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
好多事情在1994年暴露出来。
1994年,胡奚真实地发现了富人阶层如此壮大。
1994年,胡奚所在的海蜃丝绸印染厂突然间象大厦倾倒、地面塌陷,亏损到连月欠发工资。梁波涛终于调走。胡奚不用再交病假条了,但也停发了工资,不能再报医药费,稀里糊涂成了“两不找”。他在外面干别的成了同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老职工开始用羡慕的眼光和语气说“留不住人了,你们有本事的都走了”。上司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和他较劲。他百思不得其解,年前还能发奖金,年后怎么就病来如山倒?那一定是早就病入膏盲了。
1994年,胡奚发现新的期货经纪公司还在涌现,全市几十家乱成了一锅粥。他自认为由他创始的脚踩两只船战术早已成为几千名年轻经纪人中相当大一部分不约而同为谋生或者说不甘心毫无作为就被扫地出门而采用的小小伎俩,梦相依公司竟然聚集了从亨通过来的近二十个一直没开户的经纪人。这几十家期货公司,象一只无形的大网,那几千名经纪人就象不断被更换地点抛出去的鱼饵,被撒向一栋栋高楼和富人中间,钓住大鱼,皆大欢喜。那三百块底薪以及似乎伸手可及一旦抓到就永无穷期的佣金,却又象钓住经纪人们的饵料和鱼钩,把大片的年轻人从死气沉沉的国企海洋中甩出来,在梦想中退无可退,进无可进,罢不能。
世界变得一派萧条,胡奚自觉一枝独秀。
江老板投资了,只有十万。说是原想多投点,但摊位没能全租出去,进驻商场的业户普遍信心不足,一致要求降低租金,并分期付款,只好先投这些了。胡奚已经很满足,尽管只有十万,可也是人生的一大转折和突破啊。
田梦娇激励着胡奚:“你真行,当初没看错你。知道吗?原来搞期货也有好多的猫腻。那些开户的,特别是大户,大多是国营公司,他们委托的经纪人不是老板的亲戚,就是有特殊的关系和利益。听亨通过来的人说连苗芸手里最大的客户也是这么拉来的,赔了不用负责任,赚了可以加倍地炒,佣金高高的,利润可以分成。私人投机,当然怕赔,要小心得多,拉进来也难得多。你成了,真伟大。”
胡奚嘿嘿笑。他声称客户由他和田梦娇两人共同开发,但公司不认这个,两人中只能取一个,田梦娇底薪仍然没有保证。胡奚说没有底薪也不要紧啊,我们以后有佣金了。
何醇一直没还钱,胡奚也不急。他象马后炮,知道胡奚的办法以后,连说“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拼命向私立学校跑起来。
肖伶回老家,结婚了。林暮雪说她不喜欢何醇,何醇是在她悲伤过度、孤立无援的时候乘虚而入,连户口都不在本市,又没有固定收入,自身不保,肖伶怎么可能选择他呢?一回家,就按父母的意愿和人结婚了。
林暮雪也为胡奚高兴。她还在期货公司坚持,开始另寻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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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霏的工厂也开始欠发工资。不用上班了。胡奚狠狠地松了口气。
田梦娇整天和胡奚在一起,帮他搜集信息,一起分析K线图,一起决定什么价位下单,买卖多少手,什么时候撤退。公司的交易结算部神圣不可侵犯,任何经纪人除了下单不允许接近,谁敢擅自进入,轻者责骂,重者立即开除。亨通、太平洋公司亦然。所以,下单后买卖是如何交易的,胡奚始终不明白,所有经纪人都认为单子是下到国芝加哥或者其它什么期货交易所去了。至于手续费和佣金,当然算得很清楚。
每次下单,胡奚都很犹豫,狠狠心下了,手数也不大。公司培训师和潘老师大同小异,不但拥有非凡的演说能力,而且具有高超的心理暗示天赋。几乎每天,都会召集人们站到行情面前,说现在的价位位于k线图的某某位置,发展趋势不是很明显吗?没有开户的要赶快啊,抓住大好行情,让老板们来赚钱;已经开户的,当然也要抓住机会。到底什么机会?什么趋势?从不会明讲。按照他们的暗示,胡奚操作过几次,结果有赚有赔。游说老板们的时候,信誓旦旦能给人家赚大钱,真操作起来哪是那么回事。他怕赔,赔了怎么向江老板交待。开户一个月,得了一千五百多块佣金,离苗芸两万五千多的目标差得太远。高兴的是,没赔,十万变成了十一万多,用不着这些南方和境外的师傅们暗示,他赚了。要和田梦娇平分佣金,田梦娇死活不肯,把几百块零头给她,说你也有功劳啊,再不要就是看不起我胡奚了。田梦娇笑着接了。
江老板也很高兴。他只来过公司一趟,把一摞交易单全签了大名。老板签名是必须的,下达交易指令,没有委托程序绝对不允许,一旦赔了,追究起来没法交待,只要签了名,赔了,也是经他同意的。别的经纪人也是这样。下单的时候,通个电话说说行情,请示一下就可以了。江老板连请示也不用,说只要你觉得能赚,就大胆地干。
何醇经常凑热闹,一个劲说胡奚胆儿小。胡奚反驳他,万一赔了,要江老板追加保证金?那哪行?何醇满脸不屑,“怕什么,你看全公司有几个真给委托人赚了大钱的?可人家的佣金比你高得多,也没什么麻烦。凭着钱不赚,替你着急。你真应该去学学厚黑学。”胡奚知道何醇说的这本书,在书市横行有一段时间了,销量大着呢,无非是教导人们要发财,想当,就得脸皮变厚,心变黑。没办法,社会崇拜什么,人群流行什么。有一次上司不小心把一件东西碰到地上,胡奚探头一看,正是那本书,上司赶紧做了亏心事似的把它捡起来藏起来。胡奚不行,胡奚可以脸皮厚一些,但没法心黑。
不过,经不住何醇一次次撺掇,胡奚试探着加快交易频率。发现行情背道而驰,要赔,赶紧平仓,赔也不大,预测准确,看看手续费赚回来了,还能弥补上次赔的,赶紧平仓。来来往往,象抛硬币,正面反面朝上的几率各占百分之五十,赔赚也就基本持平,江老板的投资就在十万上下变来变去。
再到冬天,除去后来商定给田梦娇百分之十五,胡奚佣金进账两万。他认为和田梦娇早就商定了一起跑,无论如何应该有她一份。何况,她那么帮他,拉江老板的时候又是故意没和人家一起。要给她百分之三十,她最多收百分之十五。期货公司截取的手续费当然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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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醇没拉到学生家长来投资,倒进了私立学校当老师,干起老本行。私立学校工资比一般企业高,他还了胡奚二百元。仍然不死心,不停地游说学生家长到公司考察。
林暮雪去了一家经营电子产品的中外合资企业,叫什么“耐尔思”,说是当办公室秘书。
和柳霏之间,就那样,爱情好象没一开始新鲜,显得有些平淡。就象一块糖,喜欢吃,经常吃,就那味。工作压力小了,柳霏不象以前难过,偶而还是哭,还是想换单位。幸好眼看胡奚赚钱了,工厂欠发工资倒也不足为虑,何况早早晚晚总还是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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