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伦格跪在地上低着头专心数自己手指头的时候,他感觉到那阵争吵的声音突然变近了,而且最后居然走到他的眼前停了下来。
尽管低着头,可他还是听出正在争吵的两个人中有他的主人,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另一个声音也似曾相识,这实在让他奇怪。
“这是最大的侮辱!”一双站在伦格眼前的脚奋力的踢着沙子,甚至有些沙粒直接打在伦格的脸上。这让他很愤懑,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论是那位还不知道姓名的主人或者这个正在和他争执的人都正处于极度愤怒之中,自己要是理智还是不要出声的好。
可是命运女神似乎永远以不让人遂意为乐,就在伦格盼着眼前的两个人赶快离开的时候,随着一声愤怒的咒骂,那个站在他面前的人突然猛的抬腿狠狠踢在了他的头上。
伦格被这记突然袭击踢得痛喊一声仰头摔坐在地上,可这样一来他立刻看到了那个踢他的人,而这人也同时看到了他。
然后,这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惊诧的诘问:
“是你!”
“是你!”
………………
坐在地上的伦格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泄愤的随意一脚而让自己倒霉的人。
在“现在”的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的记忆里,他认识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除去家乡安达契村里的人们,他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多少熟识的人。
可命运却偏偏让他在这片不知道所在的沙漠上遇到了一个熟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令他终于走出偏僻的安达契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人有个商队,还有位令伦格产生莫名牵挂的侄女,而最重要的是,根据某个女仆的说法这人现在早已经进了天堂或下了地狱……
这人,就是那位被玛蒂娜·约瑟琳小姐称为“里奥舅舅”的来自东方的埃德萨商人。
“怎么会是你?!”里奥诧异的看着同样呆滞的伦格,他没想到在这广袤沙漠的绿洲上会遇到这个年轻人,尽管他早已经不记得这个人名字,可在这人身上发生的死而复活的奇迹却让他记住了这张年轻的脸。
“我……”
伦格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张嘴发出一个声音,他现在的撒拉森主人已经开了口:
“怎么,难道你认识我这个奴隶吗?”
“奈里兹,你说他是你的奴隶?”里奥诧异的看着撒克森人,然后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说不出的古怪表情“上帝,这可真是上帝最奇妙的安排。”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伦格沉沉的问:“你在罗拉斯堡垒里的那个伙伴呢?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到这的?你们遇到过什么人吗?”
他不停问着,而且他的眼神逐渐从最初的诧异变得越来越严厉,一种似乎随时会扑上去把伦格撕扯开的冲动让他的脸显得狰狞起来。
伦格不知道内心中怎么会有种不安的感觉,可看着这个据说已经死掉的人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心底还是不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忐忑踌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安,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也有不想让他人知道的秘密,至少从他那急于想知道自己经历的行为上,可以看出来他似乎试图在证明什么。
想到这些的时候,伦格张口说出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老爷,我和塔索,哦,就是我的那个伙伴,我们原本想到个大城里找个生计的,不过我真是不走运,在半路遇到了一群强盗。塔索跑掉了,可我却被那些强盗抓住卖到了一艘奴隶船上。”
“你们没走其他的地方?你们在罗拉斯没遇到什么其他事?”
伦格的心突的一跳,如果说刚才他还在怀疑自己可能在胡思乱想,那现在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个有时候显得脾气不太好,可还算本分的商人,绝对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个样子。
“没有,老爷,我们没遇到什么事,我当时只想快点找到活干,所以你们刚走没多久我们就上了路。不过上帝这次没怜悯我,大概我的祈祷还不够虔诚。这是我的罪孽……”伦格不断的絮叨着,然后借着低头忏悔的机会避开了里奥始终探视的眼神。
“哦,是吗……上帝会保佑你的,毕竟你是得到上帝恩宠的人,这种恩宠上帝只赐予过他的爱子,我们的主耶酥。你应该为自己享受这个奇迹而感恩,阿门。”
“是的老爷,我会感恩的。我对上帝发誓……”伦格立刻接着里奥的话说下去,同时在心底默默加上一句“如果能让我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会更感恩的!”
被称为奈里兹的撒拉森贵族从问过那句话后就始终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黝黑下陷眼窝中微棕色的眼睛在眼前的两个人身上来回巡视着,有时候他会用两个手指轻轻抚摸着颌下的短髯,不过更多时候他脸上流露着淡漠表情。
里奥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稍一停顿转过身看着一直沉默的奈里兹,微微咋了咋嘴唇解释着:
“你的这个奴隶,曾经给我的商队带过路,还……帮过我一些小忙。”
“哦是吗,”奈里兹托着下巴点了点头,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伦格牵动了下嘴角“看不出来你还是很有些本事,也许让你当个只干粗活的奴隶有些浪费了。”
说着他对始终跪在地上象个球似的总管点了点头:“带他去做要做的事,然后在外面给他找个差使。”
“哈!”胖子总管辛苦的站起来鞠着躬向后退去。他拉着伦格一路小跑的向帐篷里走去,而且一路小声叮嘱着身后的两个人注意这个注意那个。
伦格在视线被帐幕挡住之前匆匆回头看了看奈里兹,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得到这种重视。
同时从里奥老爷并不好看的脸上看,似乎自己的‘发迹’让他很不高兴。
不过这个时候的里奥几乎已经忘记了刚刚遇到的这个熟人,他现在更多的是对着眼前的撒拉森年轻贵族的不满:
“你应该信守诺言,你说过会给我们应有的回报,可我看到的是你们就在这个地方呆着不动,而我们共同的敌人正在攻打可怜的依萨贝尔城堡!”
“背叛的是你们!”奈里兹伸出手指戳着里奥的胸口,他原本深沉的眼神这个时候现出“你们,在我父亲独力抵抗萨拉丁的时候,是你们懦弱的看着他独自面对那个巨人。在阿勒颇被围困的时候,是你们眼看着我们在城里苦苦挣扎却不派出一个士兵。现在你们要求我信守诺言,可我已经没有守诺的力量了,这是你们害的,是你们自己害了自己!”
里奥瞠目结舌的看着奈里兹,过了好一会儿,他愤怒的叫了声“上帝!”,然后转身向远处走去,同时他嘴里不停的吼叫着:“我诅咒这一切,我诅咒这里的人,我诅咒所有人!”
“那你应该首先诅咒你自己。”奈里兹在他身后大声驳斥着“用你们的上帝去诅咒吧,他会让这诅咒变成毒药腐蚀你们的心。”
看着愤懑不以的离开的里奥,奈里兹的脸逐渐恢复了那种似乎什么都无法打动他的宁静。然后慢慢转身,看着光线昏暗的帐篷口。
当走进帐篷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说不出味道的笑容。
“这是……”
伦格站在垂着的纱幕外边看着里面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他知道那是阿赛琳,可让他不可思议的是,昨天似乎还处于十分危险情况下的阿赛琳现在居然已经能够半倚半靠的坐在一个长榻上吃点东西了。
从纱幕外,伦格隐约看到她似乎已经换下了原来的那身衣服,现在她身上穿的完全是个典型的阿拉伯女子的装束。唯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带面纱,而大病后的柔弱无力让人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不久前那个凶悍女海盗的影子。
“真是不可想象,”托尔梅也显得无比诧异,在他看来,已经完全踏进地狱之门的这个女人的康复简直就是奇迹“你看到了吗,她居然没有死。”
“我没有死是不是让你们很失望呢,”听到这话的阿赛琳稍微抬起头有气无力的问着“也许我该改变主意,请求这里的主人把你们派到沙漠上去割蕉汁,或者……”
“哦,那就不必了。”伦格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天知道一个有报复心的女人会想出什么狠毒的方法来折磨人。而且从她所受的待遇看来,如果她在那个撒拉森人耳边胡说一通,可能自己两个人真的会立刻倒霉的。虽然他不知道割蕉汁究竟是什么苦差,可只要和沙漠牵连到一起的,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决定还是识时务点的好“我们真的很高兴你还活着,真的,对吧。”
说着他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旁边的托尔梅,随着一声闷哼之后托尔梅立刻附和着:“对,我们很高兴你康复了,真的高兴,真的。”
看着帐幕外的两个男人,阿赛琳突然觉得心头有些激动。她动了动身子,可说不出的软弱让她觉得好象全部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
“你不能动,现在你还太虚弱了。”奈里兹独特腔调的声音从帐幕外传来,他走过伦格身旁走进帐幕,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盛着青绿色汁液的玻璃瓶递到她的嘴边,然后用一种毋庸质疑的口气说:“把这个喝下去,你会好起来的,不过在此之前你绝对不能乱动。”
出人意料的,强悍的女海盗没有任何反抗的听从了命令,阿赛琳乖乖微抬起头,然后皱着眉喝下了飘着怪异味道的药水。
“是针蕉汁。”托尔梅突然小声对伦格说“这是阿勒颇医典上的方子,专门医治热病的。”
“《阿拉伯医典》?”伦格心里突的一跳,虽然不是很清楚,可他还是知道在历史上有这这么一本即使到了几百年后依然被奉为经典的古代医学巨著。可他从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看到这部医典带来的神奇效果。
透过时而轻扬的薄纱,可以看到阿赛琳脸上似乎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昏,她似乎对奈里兹过于亲热的动作有些不适,可一丝满足又似乎让她沉浸在这种温柔的溺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