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海水就如同看上去那样冰冷彻骨,墨绿色的海面如同铺上了一次透着寒意的薄纱,行驶在这样的水上,即便只一眼,似乎也会被那股寒意彻底冻住。
身上包裹着厚厚皮裘的汉弗雷双手抱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酒杯,里面热腾腾的大麦酒没有让他感到多少暖和,不过不远处的海面上的情景却让他兴趣盎然。
在海面上,这时正有无数战船在海水的跌宕中上下起伏,虽然看上去杂乱无章,但是只要稍微注意,就会现那些战舰似乎正在按照一个颇有规则的方式前进,不过如果是一些行家在这里,就会奇怪的察觉,这些罗马舰队似乎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进行着某种训练。
汉弗雷认真的看着那些战船的举动,虽然他对海战并不是一个行家里手,但是在建立起了那支属于罗马海军的“陆战队”之后,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跟随舰队出海,所以他这个时候要比任何其他人更感兴趣。
灵活机动的运用骑士,不拘一格甚至可以违反做为骑士常识的方式投的军队,当很多人还在为堂堂骑士的马衣是否鲜艳,出征时的盔甲上外袍的穿戴方式是否符合自己的身份走神时,汉弗雷曾经在千里奔袭曼齐克特的经历中,大胆的舍弃了几个世纪以来让那些骑士根深蒂固的所谓骑士风范和他们那视若生命的矜持。
果断的奔袭,完全违反骑士法则的轻装骑士,这些都让汉弗雷在别人眼中与伦格手下很多人一样,成为了标新立异的典范,就在他还为别人的奇怪举动大感好奇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也已经被视为了离经叛道般的人。
守旧而又不乏进取,沉闷却又蕴藏着活跃,罗马就如同一个特殊的矛盾体般,包容着这个时代很多让人无法接受的东西。
阿赛琳“陆战队”的古怪想法,让汉弗雷一不可收拾的开始胡思乱想,他忽然对那些说不上是骑士也说不上是普通步兵的军队感上了兴趣,特别是当他一次次听说阿赛琳运用伦格从他那里得到的那些骑士做为基础,组织起了一支如同厄勒冈海盗般在陆地上掠夺破坏的军队之后,他立刻被那种显然和这个时代完全不同的军队方式说吸引了。
这让他大胆的做出了一个让施蒂芬娜夫人大吃一惊的决定,在仔细的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财产之后,他决定从现在这个时候起,放弃继续授予那些只有符合了条件才能授予骑士称号的举动。
“领主放弃授予骑士封号的权力,那难道不意味着放弃自己的地位和责任?”施蒂芬娜为了这个气愤无比,她不明白儿子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荒唐的想法,一想到博特纳姆伯爵会因为放弃自己的职责而就此断续,伯爵夫人就不禁恼怒异常“难道你不知道这并不只是你做为伯爵的权力,同样也是你需要承担的保护领地和你的领民的责任义务吗?要知道你父亲当初就是因为没有明白这个才会做出很多错误的事,难道你也要犯下那样的错误?”
面对愤怒异常的母亲,汉弗雷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他知道做为一位伯爵夫人,多年来做为领主的权力和责任的烙印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母亲的心里,正是因为这个她才会把荣誉看的异常重要,也真是因为这个当初她才会鼓励自己去做下那样让人不可思议的事。
“伦格,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我母亲解释,”汉弗雷有些懊恼的喝了一口大麦酒,合着海风灌进嘴里的热气让他张开嘴巴不住的深深呼吸“她有时候太在意那些贵族的一套了,责任、荣誉、授予骑士的权力还有其他的那些,可是我并不是要放弃赐封骑士的责任,我只是想要让那些禁锢骑士的方式变得更容易一些,”汉弗雷向从船舱里走出来的伦格抱怨着“难道就因为一个人付不起那么一副昂贵盔甲的款项,就要剥夺他成为骑士的荣誉吗?而且你不觉得那副盔甲有时候就如同一身裹尸布似的令人可怕吗?”
听到汉弗雷无奈的抱怨,伦格在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也不由的在心底里为汉弗雷话里的那些东西感到意外,他没有想到就在这个巨马重甲,而且在将来会变得越来越极端的时代,会有人提出这种看似离经叛道,甚至彻底触及到骑士制度的东西。
伦格知道汉弗雷的烦恼与其说是来自他**的不理解,不如说是来自这个时代整个贵族和骑士阶层的巨大压力。
在贵族和骑士们看来,他们与平民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不但拥有着庞大的田产,坚固的城堡和众多的仆役,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着战斗的权力。
在他们的眼中,战争也是一种特权,只有他们这些得到了上帝照拂,拥有崇高地位的人才能享受战争带来的光荣甚至是死亡。
而汉弗雷的举动无疑触犯了他们这视若生命的东西。
“不要太着急,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们自己能做完的,也许终一生的时间我们也只能做一些很渺的事情,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当你做了之后你就已经播下了一颗种子。”伦格知道汉弗雷这时的那些想法的确是不容与这个时代,就如同他的那些做法同样会引起众多疑惑甚至反对一样“你可以先逐渐改变那些骑士,要知道还没有人和你一样遇到过科尼亚人那样的军队,他们想象不到轻装骑兵将会是什么样子,甚至即便是罗马人也总是喜欢遗忘他们在曼齐克特遭遇的不幸,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过去的辉煌。”
伦格微笑着安慰着自己的好朋友,他不能不承认汉弗雷让他有些吃惊,虽然他现在正在试图逐渐改变近卫军的作战方式,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外表看上去还算循规蹈矩的汉弗雷居然会更加的不安分。
建立一支以轻装骑士为主的军队,这显然是汉弗雷试图做的,而这样的结果却无疑会触及到现在的整个骑士阶层,昂贵的费用和良好的出身让骑士们与平民清晰的区分开来,授予骑士腰带和马刺成为了很多人一生的梦想,一旦拥有这些他们就会以生命予以捍卫。
而捍卫这一切并不只是在战场上,同样也是在竭尽全力的维护着这个阶层的特权与地位上。
骑士们虽然不如贵族一样拥有庞大的田产,但是他们依旧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些封扈,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享受着他们的战争游戏,他们从战争中博取荣誉和战利品,在向自己的领主缴纳了属于他的那一份贡献之后,依旧丰厚的所得让他们对战争更加乐此不疲。
真是因为这个,骑士们无法容忍那些平民也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地位和权力,他们牢牢把持着成为骑士的特权,而做为领主,授予一个人骑士称号则逐渐的被这些特权阶级所约束,正如施蒂芬娜所说,经过多年的演变,晋封骑士并不只是领主的权力,也已经变成了一种责无旁贷的义务。
要想打破这些已经根深蒂固的东西吗?伦格微微苦笑,他没有想到在汉弗雷那还不是很清楚的思绪中,居然会有这么让人意外的想法。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朋友,很多人不知道他们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也许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到了那时候他们就会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机和生死存亡。”
伦格不置可否的说着,他知道现在的汉弗雷还不能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实际上又会有多少人知道不久后的将来会生什么事情呢?
再一次的十字军会打破君士坦丁堡这座千年古城永不攻破的神话,在之后几十年如整个欧洲般的黑暗时代中,罗马人几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随后,来自东方的蒙古铁骑会以一种蹄踏天下的气势席卷而来,到了那时那些欧洲引以为豪的骑士们就会在蒙古轻骑的面前溃不成军。
远处的海面上似乎生了什么事情,两条搅在一起的战船正在水面上打转,看着那混乱的样子,伦格皱起了双眉。
他知道对于他的海军来说,阿赛琳的那一套有时候未免有些过于让人无所适从,也许人们更愿意看到她升起黑旗之后冲向敌人的壮观情景,而不是在一面旗帜的带领下跟在厄勒冈的后面整齐划一的与敌人交战,不过尽管如此,伦格却还是从这些战船依旧笨拙,还有些混乱的举动中看到了一些新奇的东西。
“不要太着急汉弗雷,也许我们做的一切真的只是埋下种子,不过你只要想象一下那颗种子有一天会长成大树,那么你就不会为现在这么一点挫折感到烦恼了。”
伦格的话让汉弗雷陷入了沉思,在他的心目中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去触及什么,当在曼齐克特看到那些长途奔袭的骑士因为沉重的盔甲和庞杂的辎重而不得不放慢度时,他只有为朋友的安危揪心的焦急,在那一刻骑士的荣誉似乎变得微不足道,而放弃那些繁琐甚至有些华而不实的杂物,轻装前进成为了他唯一的选择。
不过,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一种似乎被挑拨起来的奇怪心思开始在他的心底里萌芽,随着阿赛琳的“陆战队”在地中海沿岸的肆虐掠夺,随着那些由他的骑士以及被挑选出来的罗马人,罗斯人和上帝才知道阿赛琳从哪里找来的一群野蛮海盗的蹂躏,整个地中海沿岸似乎都已经变成这位海上女王任意放肆的自己花园。
这样的结果让罗马人看到了黄金和已经久违的荣誉,让法兰克人看到了来自罗马的威胁和制衡,而在博特纳姆的汉弗雷的眼中,他没有看到那些过于庞大复杂的东西,而是看到了一种和他以前所学到的截然不同的作战方式。
“伦格,你要去对我母亲说让她答应我的那些请求,我不会让那些骑士感到难堪,不过我一定要试一下,”汉弗雷激动的说着,然后因为急躁而变得不知所谓起来的他,急急的说:“她一定会听你的,她一向听你的。”
说到这里逐渐停住的汉弗雷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伦格,过了一会之后他忽然满脸怀疑的问到:“为什么我母亲总是听你的呢?你不会和她真的有什么吧?”
“上帝,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呀。”伦格啼笑皆非的看着汉弗雷,他不能不承认自己之前那个把这位朋友看成是一位伟大的改变战争方式的先行者的看法,似乎真的是走眼了……
………………
公元一一九零年的最后两个月,对于罗马人来说似乎显得颇为乏味,尽管其中有着某位亲王夫人通奸被抓杀人灭口的戏码,同时还有着皇后再次怀孕,而就如同当初先后怀孕时一样皇帝传出的香艳谣言,不过更多的还是来自东方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故事。
不过圣地毕竟是太远了,罗马人依旧只能关注自己的生活。
于是人们看到就在这短时间里,随着第一次来自各个行省的秋税的到来,皇帝下达了一个也许许多年前会有人理解,可这么多个世纪以来却已经逐渐忘却的命令——修缮罗马的道路。
这样的命令让很多还指望着能够依靠这些秋税过日子的罗马官员们不禁怨声载道,他们纷纷跑到财政大臣那里诉苦,把自己那些从艾萨克时代就拖延下来的各种帐幕摆放在沉默不语的大臣面前,然后争相恐后的为自己那点圈子争取着看起来就不是很多的那点税额。
对于这些人,康尼努斯以一种先朝皇族特有的傲慢毫不留情的予以了驳斥,他几乎是随手沾来的点评着那些人帐幕亏空中的一些漏洞,同时还算善意的告诉他们“如果你们认为自己依旧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可以到皇帝陛下那里去申述,如果你们认为自己或是你的职权受到了侮辱,可以到元老院提出辩论,做为一个罗马人,我是很愿意与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为了维护我们大家的荣誉而辩论的。”
康尼努斯的话让很多人立刻打消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念头,他们在暗暗奇怪什么时候这位财政大臣居然兼任起了赫克托尔的那份差事,把他们的那点家底查得一清二楚的同时,也不禁在心里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立刻回去仔细琢磨一下,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这个不讲情面的人的手里。
不过依旧有人不肯善罢甘休,那些自认公正的人吵吵闹闹的把他们的冤情闹进了圣宫,在打扰了正在轻抚妻子腹,听着还未成形的胎儿那微微蠕动韵律的皇帝之后,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控辩呈文已经堆到了利奥厅的桌子上。
这些呈文无疑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在带领着几个秘书连续奋战了两天之后,做为书记官的胡斯弥尔才终于从那一大堆的呈文中挣扎出来。
看着那些要么笔触辛辣,要么洋洋万言的控辩书,胡斯弥尔在不得不佩服这些罗马人引经据典旁证侧引的博学同时,也不禁感到那些人的可怜。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的喧嚣都显然没有任何作用,做为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书记官,胡斯弥尔深深的了解皇帝的决策,这让他不禁有些怜悯那些费尽了心力写下这些东西的罗马官员们。
果然,就在那些士气高涨,大有要和财政大臣打一场笔墨官司的官员们卯足了气力,准备轮番披挂上阵的时候,一个让他们不禁为之愕然的消息突然传来。
几乎就是在他们把控辩书送到圣宫的同时,罗马元老院忽然布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名,在那份声明中,由某位堪称元老院第一饱学之士的元老执笔的描述,如一幅幅充满了悲壮与心酸交替的画卷般展现在了人们面前。
在那份立刻就被君士坦丁堡大学的经院学者们奉为辩论范文的声明中,罗马曾经创造的辉煌令人神往,而曾经经历过的种种苦难也不禁使人流泪,那上面既讴歌了五贤帝时代的青春活泼,也憧憬了凯撒和君士坦丁大帝的威严,既让人想起了查士丁尼那壮志未酬的怅惘,也阐述了罗曼努斯在曼齐克特给罗马带来的灾难。
那篇文章是如此感人肺腑,以至某位嗓音很好的朗诵诗人站在元老院的大广场上向着围拢在旁边的人们最后那一段时,很多人已经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罗马伟大的罗马在哪里?还在我们的身边吗?还是已经被我们所忘记?已经湮灭在平日的堕落和颓废之中?
我们的那些伟大的先祖们这时应该已经在上帝的天堂了,他们不会再为世俗的事情烦恼,但是难道我们就可以因为这个愧对那些伟大的祖先?让他们的留在世间的荣誉因为我们的私欲和畏缩而蒙羞?
还是我们已经忘记了做为一个罗马人,一个自由的,可以为自己所说的事负责,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后果的罗马人的职责和他们的义务?
如果那样,我要说,罗马已经死了罗马人已经死了罗马的精神已经死了”
就是这样一篇辞藻华丽,在理智中充满漏*点,在光荣中不忘耻辱的伟大文章,立刻让一些还算聪明的人明白了元老院的意图,这些原本还盼望着元老院能为自己撑腰的官员们立刻纷纷收回他们的控辩书,而另外一些不那么聪明的官员,迎来的则是几乎紧随元老院之后。由特里布斯向枢密院提交的一份对所有罗马官员财政支出予以调查的通告书。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终于都明白究竟生了什么,看着第一次由元老院,特里布斯和枢密院同时气势汹汹扑过来的架势,那些官员终于无可奈何的卷旗息鼓,到了这时不论是他们还是其他那些观望这件事情的人,都终于明白了皇帝那不可动摇的决心。
“建立属于帝国的行省道路是必须进行的,任何试图阻止的人,都要面对来自罗马皇帝的怒火。”
当伦格当着很多大臣的面安慰康尼努斯时,他的话让一些还在暗中揣摩的人,终于明白皇帝的意图
在几世纪前为了对抗当时四面环敌的险情,罗马皇帝天才的明了塞姆制,这一让整个罗马几乎彻底变成一个巨大要塞的奇特制度。
而随着那些行省总督们的权力日益扩大,帝国的皇帝们逐渐面临着来自塞姆制这一原本为了保卫帝国的制度的威胁。
终于,从智者利奥皇帝开始,到可怕的保加利亚屠夫巴西尔二世,将近两个多世纪中罗马的皇帝们开始与塞姆制,或者说是与那些日益变得权力重大的总督们展开了长期的战斗。
在两个多世纪中,皇帝有成功也有失败,而塞姆制也因为外敌的强大和虚弱不时的兴废变换。
不过当伦格登基之后,随着特里布斯的建立,罗马人已经逐渐开始意识到,皇帝似乎正在以一种以前历任先帝们都没有使用过的方法,逐渐的改变着君士坦丁堡与行省之间的关系。
特里布斯让行省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力,军制的变革让罗马的军队逐渐向着帝国中央集中,而颇为新奇的分税制度,则让那些行省真正看到了让行省变得富裕起来的希望。
而就在很多人在为皇帝要赋予行省更大权力担忧的时候,伦格那贯通罗马的计划,终于在这个时候正式展开。
“行省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权力,但是最高的权力属于罗马”
这是伦格在一一九一年的第一天,在元老院布的第一个新年训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