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们把黄所长他们抛了老远,可没站稳两分钟,他们就来到了我们的身边。
“机会难得,去看看马双全的房子!”黄知进情绪很好,完全忘记了刚才我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停住车向我们挥挥手,转身带头向马宅走去。
我们晃晃悠悠地走过架在护路沟上面的独木桥,来到了一小块光光滑滑的水泥地面上,大楼已矗立在我们面前,抬起头:远看为一体的大楼是两栋楼房并排着的共同体,大楼门面中间醒目的地方留出了两个小方块,金灿灿的闪光耀眼,也许是镀金的,一边精地写着“马宅”,一边华丽地镶着“吴院”,标志着这栋气派的楼房属于私人所有。
“欢迎光临!”正当我们一行人在欣赏、评点这栋令人羡慕的楼房,我心底里萌出不知是嫉妒、还是厌恶的情感时,马双全挺着大肚子,两手撑着腰出现在宽阔大门口,用洪亮、豪爽的声音向我们打招呼。
“你这房子真不错。”黄知进拖着声调笑眯眯地说,口里发出“啧啧”的响声,看他的样子,对这栋楼房确实是很羡慕的。
“还不是用骗来的钱做的。”江涛昂着头转了一下身子,无所顾忌,狠狠地说,随着他的转身,鼻梁上的眼镜迎着太阳闪闪发光,就像是因为他的真知灼见,上天突然给了他光辉一般。我和玉华、自红心情沉重,显然各有各的想法,但谁也没吭声——马双全在这一方树立了一个榜样,不打击他,勤劳致富还有市场吗?
我慢慢地将注意力从“马宅”、“吴院”转向马双全,又看见马双全身边站出了上午我见过的那两个男人,他们都满面风,笑容可掬,欢快地说着:“欢迎光临,里面请!”并向我们鞠躬、打着往里请的手势。
进入大门是宽阔的堂屋,正堂上挂着财神画,炉上插着,扑面一股味。我们一行人被带着往右拐进一间宽阔的正房,南墙边放着一套崭新的组合家具,西面靠窗到房门摆着似乎是真皮的一组棕沙发,东边靠墙放着一张巨大的豪华席梦思,可的四周却乱七八糟地散放着各式穿过的脏鞋子,皱皱巴巴的脏罩上,半仰着一个丰满的人。她四十岁左右,脸红润、光洁,只是头发蓬乱,她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腿,两手向后撑,胸前的两个硕大的半隐半现地挂在那里,我两年前办案时就见过她,那时她可没今天这么发福,看人时,还有一种担惊受怕的样子——她就是马双全的。
见我们进去,她从上弹起来,把单弄得更皱了,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一边双手胡乱地扯着薄兮兮的近乎透明的粉红上衣,一边用高八度嗓门故作惊喜地向我们打招呼:“贵客来了,稀客!稀客!坐!坐!”紧接着又是倒茶,又是敬烟,手忙脚乱,忙个不停。
“黄所长,你的这个嫂子不错吧!”马双全仰头坐在沙发上,十分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人是好,可烟不太好!”黄知进轻松自如地打趣着。
“你说要什么烟,我马上去买!”马一边忙活不停,一边冲他笑着。
“至少是阿诗玛啦!”黄知进说:“那么有钱不用太小气嘛!”
“好!好!好!我去买!”她最后端给我一杯茶后才直起身来,用双手在口袋里快速地摸动着。
“不用找钱了!”马双全昂着头斜着眼不屑地说:“去!去!到小叔的烟铺拿一条烟,记个帐就行了,到那里拿烟,还用得着付现钱吗?麻里麻烦的!”
马太太转身就往外跑。
“对了,你们玩不玩牌!”马双全回过神来,对我们说:“光坐着有什么意思呢!”
“你参加吗?”黄知进说。
“不瞒你说,我家里麻将、纸牌都没有,我老婆有时还玩一玩,我却是一个连麻将子儿都认不全的人。你们几个人可凑一桌,我作东,每人给500元作底子,大一点打,赢了的归自己,输多了的自己掏腰包!”
“牌都没有,用什么打呢?”黄知进干笑几声说。
“没有麻将到隔壁我兄弟那里去借!”他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好像我们是一群口馋的猫,施以小利就会给套住,有权利讥笑我们似地:“我想工商所里无事可做,你们不打打麻将,做什么呢?时间很不好消磨的!”
“我们整天忙得很,特别是有了像你这种人搞出了违法乱纪的事之后就更忙了,哪来的时间赌博。你整天东游西逛,钱骗得又多,不打牌赌博,就是天酒地的!”黄知进反唇相讥。
“我赌大博不赌小博,麻将对我来说一点刺激也没有!”一副雄心壮志、不屑提起麻将的样子。
“当然啦!要把别人的成千上万的钱装入自己的腰包的确是操心费力的大赌博,不仅要和当事人赌,还要和职能部门赌,和法律赌。”黄知进审视着马双全,态度却显得很轻松。
“你们以为我的钱是靠办企业骗来的吗!”马双全瞪着双眼,脸涨得通红,唾沫四溅地说:“不瞒你们说,这几年办企业我还贴了本。我的钱是刚开放时卖鼠药赚来的。”说着伸出右手做了一个“9”字的手势,一字一句的吐道:“两年时间我就赚了90万,90万啦!”
“胡扯蛋!”黄知进头一摆:“鬼才相信!”
在座的人都发出一种看滑稽剧精彩部分时的笑声。
“嘿!你们不信就算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马双全说着沉住了脸,双手将自己紧紧抱着,那样子就像生怕我们将他到手的钱抢了去似地。
“好!不瞎扯了,我们还没有来过,想到处走走,见识见识!”黄知进说着站起身来。
房子里这时有不少小姑娘急匆匆地来来往往,我们一边疑疑惑惑地看着,一边来到后面一个宽大的厨房,厨房门口有一个宽阔的过道与旁边那“吴院”相通,我们凭着过道的钢栏杆往下望,看见过道两边都有一个转楼梯下到一个大型的连成一片的地下室,看起来像是一个地下宫殿——地面是纹水磨石,墙壁贴满了瓷砖。
马双全陪着我们一直不停地介绍:“房子是去年动工的,年底还没有装修好,老母亲却要搬进来过节,我又是一个很孝顺的人,老人的话可是句句都听,所以就搬进来了,到现在为止房子也还不成看相。”他哆哆嗦嗦说了好多造价啊,设计啊之类,真不知他骗别人的钱是不是他老妈要他干的?说完房子又开始表功了:
“我对职工可是多方照顾的,你们看这些孩子,全是我厂的职工,她们在我这里住、吃、用电、用水我都不要钱的。”
“不要钱,要不要人呢?”等马双全说到这里,黄知进转过头望了望在他身后的马双全冷冷地说。
“我可从来不干那种缺德事!我们夫相亲相爱的,老实对你们说吧:我一不赌,二不嫖、三不喝、四不抽、五不玩。”说着指指紧跟在他身边的两个随从:“你们问问他们。”当我们回过头看的时候,那两个人已在唯唯诺诺地直点头。
“听你这么说来,你确实是一个好人:作风正派、孝、贤、慈、贞、善、劳一样不缺,只有一个缺点。”我也来兴趣了,平平和和拖了好长时间,等大家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这边来后,笑眯眯地说:“那就是骗!”
马双全似乎听习惯了,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呵呵笑了起来,爽爽快快地说道:“搞活银市经济,造福长旺人民,完成市委、市政府提出的‘八五’卧薪尝胆,再造一个银市的宏伟目标,不采取一定手段,光靠勤劳怎么行呢?”他双眼看着我,极认真地补充道:“我这个观点得到了管财贸的市长熊斌的赞同,他对我说,他的思路原则上是和我一样的。”言下之意,是告诉我他的骗术是经过熊市长点头默许了的,他说完后便观察起我的反应来。
我不紧不慢,避重就轻地说:“提倡的是再造一个银市,而不是骗出一个银市!”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又不是不承认差别人的钱,等我们富了再还也不迟。这个问题,你要学会用市领导的话说:这叫作借网捕鱼,借船过海,借鸡下蛋,借资金建设银市!”
“还借老婆生儿子!”我听不下去了,抢过话头,有些生气地说。
“你说的不错,现实生活中确有此事呢!”马双全马上表示赞同,直点头,弄得在场的人全笑了起来,本来有了的一点严肃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你这里的姑娘可不少。”黄知进仍然忽闪着眼探测地说:“钱赚多了你怎么用呢?”
“我可不怕钱多!”马双全头一昂,又滔滔不绝地发起了宏论!
“你要知道长旺村并不富裕,与大邱庄相比只不过是一个讨米村。去年,我私人掏腰包为村里结了二万多元的吃喝款,光像这样可不是一个办法。我们村里底子薄,村党支部把长旺村所有的企业交给我管,是大伙的信任,我要对得起乡村父老们,长旺村要富起来,绝对离不开全国各地的无私支援。周总理说过:支援和友谊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到今天为止,我们却没有遇到过一个慷慨解囊帮助我们的人,这就需要我们去奋斗,去争取。”
“今年我想再办两家企业:一家日用化工品厂,一家与深圳合资的玩具厂。”他说着领我们回到房间坐下,自个儿走到衣箱前从抽屉中拿出一大叠复印件摆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在屋里指手划脚,眉飞舞地大吹大擂起他那想象中尽善尽的合资企业一通,活像一个杰出的演说家一样。见我们对他的费心演说不感兴趣而开始关注起那堆材料来,止住了吹嘘,转了话题。
“这一大堆材料全是我去年10月份到深圳去考察时与外商洽淡业务、办合资企业时,对方给我们的,近几天我可能还要去进一步谈!”说完躬着身子指指我手中拿的材料。
我一边翻,一边看那一堆复印件,可全是一些外国字,说实在的,我一点也看不懂,乱翻一通后,往茶几上一扔,便抬起头看着马双全那得意忘形的脸,这一动作又激起了他的兴趣,像动了真感情似地讲起了他的良好愿望、他的宏伟计划,合资企业在他的嘴里就像一朵鲜在我面前慢慢开放,他出神入化,那神情像进入了梦境一般。我回过头看看我的同事们,他们正在传阅那叠材料,看过的人都露出一种鄙视的冷笑。
正当房子里的人说的说,听的听,看的看,笑的笑,乱作一团的时候,马出现了:“对不起,我们这里最好的烟,就是白沙。”她右手高举着一条白沙烟在空中晃动,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热情而爽快,满脸堆笑。
“白沙烟,就白沙烟吧!”黄知进说。
“去!去!去!不要站在这里像没有事的,拿副麻将来给几个工商干部玩玩!”马双全一幅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派,不满地补充一句:“买一条烟都让人不满意!”
马笑笑,把烟放到了茶几上,抬起头:“我去拿麻将来打几圈怎么样?”说着两手交叉在浑圆的大肚子前,微笑着看黄知进。
“你参不参加呢?”黄知进打趣地说。
“只要您瞧得起!”接着就津津有味地讲叙了昨天她陪某某部长、某某局长,某某主任打牌的精彩的赢钱场面,让我听起来像是真的一样,想起来又像是假的。她如果在说谎的话,那表演的功力确实比其夫更高一筹。
我看了看四周,江涛斜躺在沙发上一副无精打采、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周围的事情与己毫无关系似的;向玉华正襟危坐,一双眼睛机灵地转悠着打着主意;而谢自红睁着大眼在说话人之间来回动;写完书后我才打听到民富制衣公司办公室主任真名叫徐胜三,当时他脸上挂着微笑,跷着二郎腿不停抖动,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牌不打了,再说时间不多了。”黄知进表现出甘于同马双全同流合污,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品德才拒不打牌的,一副与马双全套近乎,想套出他什么真心话地探询道:“我们想听听马总经理谈谈如何解决问题的看法?”
“他们的货值几个钱,大惊小怪的,丢了也只有那么一回事!国家财产是丢不完的!他们的,我们的,不都是国家、集体的!”马双全装出一副财大气粗,不屑一顾,一脸凶相地叫道。像一根针直刺我们的心:“再说我又不是不承认那笔帐,说好今天下午汇款给他们的,他们却把你们给搬来吓唬我,我可不吃这一套!”说着话锋一转赔着笑,小心谨慎地说:“黄所长,曾股长,我并不是瞧不起你们啦,我只是对他们有意见!”停了一下,一副死狗不怕滚汤淋的样子,用一种死心塌地的口气说:“我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你们说我怕过谁,多大的家伙我都没有怕过,还谈工商部门。”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说:
“我并不是说工商部门不狠,的确狠得不得了,但是我知道你们是支持我们的,因为我们办企业就得全靠你们的保护,父母不为我们说话,为谁说话呢?”
那样子是又硬又臭,话却是又打又摸的,我心中挺不是滋味,为部门的荣誉,为作为人的少许尊严,为了法律和公理我真想发作,可一时找不到发火的话语——他的态度的确没有把我们当外人,就像对一个老朋友谈心时发牢一般,再想想,发火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毕竟不是靠发火、吓唬来执法的。
“你们谈正事,我去了!”马似乎已觉得呆不下去了,不自在地扭扭胖身体,离开了房间。
“你话可别乱说,曾股长真以为你那么做是我们支持的就不好了!”黄知进说着看了我一眼:“他瞎说是本行,颠倒黑白是行家,你别信他的话!”
“曾股长又不是外人,要讲关系也许我和他的关系比与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好!”马双全说着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亲近,拍了拍我的肩用安慰似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们的责任是打击非法,保护合法,可是最主要的还是搞活地方经济,发展生产力,富裕一方人民嘛,我们企业办得兴旺,你们的政绩就大,你说是吗?”
“你去年骗的货物就够多的了,今年为什么还不收手呢?用那些骗来的钱就可以搞一些正当生意,做一些有利于社会的事情,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应是时候了,古今中外又不是没有以违法起家,然后做正当生意的事例,你为什么总不改呢?要说给机会你改,工商部门已给了你不少机会,已做到再不能继续做的地步了,今年又发给你执照也是不太应该的了!”我可谓苦口婆心,妄想以此来唤醒他的良知,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的话。说实在的,我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作:江山易改、本难移。但我还不死心,希望奇迹会出现,对他,我也知道既不能打、不能骂,更不能抓他。毕竟国家只给了我们那么一点儿权力,要对付他的确远不够用,特别是在我们已发了他执照,他已将别人的货骗了回来后,只能用一种带吓唬他的口气说道:“坏事做多了必自毙!你现在是在牢门口走,万一有一个人用点力将你往里面一推,你就会进去的。”说完我凝注着他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马双全近于歇斯底里地吼道。也许是我向他揭示了真实的暗淡的可怕的前景,他暴睁的双眼中带有惊恐的神情,脸涨红,露出一副愤怒的凶相,两眼直瞪着我,似乎在告诉我:你是什么人,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刺激我、威胁我、揭我的短!我看出了他外强中干,心虚而胆怯的样子,但他不想低头,鼓起了百倍的勇气,支持着自己的意志,他选择了犯罪,选择了与法律、正义为敌,他已走上邪道要走到底——可还要装出一个英雄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像个鼓足了气的蛤蟆。为了证明他不会受到制裁,说服他自己,也说服我们,说明法律、正义、所有的也奈何不了他,他一口气地向我们说了一个事例,如果真如他那么说,我们这些自不量力的执法者就该知趣地打道回府了。
“去年底,我们从四川弄回了一批价值四十多万元的真羊皮,这事你们不知道。对方当地的公、检、法带着企业的两个副厂长开着专车,一行十个人荷枪实弹地守候在我们当时办的服装五厂门口近半个月,想把我捉住带回去,你们说,来势凶不凶。当时还真把我吓了一跳。”马双全好像回到了当时的恐怖情景之中;一种胆颤心惊的气氛笼罩着他的全身。
他瞪一双惊恐的大眼,张着嘴,站起身来微低着头,望着我继续说道:“我吓得足足一个月没敢回家,东躲西藏,像躲土匪、仇人一般,真想不惜血本还钱了事,因为我把他们的货降价20%给卖了,卖的钱也分了。可我还是带着恐怖熬着,最后的那几天,我又想去银市公安局投案自首算了,那总比被外地抓住强,是老婆给了我挺下去的勇气,她说,‘那批货你只得了10万元,就算卖了我也还不清别人的货款,你挺着,要坐牢,要枪毙我都陪着你!’我下了狠心,克服了懦弱,终于熬了过来!”
他吁了一口气,昂起头,恐惧从他身上烟消云散了。
“他们想过节,打道回府了,不然,即使有一打那样支持我的老婆,我也会投降,还钱,从此不干那种事的。”他舒心地笑出声来。
“不知他们是如何度过的节,反正我过得挺快活,心里总觉得满桌的味佳肴中多了一道菜——就是装满了那四十多万元货物的菜。”他说着毫无顾忌地冲着我笑,向我示威。
“你们肯定不知道那道菜的滋味,因为你们从没有吃过——它使你忘我,使你兴奋,让你激动得失去良心和理智,还夹着惊恐、恶梦、胆颤,对做人是否有资格的担心,刺激着你的每一根神经,你会发现你的确站在天堂又站在地狱里,而不是像你们说的站在牢门口。”看他的样子如痴如狂。
“节刚过四川人又来了,虽然来势没有第一次那么凶,公、检、法的人减少了,却增加了主管部门和当地政府部门的人,但我感到泰山压顶,两腿发软。心想这回真完了。”他瞬间又像陷入了极度的失望和麻木之中。徐胜三望着他的主子,翘着二郎腿,“咯咯”地笑,似在赞扬他主人的表演天才。他说的事我也有耳闻,可不知这么复杂的细节,我想我的同事也一样吧!不然怎么和我一样毫无反应、专心听他讲呢?
“他们带来了尚方宝剑:中央有关领导的亲笔批件。我拿复印件给你们看。”说完他快速走向那新置的家具,胡乱在抽屉里翻动着,我平眼望去,抽屉中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各种没叠好的衣物,捏、揉过的蓬松松的一些纸张。他打开几张揉成团的纸,瞄了一眼,又揉成团丢入屉中,没关屉子就转过身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找不到了,刚搬家,东西胡乱塞着,不过我记得是这么签的:这件案子很严重,请湖北信访部门认真查实,协助司法部门处理。看样子来头不小,不知他们哪来的本领拱动了那么大的头头,我手下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给吓住了,包括我从兰光市请来的那些常搞这种事的老手们,我请的常年法律顾问倪树才律师也不敢再为我出面了,他们惶惶恐恐不可终日,我也心中无底无数起来,确实有点担心。可我没有被吓住,为做给手下人看,我显得沉着又冷静,可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化解。”说着脸上露出了得意自满的笑容。
“我铤而走险,亲自出马,以长旺村领导的身份找到了熊市长,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口气向他汇报了三个小时,请他为我的常年法律顾问写了一个条子:为维护地方企业的合法利益,请你们据理力争,违法中也有可保护的合法利益。这下子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倪律师的胆子壮起来了,为我们出谋划策,好在是通过信访途径解决的,银市信访办主任邀了法院经济庭的人出面,最后用17元/米进的一批布匹,作价34元/米抵给了四川重庆,我们可是一分现钱也没有付给四川人。”
他说完哈哈大笑,好像在嘲笑我们这群不识事务,把什么法律、正义还看得那么重的笨蛋。良心几分钱一斤?法律、正义又几文钱一两呢?我真不知道。接着他话锋一转,小声小气地以对待老朋友的亲切态度略欠了一下腰对着我说:
“老实告诉你们吧,江西的那批货我们不会退,也不会付款,最多只能以我们仓库的那些存货折款抵给他们。”说着嘻嘻一笑,神秘地说道:“这些话可不能在公开的场合说,如果你们要把我这些话作为什么证据,我是到死也不会承认的。”
“这次是本地人办你的案,龚局长的态度是很坚决的!曾股长是受命而来,要动真格与你较量一下的啦!”黄所长说完,斜眼看看他,又看看我。
“我一没有钱,二没有江西的原货,看他能把我怎么样。龚局长是你们的局长,你们把他看成一个老虎,而我却把他当成耍的猴也是抬举他了,中央的那位领导也没有把我怎样,他算老几,把我的屁股挖了做窑烧不成!”黄知进的话显然好像惹怒了他什么,他脸涨得通红,提高了嗓门喊道:“我要看他究竟能把我怎样,公、检、法我都没怕过,还怕他不成!”说完脸又平和下来,带着歉意的笑容对我说:“这件事还得靠您这个受命而来的人帮忙哦!”说完急忙转身往门外跑,又回过头抛出一句话:“对不起,我出去小便再来,你们在这里坐一会!”
我们算什么,既不能抓他,又不能关他,对把钱财看得比法律、正义还重的人,该和公安、检察院共同来办才行。依照法律和正义,他早该呆在牢房里了,为什么他还逍遥法外,在这里舒舒服服,公开地藐视那些我看来是神圣的东西呢!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我们本可以打道回府复命,然后将案子移交给公安局或检察院,可龚局长同意吗?他说过要运用工商部门的一切手段来对付马双全,可我们至此还没有采取一个手段呢!再说凭我自私的想法,我想依靠本部门的力量,搜集一切可能得到的证据后再研究途径,要看一看法律、正义究竟把他有没有办法,当然我也清楚地知道,只要工商部门还在用自己疲软的手段办他的案件,他就是安全的,永远也不会担心自己会走进牢门,工商部门办案对他这种人只有好处,没有害处。正当我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徐胜三的说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他这样的确是提着头在干,冒的风险太大,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已经达到了一个正常人的精神承受能力难以承受的极限。”徐胜三不无赞叹地评论着,之后又加上一句:“是否值得,我也不知道。”悠闲地往后一躺摇摇头,接着又是伸懒腰,又是打呵欠,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我深感受到了奚落和嘲笑,他们明火执杖,毫无顾忌地向我们挑战,而我们却不知用什么武器和他们战斗。虽然我们紧握着法律和正义,但很有可能会败下阵来。我开始心情烦躁起来,如坐针毡,再也呆不下去了,便站起身来,说道:“走!我们到厂里的办公室去!”拿出了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决心——斗下去!如果我们是经济警察能抓人就好了!
“还是等一等马双全吧!”向玉华说,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未了事宜牵挂着。
“我先带你们去,他一会儿会来的!”徐胜三说,我发现他说话的兰光市土音也没有了。居然操起了文文雅雅的普通话,看样子他已进入了“战争”状态。
正当我们全站起来,准备离开时,马双全牵裤扯衣地走了进来,向玉华快速地迎了上去:“来!来!来!”他一只手搭着马双全的肩把他往靠的空位上拉了几步说道:“我还有件事找你谈谈。”我们全站住了。望着他俩。我听见向玉华先说了与我商量好,由他找马双全谈,负责收案件仲裁费的事,又叽里呱啦地算了一会总额,最后带着商量、乞讨式的口气说:“总共2000元,我只管收这笔钱,其它的事我就不管了。”我有点恶心——正正当当地收取仲裁费,又何必用这副样子收呢!却看见马双全猛一直腰,将向玉华搭在他肩上的手抛开,转过身来大声对我们说道:“这笔钱我不会交的,我还不知道交给你们了就没有退回来的!”
“按规定你是得先交钱嘛!”向玉华板起了脸。
“我又没有要求你们来处理,是江西方申诉的,你们叫他们去出,我输了,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好了!”马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好!你尽管这样,对你说,这次办案,连去年欠我们的仲裁费一千多元也一起收!”向玉华怒道。
“只要你们收得到!”马双全打着哈哈说。
对马双全可不是仅仅收仲裁费那么简单,不收也罢,只要能把他送进牢房,我白贴仲裁费那么多钱也行,我这么想着,一句话没说,转身像避瘟神出鬼屋一般,走出了房间。我的同事也跟着我走了出去,徐胜三主任却俯到马双全跟前嘀嘀咕咕说了一通,也跟了出来,我来到大门外时,听见马双全在屋内喊道:“你们先去,到上班的时间后,我再去。你们不遵守作息时间,我可要遵守作息时间!”
我们一行人走出了大门后,黄知进又转过身,望望马双全的那栋有“马宅”字样的高大住房,不解地叹口气自语道:“看样子马双全应该是长旺村的首富了!”
“何止!您四周瞧瞧。这房子在这一片中是最漂亮最值钱的,附近那几家单位的房子哪里有这房子好呢!”谢自红说,我也回过头瞧着四周,听见他继续说道:“你们看:什么市液化气公司,什么市制药厂南城分厂,那些房子,赶得上这房子吗!”他说的是真的,我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吴院”门口马正在和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谈笑风生,一边冲我们笑呢!
“他妈的!全是用骗来的钱堆起来的!”黄知进愤愤地说:“像我们这些人靠工资过活,老实巴交地恐怕不吃不喝,一生也做不起它的一个地下室!”
“那还谈什么呢!”向玉华、江涛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语气中显出了自己的寒伧味。
“就是你一家不吃不喝都不行!”江涛补充一句,口气很生硬,又气恼。
我默不作声,抛开像蜗牛一样移动的同伴,自个儿埋头在前面走着,满脑子空荡荡的,一种不祥的预兆告诉我:我们的任何努力均可能是徒劳。真叫人灰心,而正在这时龚局长那张因愤怒涨红的国字脸却浮现在我面前,正义啊、法律啊、良心啊似乎全借那一小块红脸的地方一股脑儿喷发出来。我耳边又响起了他坚毅的声音:“你要毫不妥协,使用工商部门的一切手段坚决打击马双全!”他那行伍出身的高大身躯,带着拼刺刀的气概和仇恨似乎一下子冲进了我的躯体,使我感到喘不过气来的膨胀,他的精神渴望借着我的身体而迸发出来,我浑身上下感到一阵颤抖!
我来到民富制衣公司门前的天横公路路面上,侧身望望城关方向,看见朱厂长带着受骗厂方的二名业务员和司机拖着沉重的步履疲疲沓沓地向我们走来,朱厂长们肯定看见了我们,他们有气无力地举起右手向我们打招呼,那手势和样子活像一群溺水的受难者在呼唤救命!
“徐主任,你可以仔细看看被你们骗了的那几个人的样子!”我平静地转过身对已跟上来的神情自得的徐胜三说:“他们实在可怜,你们也太狠心!”
“那不是我干的!”徐胜三语气沉重地答道,接着又轻松地说道:“我想,我和马总经理会尽量地减轻他们的痛苦!”
四
我们没有等待寻求法律保护的那几个人,各怀心思地走进了空荡、没有生机的民富制衣公司场内。
那条凶猛的狼狗这时躺卧在原来的地方,依然瞪着眼看着我们,只不过显得有些懒散了。环境充满了一种阴森森的恐怖味。只有徐胜三好像很适应这种环境,神态自在,似乎在告诉我们:这里很安全,你们不会受到意外的伤害。不过我料想他们也不敢、不会将我们怎么样。
只有二楼的缝纫车间的门敞开着,路过时,我看见里面有一窝乡下姑娘在笨手笨脚地摆弄着缝纫机,心想这粗制滥造出来的东西,又准是用来作高价抵充受骗企业的货款的了,不过我却不能责令她们停下来——多么悲惨,她们自认为在做有益的工作,可善良却被人利用,无意中成了坏人的帮凶。
我们走进会客室的门,室内热而且闷,我情绪低落地选择在靠里面窗子的硬板沙发上坐下来后,便转过头看看我的同事,他们个个也都像满腹心思,无精打采地,真叫人泄气,心想来这么多人干什么呢?又不是打架,也不可能打架。
“乘朱厂长他们还没有来之机,我想说几句。”我转过头,斜对面坐着的黄知进望着我说:“等一会马双全来了肯定会说出各种谎话,决不会给钱,只会想法设法达到以货抵款的目的,要解决这起纠纷,我看也只有马马虎虎做一做对方的工作要他们接受以货抵款算了。”看来他在“马宅”的侦察不得不使他作出此种近于投降的行动计划。
我见黄知进在等我回答,就避开他的目光转头瞄瞄徐胜三,他坐在放电话机的桌子旁的椅子上笑着等待我的答复,只得又回过头看我的其他同事,他们却更加紧迫地注视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似地,为消除他们的盼望和担心,既能严格执法,又不至于引火烧身,我自认为很灵巧地说:“这件事不必征求我的意见,我只不过是龚局长手里的一个木偶。不过我想这样做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要老提龚局长!”黄知进当然很不满意我的答复了,因我根本就没表白自己的明确观念:“他叫你办,那么你就有权决定怎么办,等生米成了熟饭,要他签一个字不就成了!——不这样办又能怎样办呢!”
“呵!呵!”我干笑了几声说:“成不了的。”
黄知进还想说什么,可受骗方的代表们已拖着脚步走了进来,大家把注意力转了过去,徐胜三显出极大的热情急忙起身招呼他们坐下来,我才松了一口气,逃避开了黄知进的纠缠——虽然我也认为他说的是我们工商部门解决这类问题的最佳办法!
朱厂长刚被徐胜三安置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就又站起身来,躬着腰向我们敬烟,最后敬到我面前时,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低声下气,脸上挂着强装出来的赔笑。
“你们都来了!”马双全横着脸,冷冷地说着算是打招呼,大大咧咧地摆了进来,一屁股塌在他早晨坐过的那个靠背椅上。我知道他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但初看上去却像是一种超人格力量的自然外露,完全像一个魔鬼,可我们不是降魔的道士。
“你姓什么来着?”马双全欠下身盯着朱厂长沉着脸认真地问。
“我姓朱,你应该知道!”看得出朱厂长强压怒火,声音有点激动而发抖,脖子也涨红了。我略有点惊讶,看看同事们的表情,发现他们和我的感受差不多。
“朱厂长,我本应该记住你的姓。”马双全似乎有些歉意地点了一下头,吞了一口口水继续说:“对不起,我这个人是不记小事情的。”接着他猛地直起腰,振振有词地带着愤怒的语气说道:
“朱厂长你是来和我们做生意的,你的那点钱我已派人去帮你办汇票了,最迟下午3点半就可以办来。”说完一捋袖口瞄了一下表。
“但愿如此,我们等着!”朱厂长没好气地。
“你给我听着!”马双全好像被激怒了似的站起来,双手叉腰,瞪着眼喊道:
“可是你们却把我们当成贼一样对待,说了一些乱七八糟不该说的话,还带来了工商部门的一群人,这样做令我非常失望,不像在做生意。老实告诉你,你们送来的那种货还可以,我公司每年可以消化一千万,可我决定不再和你们做生意了!”他有力地打了一个绝交的手势坐了下来。
这时接待提着一个小巧的手提包,穿着很透明的白衣服:她真不怕冷,快活得像一只小燕飞了进来。看上去她还化过妆,比早晨我们见到的时候更漂亮,整洁些了,她向江涛卖弄似地点点头,走向放电话机桌子旁的椅子。徐胜三连忙起身让她坐下,然后像一只软骨虫贴在了椅背上,开始嬉皮笑脸地凑到她耳边说起小话来,而接待却扭扭,尽量地将身子向桌子倾斜以避免与徐胜三挨着。
看来所有的人都在等待3点半钟马双全宣布的结果的到来,那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所以气氛开始活跃起来,既来之则安之,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无意中却学到了一些知识,可是没有我以往学知识常感到的严肃和辛苦。
“我来打一个电话,把你刚才告诉我们的好消息告诉龚局长。”黄知进站起来,冲马双全笑着说,轻松自在、脸上挂着微笑走向电话机——好像在进行一次火力侦察以探测马双全说的话的真实。
“我敢打赌,你打不通。”马双全突然变了脸,友好而又融洽,就像一个老朋友似地,可还是显出了不安的神情。
“电话机我玩了几十年,从一个小通信员一直玩到胡子拉碴的营长转业,那可不是混出来的。”
黄所长心中肯定有了一点儿数,说着已拿起了电话听筒。
“那就考考你自己的本领吧!”马双全可能也相信他的把戏不易识破,我却怀疑马双全是在有意阻止黄知进打电话,可我的同事却乐滋滋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由于目标的转移,3点多钟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吧?大家似乎在抓紧聚在一起的时间寻找机会快活。
“你把电话内的按键线重新组合了,按3不是3,按4不是4,就像你在经营中玩的把戏一样!”黄知进拨了几次没拨通,握着听筒转过身对马双全说。
“你还可以。”马双全用一种佩服的口气说:“一点不错。我这样做比锁着电话不让外人打更有效,办企业也一样,不动脑子不玩招是不行的!”
“这种把戏我们在部队常玩,很简单!”黄知进说着将听筒随手放在机座上,转过身很有把握地说:“你是一个逆反心理很强的人,我可以断定电话机内重新组合的号码全颠倒过来了:1是0,2是9,3是8……黄知进慢慢地说着他的断定程序,很自信地说:“还要不要我再试一试。”看样子他已忘记了去拿电话听筒的目的,注意力转向了电话机的技术处理问题。
“不必试了,我们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马双全干笑几声,显出一副很担心黄知进将电话打通的样子。
黄知进猜对了没有呢?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那副洋洋自得,俨然是一个大技术权威的样子,我想当时他肯定是认为自已猜中了。我和我的同事为有黄知进如此杰出的人才由衷高兴,并喜形于,也许是因为没有在案件中抓住马双全的七寸,却在摆弄电话机中,抓住了他的尾巴,我们的人至少在这方面比他胜一筹,你说值不值得高兴。
在这过程中,朱厂长们一行四人,手足无所适从,时不时地看看手表,面对我们与马双全在貌似通融的气氛中争斗,一副疑疑惑惑,茫然的样子。吴德贵一副猴相,现在脸显得更尖了,他坐立不安,头转来转去,微张着嘴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眼光中露出看不懂我们坐在那里乱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眼神。
“看样子,他们并不把工商部门放在眼里。”朱厂长从靠近门的座位上,走到我身边坐下来,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名堂,低声而警觉地对我说。
我看着他的脸,想看出他的心理活动,他有点着急,也在担心,还在怀疑我们与马双全之间会有进一步的什么关系,在提醒、激将我注意眼前发生的情况,坚决地打击马双全,真心地支持他们。总之他在想法保护他厂的利益,当然在这特定的环境中,为他们作主维护他们的利益与严格依法办事,结果是一样的。我这样想着,就说:“依程序办案,我们决不会半途而废的,请放心,龚局长的态度您见识过了的,等到3点半钟再说吧!”
一提到龚局长,朱厂长就像放下了一副千斤重担,浑身轻松,脸上也露出了微笑,起身就离开了。
“我去看看款子办成了没有,”马双全说,看看表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室,丢下我们在那里等着,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我见我的同事都在看表,向玉华充分体现了那外向格的特点,抬头说道:“已经3点半过了,晓得他说的是人话是鬼话!”接着“嘿”了一声:“你们等着看,他还会一走了之的!”他这么一提,我想起了我们离开“马宅”后,马双全只不过迟我们一会来到会客室,难道他会在那一瞬间,良心发现,同意付款并指派财会人员去办汇票了吗?钱从哪里来的呢?也许那笔钱还没用吧?我疑问和担心竟然一古脑儿冲了上来,觉得自己既像一个低能儿,又像一个傻子——控制不了局势,还要受人欺骗。只有徐胜三与接待若无其事,扑在桌子的右角上对望着,眉来眼去,的谈话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时不时传来几声进入了愉快境界的笑声,但这也没能缓解我们严肃而紧张的心情。
“马双全的话我现在是一句也不能信了,不知你们各位信不信?”朱厂长脸阴沉,强操着普通话,慢条斯理地说。
“等等再说吧!”我说,心想:你为什么突然也变得这么聪明了,如果早点的话,我们就不会为了你而坐在这里了,我们信不信他的话没多大关系,而你信了关系就大了。黄知进沉着脸,慢慢地回到了他原来的座位上,他心中有数吗?
室内气氛越变越压抑了,连那两个已进入甜蜜境地的姑娘、青年人也停止了说话,将头转向我们疑疑惑惑地张望着,那情景,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似的。
我看看手表,已过3点半了,离马双全走出房门才过了慢慢的近十分钟,他什么时候会来呢?我暗自思忖:他会来吗?他不会一走了之吧?看看周围的人也都一副焦躁的样子,耐着子等着。
突然,马双全面带怒容,就像一头斗牛,气鼓鼓地大步跨进房门,我们看见他这副模样,感到莫名其妙,而最感惊愕的是吴德贵了,只见他双眼发直,张着嘴,一副呆相。
“我刚才出去找了派往银行给你们汇款的人,他们告诉我,钱已汇往河南了。”马双全站在朱厂长面前粗声粗气,气愤地说:“这全怪你们违约,不严格执行合同,使我们在这里失信于工商部门,严重地影响了我公司的声誉,我原来本想原谅你们,现在我决定追究你们全部的违约责任!”说着身子猛一转,坐回到了他原来的位子上,翘起二郎腿,双眼怒视着朱厂长,像恨不得把朱厂长一口吞掉一样。
“不要耍招了!”朱厂长针锋相对,声音低沉而坚定,脸因气愤而发紫:“你从一开始和我们打交道,直到现在都在演戏!”
“你说话放尊重一点。”马双全像触电般地跳了起来,气鼓鼓挥动着拳头高叫道:“如果你再敢放肆地在这里诬蔑我,我完全可以叫人把你扭送公安局关起来!”
“双方都平静下来!”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强装成有能力控制住局面的样子,带着权威的音调说:“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希望各位不要感情冲动,理智一点。”并宣布:“现在由我发问,问到谁,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到我们来这么多人是必要的。
马双全退回坐下来,室内在紧张的气氛中平静下来,我感到马双全现在开始使出了恐吓的招数,想逼朱厂长他们从个人的安全考虑,放弃对国家、集体财产的保护,逃回江西。谁都怕恐吓吗?说实话,如果他恐吓我,我口里不说怕,心中是有点怕的了,主持正义的人啊,为什么有时也会有害怕那种感觉呢?
“马总经理!”我压着怒气说:“你现在把款子已汇出的事说清楚。”
“我是民富实业总公司的总经理,对下属的民富制衣公司的业务,我是不过问的,因为今天他们的负责人全外出联系业务了,又因为你们工商部门的各位领导来了,所以我才来接待一下。”他脸一变,谦卑的笑容又挂起来,冲我点点头,我没作声,静静地听他往下说,只见他脸一转,面向朱厂长恶狠狠地说:“如果像你这种态度,我完全可以离开这里并且叫我的下属也拒不接待你……”
“曾股长在问你话,少说闲话!”黄知进脸上虽挂着笑,可语气显得极不耐烦,打断了马双全。
“我刚才去查问了一下,可能款子已汇往河南南阳织布厂了!”
“去查清楚,把证据拿来!”我说,心想他在说谎,证据肯定拿不来,到时看他再耍什么招。他想逼朱厂长向他求情、说好话,乞求他把款子给一点他们。决不能让他的诡计得逞。
“那好,我再去财会室问问。”马双全说着走了出去。
“曾股长,我希望你们为我们作主啊!”马双全刚走出房门,甄涛就站起身来,一副狼狈相,双腿直发抖,精神像崩溃了似地,用乞求的眼光看了看在座的工商干部——马双全想要对方乞求怜悯的目的达到了,不过不是向他,而是向我们颤颤地说:“万一追不回货或款子,我可全完了。”他已有了哭腔,像诉苦似地继续说道:“按我厂的规定,朱厂长他们是押货来的没有多大责任,具体联系业务的人员如果给厂里造成了损失,必须赔偿总额80%,停发工资,如果厂里认为我有过失,还要被开除。被开除是小事,如果赔不出钱来,按渎职罪是要坐牢的,我刚结婚,为了这笔业务,我从广东出差回家仅呆了一个晚上6个小时,就又赶到这里来,为的是多干一些事,给老婆置一点什么东西,没想到……。”他梗塞住了,话说不下去了,一屁股瘫坐了下去。
“是这样的!”吴德贵像一只受惊的猴子急迫地站起来,指手划脚,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说:“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这会毁了他一生的,他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好青年呀!”说着他像比甄涛更伤心,抽泣起来,双手轮流地擦着眼睛、鼻子,甄涛似乎因吴德贵的表现看到了骨气的价值。鼓起勇气来,一把将吴德贵扯了下去。
我热血直往上涌,心里怪不是滋味:难道欺诈、强盗、不公、邪恶的力量就真的胜过了正义、法律、好的力量吗?马双全一伙就真的不能制服吗?我的良心召唤着正义的力量,你快快显灵吧,充满我的吧!但它却没有马上显灵,我呢,一句话也不知如何说。
“现在暂且不谈个人的事情。”朱厂长打了一个坚定的手势:“现在我们面临的是巨额国有资产如何追回的问题,我们现在是代表我们厂,凭借工商部门和法律的力量在追款或货,不是解决你个人问题的时候,个人的事情回去再说,我既然来了,如果万一出了大问题,也是脱不掉责任的!”
“财会人员说款子也许汇到河南南阳织布厂去了。”马双全从容地走进来,若无其事地说。
“那汇单呢?”我问。
“今天早上办汇款的业务员带着外出了,没有将底单及时交财会。”马说。
“真是这样吗?”
“这还有假吗?不信你可到银行去查!”
“那好,要你们财会人员出个证明,我们再去查!”
“没问题!”
“我去!”当马双全又准备起身的时候,徐胜三态度积极主动地为主子承担任务,离开那走了出去。
“我们的股长贵姓?”马双全望着我,装得像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一样。
我没有回答,心想:他是真的认为我的姓是小事情而忘了呢?还是在有意奚落我呢?还是在演戏给朱厂长他们看呢?还是……我用研究的眼光观察着他,想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其他的人也把目光转向他,只有向玉华先看看我,又看看他,很不情愿地说道:“姓曾!”看样子向玉华是真
的认为马不知我的姓了!
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微笑着接过话:“曾股长,事情搞到这种地步,江西方要负主要责任!”接着脸变成了怒容冲着朱厂长说:“你们不按约定时间送货,送来了,数量却不够,在我们协商过程中,又拒不认错,主动承担违约责任……。”
“我不和你谈!”朱厂长打断他的话:“工商部门的同志在这里,你有话对他们说!”说完避开马双全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转过头望着我,像在求援。
“他们的业务员在货到我公司后手持凶器,气势汹汹地走来走去!下货后还坚持要留下来持刀守护货物,把我们的仓库保管员吓得不敢在值班室值班!”说着用手有力地指示着我看甄涛,补充道:“就是他,那个脸上仍有凶气、我不知姓名的青年人!”甄涛站起身来,像做了错事被人当场逮着似地战战兢兢。好像是因为自己带了刀才使本厂货物丢失了一般。微转一下身,撩起右衣角显露出腰间挂在钥匙圈上的一把半尺来长的叠折式钢刀,支支唔唔地说:“这是我从部队转业时留下的。”想继续解释什么,可脸一沉,索坐了下去。也许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他确实是想借助于这把小刀来保卫厂的货物吧!这种精神我认为值得嘉奖才对——还希望他能以此刀戳进马双全的咽喉呢!“这是一把水果刀。”朱厂长忙解释说,似乎又觉得不妥,气愤地说:“在你们这里这把刀防身都不够!”
“刀不够,你们是不是还想带枪来!”马双全霍地站起身来,用手比划着长短,叫道:“哪来的一尺多长的水果刀,那明明白白是一件凶器,当时那种情形我就准备打电话到公安局要特警队来把他当持刀歹徒抓起来!好在他知趣,没有坚持要留下来照看货物!现在我还可以打电话要公安局的人来,要他们看看那是不是凶器!”
甄涛面红耳赤,张了几次口也没有说出话来。
“马经理,”我说:“坐下来,不要说这事了。”
“这把小刀也算是凶器?”黄所长呵呵一笑继续说:“我看你还从没有见过凶器。”“你不看那把刀,打开来还是很吓人的!”马双全想把问题说得可怕一点,可马上他意识到了自己才能算是黑老大,应该自己强大别人弱小才能把对方吓跑,显出了一副蛮不在乎,威风凛凛的样子:“你们去问问,我过去是城区有名的西霸天,那把小刀,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如果他当时敢动一动,”停了一下,凶相毕露,眼球都快凸出来,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款汇到河南南阳布匹厂去了。”徐胜三主任走到马双全跟前,向他装模作样地汇报。
“你们出一个证明,我们还要查证的!”我说,心里又躁又急——对马双全个人毫无办法。我们是来处理企业的,不是来处理他个人的,即使他以企业名义干尽了坏事,工商部门又能把他个人怎么样呢?可我恨的是马双全而不是民富制衣公司,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僵局呢?
“还是你自己写吧!”徐胜三很乖巧,生怕承担什么责任似地说,忙从抽屉中快速取出纸和笔放到马双全的面前。
“去盖一个章!”马双全写好后,不耐烦地对徐胜三说,看样子很不满他的狡猾,又怕我们怀疑他出的证是假的,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随什么事都要我自己办,一群笨蛋!”可是,他没有说出骗来的钱,你也有一份的真话来。
徐胜三站直腰,转过头,冲我们笑笑,蛮不在乎,嬉皮笑脸的,像在庆幸自己有一个更聪明、更狡猾的脑袋,带着做游戏一般的表情走了出去!
也许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已预感到马双全一伙又要重新上演一幕骗局了,但你能制止他们不演吗?因为他们的戏演的足以以假乱真!
“让他们演吧!我要把他们表演的脚本拿在手后再说。”我心里盘算着。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取到一大堆虚假的证明,又通过艰难的调查,证明他们主动提供的证明是假的,工商部门也不能把马双全他们怎么样!工商部门对企业来说,仅有那么一点权力,对以企业名义违法的个人就更无能为力了,我国对向行政执法机关提供假证者还没有治罪的法律,就连强行制止他们提供假证也不能!我是多么希望取缔企业的违法行为,将现行法律与执法机关认为的各各样的企业违法行为一概认定为个人以企业作为幌子的违法行为,
将打击的锤头,直接砸向违法者个人啊,可我不是皇帝,又有什么办法呢?屋里的人各想着各的心思,等待徐胜三的到来。
“曾股长你看看这样行了吧!”徐胜三返回房间走到我面前将盖了公章的证明交给我。
我接过纸,看见上面用粗壮的笔迹潦潦草草地写着还算认得的几个大字:“兹证明我公司准备付给赣州的货款因对方违约,现已转汇到河南南阳织布厂另购布匹。”的字样。
“马经理,”我一边把接过的纸条往档案袋中放,一边抬着头望着马双全说:“那么!江西方的货呢!?”
“货已于昨天晚被广东9567军工厂拖去抵我们欠的款了!”马双全信口开河地说。也许他认为说货被军工企业拖走,我们就不能追索原货!
“喂!我们的货,你钱都没付,怎么能随便给别人拖走!”甄涛站起来激动又绝望地说:“今天一大早你们不是对我们说送到什么地方去加工服装了吗?还说你们的生产任务重,加工不过来。”他在提醒马双全。可这一情节他并没有告诉过我们,我想:到最后决定去我们工商部门寻求保护前,他们肯定有过一次很重要的接触,朱厂长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隐瞒我们呢?“怀疑和不信任”,这种人际之中的毒素又扩大了。
“对你说那话的时候,我也不太清楚真实情况!”马双全一脸真诚相:“别人是军队的企业惹不起,本是准备送到市第一服装厂为我们完成订单的,可欠军队企业的货款,他
们派了一个团职干部带人来拖,我们敢不给吗!你敢我也不敢!”马双全说到最后带上了逗乐的口气。
“坐下来别理他!”朱厂长不屑一顾,气恼地说:“你还没有被他骗够吗?”并向甄涛打着坐下去的手势。
“是你们要找我,不是我在找你们!要不是工商部门来,我理都懒理你们!”马双全瞪着眼,愤愤地说,迎着阳光可看见他唾沫四溅。
“都不要讲了!全听曾股长的,问谁,问到什么就讲什么!”向玉华急冲冲地,满脸怒气,抢着说。那样子很吓人,就像谁不听,他就会和谁拚命一样。全场静了下来。我被向玉华这一把推到了最权威的地位,可我能力有限,主演了一台泄气戏!
“马经理,你去查一查货的去向再给我们出一个证明!”我不动声,继续按我的思路行事。
“好,我去!”徐胜三活像一个小丑去拿道具,我看在眼里,却只能气在心里!
“看样子,你的意思是在说:钱也没有了,原货也没有了。”我问马双全,并继续按办案要求做着笔录。
“是的!”马双全昂着头一点也没回避:“这不是我们的责任!”他的样子向我显示——看你把我怎么样!
“那你准备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
“他们的货充其量也不到30万,我公司的资产多得很,待交商品就有100多万。”说着止住了,脸上露出一种轻蔑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说要用货抵款啦!”我不想兜圈子了,一语看破他的真实目的,这时徐胜三已手持一张纸站到了我的身边,我有意不去理会他,让他呆站在那里。
“是的!”也许他认为上了我的当,太快承认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反而达不到,狡猾地补充道:“我也不是一定要这样做,如果他们不要货,那么最近两三天,我们给他们付款!我公司每天发出商品金额就有几十万,还欠他们的那点钱不成!”他提出了一个两难选择问题。
我在笔录中记下他的话后,才随手接过徐胜三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与马双全所说的一模一样的原因,还正儿八经地盖着公司的章!字迹哨得几乎能飞起来!真有特!
“朱厂长,你是什么意见?”我转向朱厂长。
“我在这里只能说:要么现在给钱!要么马上退货!”语气肯定,态度坚决:“如果达不到这两个要求其中的一个,我决不会同意!”后又语气一转,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要以货抵款,就让我厂再派人来处理了!”
“曾股长!”黄所长在我做笔录的时候插嘴了:“是不是把他们分开,分别做一做工作!”
“我想不必了,双方分歧太大!”我阻止道,生怕自己把握不住,做出不公正、不合理的事来。
“正因为有分歧,就有做工作的必要。”黄知进并不同意我的意见,争辩道。
“以货抵款绝对不可能!”我放下笔,坚决地说。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只要我们把话、道理、现状说清楚,双方同意不就成了!”黄知进看样子比我更加坚持自己的观点。
“即使双方同意也不行!”我蛮以为如此绝对的回答,会让他止步呢?没想到……。“你怎么这么死搬硬套,你的意思无非是说龚局长不会赞成我们这么办!对以货抵款很反感,还写了一篇什么文章!”黄所长很气急,把一切都抖了出来。是什么在驱动他呢?我为他的表现大吃一惊!
“你知道就行了,几年来,经工商所处理的合同纠纷大部分都是用以货抵款的方式解决的,后果您比我还清楚!”我也开始固执起来,至少表达我的态度,要马双全和所有的人明白,我这次是宁可玉碎也不瓦全了——要么完全依法和正义办好,要么什么也不办!决不苟和。
“但每次双方都满意,接受以货抵款的一方,还送过我们不少锦旗呢!”
“过去了的我不管了,也管不了,可这次例外,也许永远的例外了!”我久压的怨气使我发了黄所长的火,现在想起来真不该!
“双方协商,达成和解,报龚局长批,我看他不会不批的。”
“不要再说了!”我武断地制止他。
我终于胜利了——仅在于我这次没有让步。可看样子黄所长老大不高兴,直摇头认为我不明事理,看不清事态。我的其他同行在动,显出坐立不安的样子,赣州方壮了胆,而马双全却已露出了一副鱼死网破,与法律、正义以及龚局长为代表的我们斗到底的罪恶之心,淋漓尽致地表现在他的脸上和眼光之中。
“谢自红,向玉华去将仓库的货物清点一下,并给我列个清单来!”我情急之下,显得有些独断专行了!
“徐主任你陪他们去!”马双全也许认为我只是作姿态,可骨子里藏着更险恶的动机:会作出强行以货抵款的决定,虽出发点不同,但也能达到他的目的吧,居然采取了积极配合的态度。
“喂!曾股长,现在还有必要去点货吗?”谢自红站起来,似乎很不理解我的用意,说道。
“马经理既然要求以货抵款,我们就得仔细查查他仓库的货是什么,究竟值多少钱。”我语气生硬地解释了我作出决定的理由,我的两个同事极不情愿地接受了指令,终究没叫我亲自去清点。
他们刚出去,走进一个农民模样、精干、中等身材、四十岁左右、一脸自作聪明的人来。
马双全马上站起身向我介绍道:“这是我们供销科的李科长!”又指指我:“这是市工商局的曾股长。”
“曾股长,您好!”他笑着向我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附到我的耳边小声小气地说道:“现在只有一个方法可用了。”充满了对我的信任,将我视为了他们的死党的核心成员之一地对我继续耳语道:“你可将货物查封,强行作价给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言语中把我这个“头”看成了一个想干坏事,可又缺乏头脑和主见的人。我倍感吃惊,心想: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看法呢?他始终不在场,又为什么对案件的进展情况如此了解呢?
“你不是银市人,听你口音是兰光市人!”我转了一下头,正面盯着他提高嗓门让在坐的人都能听见我的话——以显公正;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问了一个很不友好的问题——至少把他看成了乡亲以外的人。
“是的,我是马双全请来的!”他唯唯诺诺地点头笑着,表情开始有点不自在了,像在搬出马双全这个我俩共同的朋友,增进我们之间友谊似地说。
“兰光市工商、法院办这种案,是如你说的这么干吗?”我因反感,语气更生硬了。“常这么干,效果很好!”他笑着又向我解释说,可依然把声音压得只有我一人才听得清:“谁没有地方观念呢?都在附近,低头不见抬头见。外地企业充其量一次交道,便老死不相往来了。”说着他用请求的目光望着我,注视着我的反应!我暗自想着:法律啊,你虽然是统一的,但因执行你的人成千上万,执法人员观念千差万别,具体案件千姿百态,所以处理上似乎有多得数不清的法律依据,使本来定型的法律却成了一条变形虫。停了一会,我说道:“如果我站在你的观点和立场说话,你所说的,可能是最佳途径,如果我的观念能够和你们的统一起来,那么法律和行政权力就是你们的了!”也许我说话的口气太冷冰冰的了,使他感到很不自在,没有了自家人的味道,就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环视了一下四周,起身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我不是他想象中的人,所谓道不同不足与谋,他不走才怪呢?
这时电话桌那边发出旁若无人,男时的嬉笑,我抬眼看去:徐胜三不知什么时候返了回来,正弓着屁股,背向我们,身子往前倾,左边的身子紧挨着接待,扑在电话桌上。接待坐在正对着桌子的椅子上,尽量地扭着身子对着徐胜三,右边的高耸着,隔着衣服贴在徐胜三的左膀上,左臂托着满脸嘻笑的头。我看看朱厂长,他带着鄙弃的脸看着他们,吴德贵惊愕地瞪着眼,看看他们,又看看我。马双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呆坐在那里想心思。
“这狗日的们,真不像话!”江涛对着我一边摇头,一边无可奈何地笑着说:“要做什么事关到房里去,在这场合,真不成体统!”
“徐主任!你怎么没去点货!”马双全也许是听见了江涛的话,回过神来,厉声叫道。
“仓库保管员在点!”徐胜三忙转过身,直起腰,红着脸对马双全说。“你给我出去看看!”马命令道,徐胜三委屈地往门外走,看样子他已收住了的缰绳,认识到了他要面对的正题,接待回过头慌乱地瞄了一下表和表情凝重的我们,坐正身子去摆弄她的小巧皮包去了。
徐胜三刚走到门口,正遇见谢自红,向玉华进来,便站到了门边。
谢自红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走到我面前,交差般地说:“货已点了。”顺手把纸条递给我,看他的样,好像还在认为点货这项工作是多余的,不该做似的。向玉华这时却已回到了他自己的坐位上,仰在沙发上,头望天板,像做了一件又累又委屈的事情,既要修正思想,又要恢复体力。
我接过纸条,显然是仓库保管员早已准备好的清单:上面写着衣服500件,裤子800件,鞋子360双……。这清单活像百货公司的盘存表。我心想: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马双全开口就说仓库库存待发的货100多万元,实际上全是破烂!又值得了多少钱呢?肚子里窝火,但是又不能发作,正义,法律可不是靠发火来主持的,它靠实力和理智。
我拿着清单站起来:“马经理,去财会摸一个价格,计算一下总额。”我说着走过去把纸条递给马双全,这时谢自红回到了坐位,居然和向玉华一样姿势地坐着——他们这时的思想和行为算是完全统一了。
“徐胜三,你去财会室叫会计算一算!”马双全举着纸条向他一扬。
徐胜三拿着纸条走出去的时候,我跟在他后面来到了隔壁的财会室:满屋的灰尘好像从来就没有打扫过,房屋用披满了灰尘的、好像从没有用过的并排摆着的三个红柜子隔成两半。外间放一个红桌子和椅子,一层细灰均匀地躺在上面。我们从刚好能穿过一个人的缝间走到里间,看见一个理着平头、约四十岁左右、无表情的人与刚到会客室对我出谋划策的。那个男人站在里面,我即刻知道了为什么那个精干男人会那么清楚我们办案的进展情况了。他们见我们进去,转向我们,点头微笑,那热情和欢喜劲头,就好像在这里专盼我们到来似地。
“这是我们的会计。”徐胜三指指平头男人对我说,神秘地一笑:“李科长兼我们的出纳!”接着把纸条递给称为会计的人:“钱会计,马经理叫你算一下金额!”
这是一个什么财会室,又是两个什么样的财会人员呢?
“我可不知道价格!”那钱会计看看纸条为难地说,好像又怕我产生什么怀疑忙解释道:“这些货是前几天我们从欠我单位钱的企业拖回来的,还没有入帐。”
“我知道价格!”那个李科长反感地恶语道:“走!到前面去查一查。”说着走出了后间。
我们来到前屋,李出纳从抽屉中拿去一个皱皱巴巴、黑灰布条条,擦着桌椅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里离公路太近了,半天不打扫就是一层灰。”这时随着他挥动着的胳膊,灰尘飞扬起来。
“李出纳”看上去又聪明、又能干,可办起会计事务来却显得笨拙得出奇,抽了几个屉子才找出一个脏兮兮的蓝布皮封面帐本来,接着又是找算盘,又是找笔,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坐到椅子上时,还喘起了粗气。他翻哪、算哪,像捉虫一般地慢,马双全、向玉华、江涛、黄所长相继来到财会室后他还没有算出来。
“他妈的!这也叫财会室,灰尘比帐本还多!”黄所长一走进财会室的门就说。
“这里可不能和你们工商衙门相比。”马双全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就开始对李出纳催了又催,终于弄出一个清单来,马双全接过看后满意地点点头,盖上公章递给我,我粗略地看了一下:一条西装短裤,不知是什么货,作价就是60元一条,总额48万。尔后,清单开始在还没有看过的人手中传阅,最后传入我带在手中的档案袋里。除了马双全还持一种故作正经的姿态外,其它人都带着一种戏谑的笑脸,像看了一则笑话一般。
“马经理!”向玉华带着挖苦的口气,用故作严肃的态度说:“你这里存货全是一些精品,我去看过,看上去狗屎也不值,可没想到却价格昂贵。是这样的,和市场上一样,越看不起眼的东西,质量越好!”他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开始返回接待室,马双全走到了头里,也许他听到了他身后我的同事鄙视他的谈话和讥笑声,在进接待室门的时候回了一下头,沉着脸向我们甩出一句话来:“这还是算得便宜的,我还亏了本!”
“你们听见了没有,他还说他算亏了本!”向玉华笑着高声说,却被黄所长制止住了:“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朱厂长你是要款不要他的存货?”当原班人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后,我边问边做笔录。
“是的!”朱厂长说得很肯定。
“马经理,你是没有款付,只有货抵?”
“是的!”马双全回答得更坚决。
“看来,我们的工作现在只能进行到这里了!”我说完收好材料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就这样走吗?”黄所长又提出了被我拒绝的建议:“能不能分开作一下工作?”
“我看没有必要了。”我拿着档案袋就往外走,我心里知道,我后面的同事包括我自己,对我把事情办到此就撤都不满意;马双全见我们往外走,理也没理采,稳稳地坐在那,而徐胜三皮笑肉不笑地叫我们慢走;江西方以朱厂长为首垂头丧气,失望、疲疲沓沓地拖着步子走在后面,甄涛两脸发青,就像《三国演义》中描写的大意失荆州后的关公,吴德贵急躁地向朱厂长叙说着不满,当我一回过头看到他时,他马上停止了说话,一副生怕被我听见、看见的样子。
我走下楼梯口,看见那条大狼狗呆到了那个紧挨楼梯的简易、潮湿的汽车房中,凶狠地盯着我们,好像没有那根铁链套住就会扑向那胆敢夺回被它主人已咬在口里、吞入大肚中的大块肥肉的人似的。
“我想这只狗,如果解开它的绳子的话,可能会比它的主人更贪婪地去掠夺。”我一边走一边转过头,自认为幽默地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可我认为,我到马双全这里来已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收集到了我应该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如果那些由他们出的证据是虚假的,那才更好呢,那就足以证明他们在欺骗国家机关、提供假证,在犯罪!所以不免心满意足,愉快之至——可也只有我一个人此时想通了在高兴。而后来龚局长居然全盘否定了我的这次调查,认为我该取的证没取,不该取的却取了,犯了一个方向错误!
“放啊!”向玉华嘿嘿笑了两声快走两步跟上我,装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冲我说道:“放了它,它会将你吞掉!”他太无所谓了,显得过于浅薄,我暗想。
“不!”我冷冷一笑说:“我相信人一定能战胜畜牲,就像法律最终会制服马双全一样!”
我的同事们都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感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总算融洽了一些,那种不满意我近乎于蜻蜓点水似的办事作风的情绪减弱了许多,我回头看看落后于我们一段距离的受骗者正在用一种疑惑的眼光,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他们肯定认为我们不是他们心中理想的执法者。可我一向认为:执法并不在于你有一副道貌岸然的形象,而在于你的心地高洁,实力雄厚!
“就这样回去吗?”黄所长收敛了笑容,有些心事重重地问我,他是认为没有达到执法的目的呢?还是认为没有达到自己了结案件的想法呢?我看看他,觉得偏于后者,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坦然地笑笑,反问道:
“不回去又怎么办呢?”
“调解达成协议对付过去,总比一无所获好吧!”
“不能用其它方法解决了吗?”
“要马双全付款,肯定不可能!”江涛插嘴道,表情认真,字是一个个吐出来的。
“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走着瞧吧!”
“我敢打赌,肯定不可能!”江涛已到了坚信不疑的地步,反而使我的信心开始了动摇。
“真的就没有办法吗?”我自己问自己,又试图寻求他人的帮助,情绪低落下来,陷入了思索。
“我想还是有办法的,我就不信国家就解决不了这一点小问题。”向玉华低沉地说,他想支持我,可语气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只要不涉及到那个大的切身利益,国家不会管这等小事;只要对方不设法将马双全抓走,这个问题就不会得到公平的解决!”江涛加重语气,伸出一个小指头用大拇指掐住小指尖,以示这起案件在国家大事中的微小程度!
“这次宁可一分钱也不要,也决不用以货抵款的方法解决问题。”我斩钉截铁地说:“以前我是没有找到一个像朱厂长这样的硬主儿,现在找到了,我就要与朱厂长们一起陪马双全玩到底!”
说着走着,来到民富制衣公司门外,我们站了下来,回头看:江西方的几个当事人也在嘀咕着慢慢向门口走来。突然,我发现谢自红没和我们在一起。
“一枪没放,怎么牺牲了一个人呢?”我心中充满了怀疑,可故装幽默地问。
“找马双全结生活帐去了。”黄所长小声对我说,又怕我产生误解和反感,因为他已看出了我从烦躁到不满的表情,接着解释道:“办他们企业的案子,我们不能贴本干,再说吃喝帐在我们单位也难报出去。”
我又一阵恶心,直倒胃口,莫名其妙的怒火冲得头脑胀疼,因为想发泄、想制止,却又怕江西方觉察出来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误解,对我们丧失信心,再说我也没有树立起能发脾气的权威,只好强压着。好在我历来练就了一种忍辱负重的德,不过憋得厉害,脸肯定是难看极了。一股离心离德,不协调、不安的气氛笼罩了我们,几个同事的眼光躲躲闪闪地相互望了望,又闪开了,各自看着一个方向。
“我们现在怎么办?”朱厂长走到我身边,有气无力地说,他身后的两个人也和他一样——活像一群丧家犬。
“回工商局后再说!”我默着脸,狠狠地说。
“哪,我们也去吗?”朱跃平还是那种调,说完就带着他的人向卡车走。
“等一下,我们还有一个人没来。”黄知进说,心情很不畅快。
我们七个人无声无息地呆站了好一会,谢自红才匆匆地走了过来。
“办好了没有?”黄所长喊住谢自红问。
“没有!马双全还说要我去找胡厂长。”谢自红牢满腹地说,下意识地向黄所长靠近。
“快去办,一点小事情都这么磨蹭!”黄所长沉着脸,扬扬手,谢自红看看我没有反应,便快步向马宅走去。
吴德贵一双疑惑的大眼睛机敏地转着,望望黄、望望谢、又看看其他的人,似乎要嗅出什么秘密来,而朱厂长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让他去取材料,我们不等他了!”黄所长说着就去推他的自行车。我想他是为了清除江西方的疑虑,为了本部门声誉,就只好强压住不满,默着脸也去推车——一走了之
江涛、向玉华不知如何在想,也随着我一声不响向各自的自行车走去!
朱厂长他们是要我们办事的,虽然办事不力,让他们很失望,但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见我们去推车,快速地行动起来——那样子活像一群呵屁虫,过份地贬低自己,对我们屈意奉承:朱厂长、吴德贵抢在我们前头使出浑身的解数帮我们搬着自行车往大卡车上递,甄涛站在车厢上使劲往上接。之后,三人合起来,把我、黄所长、江涛敬如上宾似地扶推着请进驾驶室,回过身极不好意思地向向玉华作解释,生怕得罪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当我从驾驶室的后玻璃窗看到向玉华上了车厢后,朱厂长和吴德贵才一起快速翻上车厢——真叫人难为情,他们为什么要低三下四呢?难道他们犯了法吗?难道公理、正义、法律要靠被害人的奴才相才会得以伸张吗?我想着猛回头,盯着前方,心里苦涩涩地。
车发动时,谢自红来了,朱厂长在后车厢上喊,要司机停一下。我又转过头去看:甄涛往下跳,过了一会递上了谢自红的自行车,我便转过头来,可江涛、黄所长还在转头看。我心如刀绞,不是滋味,乱糟糟的,一路上呆坐着,没说一个字,双眼发呆地盯着前方,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驾驶室内,气氛压抑,就像坐着四个没有打手势的哑巴一样。阳光从车窗照射进来,可我的心中都没有一丝光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