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小心地说:“在我看来,夷人这次来抢劫土地关,实际上是因为朝廷的赋税所致。可夷人山寨这两年都受了虫灾,生活无继,这才出山抢劫。好在我对医治果木略有心得,当可保山寨今年不至于歉收。”
说着话,他便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同陆炳讲了,直到被夷人放归为止。
这一席话说了半天,陆炳越听越是惊讶,张开嘴叹道:“想不到先生也能治果木的病疾,真大才也!”
黄明插:“好叫炳爷知道,林先生当真是国手,了不得,了不得。”
陆炳点点头:“林先生受累了,陆炳心中感激。阿嘎头人实在太可恶了。等我病好,定请宁州卫发大军剿了她不可。”宁州卫大军驻扎在成都府,也就是现在的四川省会成都附近的邛徕县,有两千来人,是明朝拱卫成都,监视藏区的主力精锐。
同四川都司的军队多是从湖广调集的卫所兵不同,宁州卫是从陕西调来的秦军。秦军是明朝的主力野战军之一,号称吃得最差,打仗最苦。在明朝末年,强如李自成也在这支军队手里吃过大亏。若能让朝廷调宁州卫的大军过来,就算有十个阿嘎也剿了。
听到这话,林木大惊,忙一施礼:“陆将军,朝廷可没说夷人是叛逆。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您想,就算你现在奏报朝廷,公文往来,各部大人议论,没个一年难下决断。夜长梦想多,有心人一加利用,反参将军一个挑动边衅的罪名,却是大大麻烦。”依林木看来,官僚集团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给他们添麻烦,大家都嘻嘻哈哈高高兴兴。一旦有事,反会怪下面是人处事不利,给大家惹麻烦。官场中人大都如此,明朝大概也不例外吧。
果然陆炳听林木这么说,沉默下来,点点头,“还是林先生看事透彻,我朝官员办事拖沓算是有名的。看林先生年纪不大,却为何对官场的事如此了解?”他心中有些疑惑了。
“世事不过人情,大抵如此吧。”林木微笑道:“既然女头人有意求和,将军自可大度些,也能博得一个民族和睦的好名声。以将军之才,想必在四川也呆不长,日后定会飞黄腾达。何必为这点小事给自己添些麻烦,若真请朝廷军令,剿了阿嘎头人,落下了暴戾的名声,却是不美。将军也知道了,我自有法子治好夷人的果树,今年夷人改交的赋税定少不了一分一毫。其实,夷人做乱,也不过是吃不饱饭。今年只要果树能够顺利挂果,也不会给将军添麻烦。”
陆炳道:“其实我也不想同他们兵戎相见,实在是军队的供给全靠地方,我这支部对的粮草银两落实在西河堡等十几家山寨头上,同一家开战,就等于同全体夷人开战。真到那一步,惹出大变,陆炳也成朝廷的罪人了。”
“对呀,这个军队供给制度实在有些问题。”林木有意无意地将问题往这方面引,他侃侃而谈:“我这几天同黄明将军聊天时得知,将军手下的士兵虽然不多,日常供给却分散到十几个不同的地方。比如西河堡供应白面、大风顶供应棉衣、越西堡供应脚夫和煤炭、峨眉县负责粮米。这些东西都是日常必须品,缺一不可,任何一个地方出点问题,对军队而言就是个大麻烦。
而其他堡也没有义务帮别家填补亏空。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比如阿嘎头人寨子负责的白面,他们那里本就不产小麦。需要用柑橘给汉人换钱,然后用钱买面,实在是多此一举。现在好了,阿嘎受灾,没钱买面,只能出去抢。”
这段日子,为了了解整个明朝的上层建筑,林木没少从黄明口中掏东西,算是将明军后勤摸了个门清。倒也有些心得。
陆炳刚开始听得时候还面带笑容,到后来,神色郑重起来,他叹息一声:“可这是朝廷的制度,我能又什么办法?”明朝的军饷还没有数据化管理,兵部和湖口部也嫌麻烦,直接将权利下放到军队,让卫所兵在地方上自筹。可因为管理僵化,便胡乱指定一些点,让他们自己上门去征用。地方出产的未必是军队需要的,军队需要的物资地方上又没有,如此一来,便变成了一包烂帐。
林木一笑,“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朝廷只需每年统计一下军队的开支,做个计划。然后以现银的形势发放到军队,由军队自己采购,如此大家都省事。”
陆炳摇头苦笑:“朝廷一直对军队怀有戒心,若真以现银的方式发饷……再说了,军队人员成分复杂,有多少非战斗人员,多少空额,谁说得清楚?如何统计,发多少?再说了,朝廷赋税多以实物,全折合现银,牵动极大,各地物价也不尽相同,如何核准?”
陆炳突然感觉到一丝兴奋,目光炯炯的盯着林木。
林木立即闭上嘴,话说到这里再说下去毫无意义,他今天的目的也不过是给陆炳留下深刻印象,目的已经达到,最说下去,自己水平不够,可就露馅了。
他笑笑:“小人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乡下郎中,军国大事如何敢张嘴胡说?刚才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出言无状,请将军恕罪。对了,阿嘎头人那里还请将军回个话。”
陆炳脸上有些失望,不过回头一想也是那个道理,眼前这个叫林木的人也只是一个乡下郎中,他懂什么,我与他说这些不是对牛弹琴吗?
想到这里,陆炳失笑,道:“阿嘎头人那里我过几日自会派人接洽。只要她答应正常完税,我也不与她为难。”
林木心中暗骂,陆炳你说什么大话,不与我的美女阿嘎为难?就你手下那群垃圾兵,也好意思说这话?宁州卫的兵若等朝廷军令,不知猴年马月了。她不来找你麻烦,你就该念阿弥陀佛了。
“将军高义,我等百姓图得就是过上安生日子,能不打仗自然最好不过。”
“好的,黄明,送林先生。”陆炳一挥衣袖,从枕头上又抽出几张金叶扔到床边:“林先生,听说你身上的财物都被夷人劫了去。这是我的一点小小意思,望笑纳。”
一看到这几张金叶,林木头中一阵晕眩。看模样,起码有二两,若真要了,也不枉来土地关一遭。
这可是一笔小财呀!
林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旁,陆炳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心道,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俗物。
正要动手去拿,突然间,林木看到陆炳眼睛里的不屑。心中一震,妈的,还差点让他看轻了。这个陆炳真拿咱家当普通乡下郎中看了,若真要了这钱。以后再没机会同陆炳交往,这个缘自然是结不上了。
图小利而忘大财,老子可没这么笨。
林木立即有了主意,他装着恼怒的样子站起身来,一拱手:“将军这是小看我林木了。林木已经收过一次诊金,现在再收,没这个道理。告辞!”说罢,扬长而去,竟不再回头。
“这个小郎中有些意思。”看到林木的背影,陆炳嘴角微微一牵,笑了起来,“黄明,此人如何?”
黄明:“此人嘴臭,相当讨厌。不过,医术不错,对人也是至诚。”
“此人性情直率,也有几分见识。”陆炳缓缓说:“但阅历不够,若能历练几年,当是一个人才。可惜了。”
“炳爷可惜什么?”
“可惜他不是读书人,否则我就推荐给世子了。”陆炳一想起那个远在湖北的发小,轻笑道:“过些日子,待此间事了,我们回湖北一趟。”若林木听到这话,只怕立即就要吐血,我不是读书人有罪吗?多好的一个机会呀,从龙之臣,潜邸旧人,富贵荣华值日可期。
“啊,我们可以回去了?”黄明大感兴奋。
陆炳点点头,说:“家父已经着人在京中活动,如果不出意外,年底我就能调回武昌。不过,夷人作乱的事得快些了结。说起来,林木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否则还真脱不了身。找时间感谢他一下。这人不贪钱财,又有见识,倒是个奇士。”
黄明喃喃道:“能回家就好,这个穷山恶水的四川我算是呆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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