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感觉愈发地疲累。
柳若竹不离开他整个人是绝不会松驰的。
——而现在柳若竹已离开。
——她是被一名兵掌斫后颈昏晕后挟着跳下了崖的。
许秉义虽不知对方是友是敌,但他知道,无论怎样,柳若竹离开总比不离开要好得多。
只是他没有料到,柳若竹这一走反恰恰保住了他的命。
——因为现在的袁历山已不打算让他死得这么快了。
——因为现在的袁历山已打算让他死得不痛快。
一个丧失了斗志的人就如一头没了牙的老虎,任他有通天本领却也枉然。
——此时的许秉义已是一头没了牙的老虎。
——因为他已决定听天由命。
——所以没多久他就精疲力尽了。
——所以精疲力尽后的他便被袁历山生擒活拿。
曙已现。
此时的袁历山正率人在山崖下仔细搜索柳若竹和那神秘兵的尸首。
他们已找了半个多时辰,可是却连一具尸首都没有找到。
——柳若竹他们难道竟会没有死?
天光方亮钦差便到驿馆前来传旨。
皇上下旨让父亲三天后前去织造云锦。
不过这与我毫无干系,我生来便不喜织艺,更不愿去学它,我发誓一辈子不学它!
现在的我正与楚微儿逛看京城繁华街市,时不时摆弄摆弄各小玩意,也许是我太过忘形,以致对
她表面高兴,暗隐忧愁的神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这时,楚微儿忽见道旁有个极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当下不及多想,便道:“我还有事,先走
一步!”未及我回过神来,她已匆匆离去。
我哂然一笑:“这丫头,神神秘秘的——”
楚微儿随着那身影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僻静拐角,那身影驻下脚步,却不回头,只背对着随之而来
的楚微儿。
楚微儿在离那身影三步开外便即停步,眼望着面前的黑衣人,怯怯道:“娘——您怎么来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你怕了?”语调冰冷,全无丝毫暖意。
楚微儿神一黯,默然无语。
“是不是那陆君书帮过你,你对他心存感激?”
楚微儿头已渐渐垂低:“娘——”
黑衣人蓦地厉声道:“你把我的话忘了么?”
楚微儿浑身一震,颤声道:“儿不敢忘——”
“既是不敢,何以犹疑?”
“儿只是——只是——”楚微儿嗫嚅半晌,无语相答。
“现在若不下手,将来只会越来越下不了手,你知道么?”
“儿知道。”
“知道就好。对了,东城客栈有位姓刘的姑娘,是许秉义在恶战中拼死相护之人,也是恩公之,
你去照看好她。”
楚微儿心头一惊:“什么恶战?这是怎么回事?许大哥人呢?”
“恩公被袁历山陷害下狱,许秉义冒险救走了柳姑娘,而他自己现已落入袁历山之手。”
楚微儿不大急,转身走,黑衣人厉斥道:“你干什么!”
“我去救许大哥——”
“不必了,他这会儿应该还有命。你先去东城客栈照看着柳姑娘,别让她给兵抓了。”黑衣人的
每句话语都是冰冰冷冷,毫无暖意。
楚微儿神一哀,默然离去。
许是事有凑巧,当楚微儿赶往东城客栈之时正好被闲逛的我撞见。
待得楚微儿找到东城客栈的时候,她惊讶地见到了我。
“陆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担心你嘛,一个姑娘家的,怕你遇上什么危险。”
我绝未料到她会因我这一句话而感动:“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揉了揉微红的眼圈,笑道:“刚才有些不舒服,没事的。”顿了一顿,道:“我能认你做大哥吗
?”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话啊?当然可以啦!”
她大喜:“真的?”
“傻丫头,大哥难道还骗你不成?放心吧,你认我这个大哥不会吃亏的,从今以后大哥一定会好好
照顾你,疼惜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看她的泪又要往上涌,我急忙道:“好了好了,不许再哭了啊,大哥可没欺负你啊——”
“你们是谁?”柳若竹乍见两个不速之客,显然有些惊讶。
只一眼,我的心弦不为之颤动,好一个清丽脱俗的子,而不,娇而不媚,令人莫可逼视!
我正自看得入神,忽觉腰间一痛,原来是微儿正提醒我,这才回过神来,顿感失态,不惭愧:“在下南京景园陆君书,这位楚微儿楚姑娘是许秉义许义士的朋友,也是我的义,我们是受许义士之托前来保护的。”
“你是景园陆公子?”
我点头道:“如假包换!”
“那你应该会认得它的。”
我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心头大震:“这不是我爹的玉佩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是陆夫人在脱困时托我交给你的。”柳若竹便将一切经过说叙了一遍。
袁历山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许秉义。
此时此刻,许秉义正被绑在十字架上,身上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袁历山已严刑逼问了大半日,却
什么也问不出来,袁历山无奈,挥手让身旁的三大高手将许秉义带了下去。
袁历山显是早已料到一定会有人来救许秉义。
只是他万没料到一件事。
那件事便是——合三大高手之力竟仍无法阻止黑衣蒙面人救走许秉义!
此变着实令他始料不及。
天上有星,却无月。
东城客栈二楼。
敲门声响起,楚微儿打开了门,门外人一身黑衣,脸蒙黑布。
“许大哥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黑衣人没有说话,径直背着许秉义来到边,将他轻轻放在上,才道:“他伤得很重,必须尽快
医治,微儿,你带着柳姑娘和他现在就离开南京城,越快越好,兵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
“前辈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忍不住好奇道。
语音甫落,黑衣人倏忽到了近前,一手已扼住了我的喉咙,厉声道:“臭小子,信不信我现在杀了
你!”
“娘!您别杀他!”楚微儿急声惊呼。
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是困难,却还是倔强地说:“前辈武功虽说高强,可惜却连与人照面的勇气都没有——”
黑衣人大怒,手上力道立时加重,使我几乎窒息。
过了片刻,黑衣人仿佛想到了什么,扼住我喉咙的手渐渐松劲,最后放开了我,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注视半晌,缓缓抬手将面上黑布摘了下来。
那张脸用丽来形容绝不过分。
尽管它已不再年轻,尽管已有了些许皱纹,但眼角眉梢依然带着态,依稀仍可见当年风采。
当年一定是个丽的子!
她深深地看着我:“你要记住这张脸!记住这张脸——”她目中现出恨恨之,嘴角却浮上一抹痛
苦的笑。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抹笑是痛苦的,直到后来回想起来,我猜想,它一定是痛苦的。
而此刻的我正对她这句话感到困惑不解。
就在我不得索解的时候,柳若竹已来到黑衣人近前,盈盈下拜:“若竹谢过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
辈如何称呼?也好让若竹永感于心——”
“你不必谢我,你该谢你的父亲。”
“我姓韩,叫韩芸,这个名字——”说到此处,她的眼睛望向我,脸上浮现一种无可名状的神情:
“你爹他一定知道的——”
“好了,兵想必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我们走吧。”
“可是——娘——”楚微儿嗫嚅着,看了我一眼,还是将后半句话缩了回去。
韩芸来到边背起了许秉义:“到城外雇车。”
韩芸所说果是不错,我们方一离开客栈,袁历山的亲信随从李新随后带率大批兵搜到了这里,掌
柜被叫出来问话。
李新:“你就是这儿的掌柜?”
掌柜:“小人正是。”
李新:“我且问你,可有一个姓柳,左臂带伤的子来过此处?”
掌柜略一思索,道:“柳姓姑娘倒是没有。不过,有位姓刘的姑娘,左臂也有伤,她和一个四十开
外的人一起来的。”
李新神情一振:“姓刘的姑娘?刘——柳——是了,一定是她。你刚才说她和一个四十左右的人在一起?”
掌柜:“没错,那人看起来像个练武的,她把刘姑娘安顿在敝店以后就出去了,一晚上也没见她
回来。”
李新:“刘姑娘呢?”
掌柜:“就在二楼。”
李新:“带我们去。”
二楼早已人去屋空。
掌柜望着李新冷峻的目光,吓得低头不敢作声。
兵仔细搜找着房间的各个角落,突然,一个兵士大声道:“将军,你看,这儿有血迹!”
李新一步跨到前,只见上印着手掌大小的一滩殷红血迹。
“定是许秉义在这儿躺过,哼,如今四门紧闭,尔等又岂能逃脱?”
李新转过身,目光灼灼,盯着掌柜道:“你可曾记清和刘姑娘同来那人的样貌?”
“回将军,小人记得。”
李新威严地:“好,你仔细说与我听。”
一辆板车,三个人,隐没在一团漆黑中。
沉默许久,楚微儿忽道:“我有法子,或许我们能出城,不过,还请照看好许大哥——”
柳若竹望了一眼板车上身受重伤的许秉义,深深点头。
已是天明。
城门口守着十五六个兵,他们正严加排查进出城过往行人。
此际,打从城门不远处走来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人手推板车,板车上躺着个人。
他们看似好像男子,可若细看却又有些不似“男子”。
只见二人急匆匆向城门口走来,在离城门几步远处即被门军拦下:“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未扶板车的男子似乎有意掩饰什么,使劲憋粗了嗓音,闷声急道:“回军爷,小人只是京里的寻
常百姓,我哥得了重病,听人说城外有位神医妙手回,我想送我哥出城求医。”
三个门军怀疑地对视一眼,有两人上前验看,那男子忙道:“军爷千万不要靠近,我哥这病会传染!
”
俩门军本已走近探看,闻听此言吓得连忙把身子缩了回去,远远观望,但见躺在板车上的人脸上布
着星星点点的斑疹,手上也布满了疹子,倒的确像是得了传染病的样子!
那男子焦急道:“我哥要是再不医治,怕是这条命就没了!军爷你看——”他边说边与另一男子
对望一眼,二人神情均甚是惶急。
门军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又对着那个扶板车的男子盯了半晌,喃喃自语道:“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可惜是男的——”
门军挥挥手,不耐烦地:“好了好了,走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二人面上掠过一丝喜悦,推着板车便要出城而去。
就在他们将要行出城门之际,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呼喝:“且慢!”
喝声未毕,已有一骑驰来,马上是位将军模样的人。
他就是镇国王袁历山的亲随李新。
李新跃下马来,走到两个年轻男子近前,望了一眼板车上的人,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
什么人?”
门军甲:“回将军,那人得了重病,他们想去城外求医。”
李新双眉一轩:“哦?是么——把画像拿与我看。”
两门军应声将各自手中画像递给李新。
李新看着一男一两张画像,又凝目向扶板车的男子和躺在板车上的人看去,突然“刷”地一声抽
出腰间佩刀,往扶车男子的头顶疾掠而去,那男子大惊之下,束发青布已被挑落,一头秀发霎时如流瀑
飞泻,散逸开来。
李新愣怔一下,立刻醒悟:“快抓住他们!快——”
军卒们听得上司有令,纷纷拔刀齐向二人攻去,楚微儿眼见已被识破,索抽出软剑昂然迎战。
幸而此际敌兵非众,所以当三五兵卒意靠近柳若竹时,楚微儿软剑疾挥,便将他们迫了开去。
李新急急吩咐向后一退的兵卒丙:“快去通知守备大人,钦犯在此!”
“是。”兵卒丙奔至马前,一跃上马,打马如飞急驰而去。
楚微儿心知情势紧急,不容有片刻耽搁,若是大批兵赶到,许柳二人恐再难脱身,于是一声娇叱
,身形疾掠至二人身旁,剑尖轻颤,快逾闪电般向兵们的颈项划去,刹那间血光交迸,人头落地!
众兵心中发骇,一时无人敢再上前,楚微儿急道:“柳姑娘,你带许大哥先走,我来阻他们!”
柳若竹担忧地说:“可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能脱身。”
语声未落,兵们呐喊着复又攻来,楚微儿剑尖穿刺,杀退他们,柳若竹推车前冲,终于冲出城门
!
突觉眼前人影晃过,李新已不知何时飞身纵来,刀势一摆,直指柳若竹腰际——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有一柄剑的剑尖直取向李新双目,李新大骇之下,只求自救,那一刀虽全
力刺出,但他究是不凡,生生收回劲力回刀向上格开了那柄剑!
使剑的正是楚微儿。
楚微儿不容他有暇,剑势一摆,一招“碧海连天”向他肩头斜斜挑去,唯今之计,只有先缠住这个
李新,至于许柳二人,却已无暇顾及。
而此际兵卒也只剩下不到七个,瞧见他们的主将拖住了楚微儿,他们便都反转身子,前来捉拿柳若
竹!
几个兵卒把柳若竹围在中央,可能是他们觉得柳若竹不过是个柔弱子,更兼她容貌娇,甚惹人
怜,故而谁也不愿起心伤害于她,俱都不约而同还刀入鞘,相互点了点头,有两人越众而出直扑柳若竹,
柳若竹奋力飞起一脚正中其中一人的心口,那人被踢得踉跄后退,与此同时她手上用劲将板车一打横,
不偏不倚撞在另一人的腰胯骨上,差点没把腰胯骨撞断,那人痛得“哎哟”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
来。
就这么剧烈一晃,晃醒了板车上的许秉义,他张开眼睛略略扫视,心下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
其余几个兵见柳若竹轻易不能拿下,便一齐冲将上来,探出胳膊向她抓去,许秉义猛地欠身而起,出
指如电分点几人穴道,那几人完全没有料到板车上的许秉义竟会于此际苏醒,不等看清就已无法动弹。
许秉义声音沙哑:“走——”随后身子便如虚脱般颓然躺下,重又昏了过去。
柳若竹回过神来,心下万分感激,连忙推起板车向前飞奔。
而另一边楚微儿与李新仍在城门口酣战。
李新眼睁睁看着钦犯逃出京城,焦急无比,偏偏自己又被楚微儿缠住无法分身。
正当此时,京城守备潘朝越带领大批兵赶到。
“潘大人,钦犯已逃出城外,请速速追拿!”
“好,这儿将军可能对付?”
“我能对付。”
“既是如此,你们三队留下,其余人给我追!”潘朝越一声令下,兵们应声轰然前追。
李新的功夫本是不弱,但和楚微儿却仍难分上下,只因微儿武功自幼研习其母,母亲对她甚是严苛,
她也从不敢稍有懈怠,因此她在武功上亦小有所成,此际她虽能自保,想要抽身而退却还是难于登天。
正当他们相持不下的时候,远处突然有人纵起身形,足尖轻点直直滑掠至李新身旁,抬起右掌猛往
李新的胸口击去,李新一意对付楚微儿,全未料防竟会有人猝然出手,这一掌重重拍在胸口,他的身子向
后飞出,“扑通”一声跌在地上,只觉喉头发甜,接着便“哇”地喷出大口鲜血来。
那人击中李新后并不稍顿,身形直纵逸出城去。
楚微儿乍逢援手,心下大喜,手上软剑连抖,逼退面前几个军兵,随后身子一跃,足尖点着军卒们
的头顶飞掠出城。
李新见此情势,心下大急,顾不得胸口疼痛翻身上马:“快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