的主管还差很远,至少在我看来,还远远没有及格!现在让你到基层再磨砺,是为了你更好的成长,今天你可以对我咬牙切齿,但我相信几年后,你一定会深刻的理解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周飞坐下来将头抵在桌子上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这一席冠冕堂皇的教导,更没有反驳的底气!是啊,除了一腔热忱,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去做这样一个专业人士?可是我有用心地学啊?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总经理和刘副总那样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呐?

  所有主管都被震撼了,可惜这种震撼太短暂了,很少有人会因为几句话而改变一生,更是很少人会因为几句话而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这个世界太虚伪了,不是每个人都虚伪,而是空气中弥漫着虚伪的味道,即使你认为自己很真诚,但在别人的眼中,揣摩一个人是否虚伪比揣摩一个人是否真诚更有快感!

  周飞听到了太多的同情和太多的咒骂,他没有表态,兔死狐悲也好,真诚惋惜也罢,周飞很安静也很清醒,谢绝了众人的宴请,抱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大踏步地从四楼走向三楼再走向二楼!那里机器轰鸣,那里一尘不染,那里是梦开始的地方,那里更是梦醒后重头再来的起点……

  蒙总监走了,走得很匆忙,挥一挥手,只留下了淡淡的烟草味,还有给周飞最真诚地祝福!人们都在传说他是被开除的,可是所有的主管都清楚,他是被自己开除的,就像当年他们的蒋总统离开大陆!中国有中国的国情,拓邦有拓邦的厂情,脱离群众,离经叛道,纵使你才高八斗,也只能阴沟里翻船,空叹滚滚长江东流去!

  这个在周飞的记忆长河里稍纵即逝地人物,顽固地占据了周飞的大脑,即使今天想来,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还清晰地缭绕耳边,都还历历在目……

  打回到车间以后,虽然没有职位空缺,生产经理却没有让周飞闲着,他要周飞去跟花花搭档做她的助手,周飞没有同意,生产部经理说:“那你就跟着我吧,蒙总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小仙女”回信了,一个折成“V”字形的小纸条,散发出让周飞至死不忘地熟悉的香味,只有几个字:“调整好自己,你始终是最棒的!”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周飞是在自己的鞋柜里发现的,字有些潦草,却娟秀得让人目眩神迷!这几个字足以让周飞感动,也足以让他重拾信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