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起了雨。雨在滴嗒滴嗒地下，屋外是一个茫茫世界。
好在在雨到来之时，陈泽沼、郑明会、叶猛汉、猴科长等四人赶到了电子工业机械厂，要不然他们在这么大冷天里肯定会被冻成一块冰肉。坏事做尽，出师不利。看来，他们今天要倒霉。
果然，一到厂门口，这一伙人就被门卫拦住，不给进。
门卫拉着脸，旧情不讲——铁面无私。不知是得到了“最高批示”呢，还是他自个儿杜撰，他换下了往日得对眼前四个人畏畏缩缩的点头哈腰，喝斥起他们，他们不是电子工业机械厂的人了，外人是不允许随随便便踏进工厂半步，这是厂规懂不懂？“谁说我们不是农用——不是电子工业机械厂的人？”叶猛汉不知死活耍着他可怜巴巴的残存粗暴。——哈哈哈，门卫发出两声冷笑：“你们说自己是电子工业机械厂的人，拿胸卡来？拿出胸卡，我便放行。”门卫把手一伸。“胸卡是什么东西？”猴科长不以为然。“哈哈哈哈”门卫忍不住一阵好笑。“就是这个东西。你们没见过吧。”门卫得意地用指头点了点胸卡，轻蔑着盯着四个阶下囚。几个人是连听都未听说过，叫他们到哪里去找。“没有吧。”门卫侧着身，低着头，要往里走，扬了扬手，“走吧，走吧，走吧——”“和老……”郑明会见势不妙，顾不上往日神威了。他以前都是喊门卫——和老头，“和老”两个字刚出口，他晓得自己今天再不改口，这道门槛是休想进得去，慌忙改成：“老和，看在以前的情面上，让我们四个进去吧。”门卫仍旧是不肯让他们进去。在他们一阵死皮赖脸的苦苦哀求下，门卫放行了，但是要他们四个严格遵守厂规，否则，对他们不客气。
到了人不人鬼不鬼地步，他们能忍则忍，不能忍照样要咽下，夹起尾巴做人，哪敢言半个“不”字。他们这一伙人厚颜无耻到了连脸皮不要地步，今天以领工资为借口，想刺探一下胡耀颢对他们态度如何？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一伙人格守的金钱万能论，在这个金钱社会里意外地失灵了。自从胡耀颢重新上台，他们感到自己岌岌可危命运。自从和张志熊的事闹翻之后，他们半个月来以金钱开道，到处求人，然而他们这四个臭名昭著的人，哪个贪敢收他们的钱——引火上身，哪个单位愿意接受他们——没事找事。
进了出纳室，他们看到的——仍然是不好惹的肖银凤。肖银凤此刻正在全神贯注地做帐，算盘打的噼吧噼吧噼吧直响；白皙的纤纤巧手在算盘上，龙飞凤舞，叫他们羡慕的要命。他们看的眼缭乱，应接不暇，根本看不出一个名堂，因为肖银凤打算盘的速度快的和小孩玩算盘一个样。
“喂，小肖，我们的工资。”叶猛汉歪着头，不敢再耍上一回威，说话声音变得娘子腔了。
不知肖银凤是没有听到呢，还是故意不理他们，她连眼皮不抬一下。事实上，肖银凤老早瞟见了他们。狗日的，你们现在脸盆放在地板上——没架了吧，哪里有狗胆在姑奶奶面前撒你妈的威。姑奶奶不朝你们这一群狗东西发威风，已经阿弥陀佛了。肖银凤打算盘的手没有停，心底里头在骂的同时，脸上露出了鄙视神。现在一瞥见他们，肖银凤心头痒痒的，好想狠狠揍他们一顿。你们不是要开除我吗？开除吧，姑奶奶等着呢。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姑奶奶不给你们二两棉称称，你们以为姑奶奶是豆腐。肖银凤心头仍然没有好气的在诅咒。
眼前的情形，使这一伙人想起自己得意时对待工人们高高在上爱理不理情形，就跟肖银凤现在这个样子一样，可能还要比她多几滴凶气。无可奈何，胜者为尊，今天是人家天下。俗话说：小不忍则大乱。他们明白眼下处境，不克制自己，恐怕招惹患上身。
陈泽沼和郑明会一前一后不得不违心叫了一声肖银凤的名。
直到帐目做完了，肖银凤眼皮一动，眉毛往上一挑。想起曾经遭到的污辱，肖银凤怒火心烧，恨不得剥下这一伙人的皮。抬头鄙夷地一瞪面前一伙家伙，立了起来，举手一一指着他们，厉声大骂：“你，你，你，还有你，你们这四条狗，这是姑奶奶办公室，不是你们撒野地方，全给我滚出去。”
平白无故被一个黄毛丫头骂成是狗，气的他们一个个头顶冒烟——怒火冲天，又不敢还嘴。胜者为王，他们是无可奈何。
“喂，厂长阁下，你们不会是来开除我吧？哇，我好害怕的哟——”肖银凤实在是一个惹不起孩子，她冷嘲热讽，“人家袁世凯少说当了八十三天真正皇帝，可你郑明会、陈泽沼、猴科长呢？咳，实在是太窝囊啦！你们做梦不会想到吧，你们一手拉上的出纳，没有机会摸我的算盘，就被一脚踢出了我们电子工业机械厂。嘬嘬嘬，多可怜的一个小妞，连面子全被你们撕毁了，叫她怎么做人的哟——”
“你——”郑明会双脚直打哆嗦，差点要站不稳。
“哈哈……”肖银凤见状，一阵好笑。只要面前的家伙一刻不离开她办公室，她就一刻不会放过他们，挖苦、讽刺、奚落他们是泥菩萨过河，她呀，哈哈哈，那可是天马过河。滚吧，别防碍她工作，此乃财务室，闲人不得进。好个厉害的丫头，一语道破眼前一伙人狼狈处境。——什么，来领工资？你们是国务院总理呀？肖银凤忍不住仰头嘲笑。她血口喷人，那又怎么样？可恨他们当初太猖獗专横，太心毒手辣，要置她于死地。今天，她没有一棍将他们打出去，已是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明白告诉他们吧，在这三个月《工资表》里，没有他们的大名。为什么？不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电子工业机械厂的人，农用机械厂早已经在他们手上倒闭。还嫌不过瘾，肖银凤捣出了猴科长的丑事：“猴科长，听说你有一个脸蛋长得蛮不错的儿是吧？可惜呀，那种破鞋一个的人，不看看对相是谁，去勾引人家胡总司令，胡总司令咋会看的上咧。我看呀，猴科长，你那儿去养你，那还差不多哩——”
“你，你，你……”猴科长两眼翻白，口流白沫，昏了过去。他的下场比其他人都要惨，连自己儿名声搭了进去。
从电子工业机械厂出来，叶猛汉哭不能。他恨，恨郑明会和陈泽沼。他们两个左一个有他们担当着，右一个有他们担当着，绝对不会有事。而结果呢？落了个两头皆空。那天听信张志熊的话，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狼狈，回到电子工业机械厂工作，不能像张志熊一样捞个副主任当当，但是至少捞个室员当当，总可以吧。
多行不义，必自毙。
好在今天没有碰上胡耀颢，他们哪敢去找胡耀颢，一个肖银凤把他猴科长弄地昏死过去了，碰上胡耀颢那还不将他们吓死气死呀。现在，他们明白被开除是板上钉钉。不过郑明会和陈泽沼尚存在一个侥幸心理：撕毁脸皮，去哀求吴候易，倘若吴候易肯替他们说情，恐怕事情还有一线希望。
所以，下午下班回到家里，胡耀颢一眼看见了大舅。
退休后的吴候易，经过外甥一场风波，他和外甥关系融洽的犹如是一付石磨。他背地里承认外甥比他聪明比他有能力。从而感觉闻太师回朝。待外甥歇下后，吴候易把郑明会和陈泽沼要求回厂工作，宽恕他们的意思对他说了。
胡耀颢说：“大舅，您不知道那两个老家伙有多可恶。他们三番五次陷害我，不开除他们，难平我心头之恨呀！”
吴候易说：“这个，我当然晓得。我当厂长那会儿，他们动不动到局里告我状。不过，话说回来了，他们两个对我们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换句话说，他们挺可怜的。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你把他们开除了，他们还能干啥？”
胡耀颢说：“大舅，不是我不给您面子。而是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
吴候易说：“这些，我全晓得。我想，他们为我们厂干了那么多艰苦的事情，又是这么一大把年龄的人，真要被开除了，太悲惨了。所以，我是看他们可怜。反正，你现在给他们安排什么工作，他们是不会再闹了。”
吴珠说：“颢儿，你大舅说的有道理。他们不仁，我们不能不义。那种人，我们何必和他们斤斤计较。既然他们已经认错了，就算了。俗话说，给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母亲和大舅的劝说，胡耀颢并未听进去。陈泽沼和郑明会的行径特激起他心头气愤，他是气得两眼通红、恨得咬破嘴唇：他妈的，你们这两个老怪物，整我的时候，你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我大舅，都不看在我大舅舅脸上，你们心毒手辣时刻都在想置我于死地。现在走投无路，没辙了，就去求我大舅，天下有这样好吃的免费午餐吗？想吃我——耀颢的豆腐，去死吧。宰相肚里能撑船，恐怕照样容不下你们这两个老怪物。
这么长时间未对陈泽沼和郑明会一伙人做出处理，一方面是因为胡耀颢把精力全部投到工作中去，另一方面他是怀着戏弄之心，要把他们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看他们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今天郑明会和陈泽沼去找他大舅，胡耀颢觉得是该对此事做一个彻底了断时刻了。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那伙人连自己顾不上了，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去哀求吴候易后，陈泽沼和郑明会终于下定决心撕毁面子，向胡耀颢赔礼道歉，承认错误，以换取回到厂里工作——是眼前的头等大事。
星期一早上上班时间一过，陈泽沼、郑明会、猴科长、叶猛汉等四人怀着一种复杂心情去找胡耀颢。因为他们害怕遭人白眼，被人嘲笑，上班时间不敢去。
和上一回一样，一到电子工业机械厂门口，他们被门卫一声喝住：“又是你们四个。前几天好心让你们进去，你们却跟人家出纳吵架。我挨了胡总司令一顿训。这次，我的头没有那么大敢放你们进去了。”门卫话一落下，转身回去看自己的报纸了。
平时高傲自大，专横的陈泽沼，他今天是落到汤里的一只公鸡，在门卫面前再不敢放肆了：“我们有事情，要找胡——胡——厂——长。”违心叫出“胡厂长”这三个字的痛苦，比剜下身上肉还要痛苦三分，陈泽沼只能暗暗咬断牙往肚里吞。
“不行就是不行。”门卫从门口伸出半个脑袋。
无辙了，郑明会哆哆嗦嗦地掏出身上《认罪书》，羞红的脸跟猴屁股一样：“我们的确是找胡厂——长，赔礼认错的。老和呀，难道你真的不能念在旧情上，再放我们进去一趟吗？你不相信，我给你看看我的《认罪书》吧——”
门卫接过郑明会的《认罪书》，一看，一点不假，放行了。
总算是挨过门卫一关，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喘一口气。
屋漏又遭连认雨呀——
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他们又遭到秘书拦住，说是未经领导允许，外来人员一概不准走进去。他们吓了一跳。没办法，他们只得央求秘书给他们通报一声。他们乖乖地站在门口干等，大气不敢出一口。才不过是个把月时间，厂里变化大的叫他们四个人感到害怕。大约有过一个钟头时间，秘书总算是出来通知他们可以进去了。站了一个来钟头，站的他们腰酸腿痛，两眼昏。走进去一看，糟了，他们要找的人偏偏不在，里面只有白杨华和赵同山在，这心早谅了一大截。明白了他们来意后，白杨华对他们说，胡总司令出去办事了，要到下午回厂。此事，是谁也不敢做主，他们下午再去吧。下午再去？一连串“卡”，他们领教了，谁知道下午会发生什么事呢？事实上，胡耀颢并未出去，他是在微机室里下载资料。他不想见到他们一张丑恶嘴脸罢了。
下午，他们去了。其他人不在，办公室里仅是秘书一人。秘书阴沉着脸对他们说：“胡总司令说了，你们四个人明天早上十点钟，到厂里听候消息。”
倘若能够回电子工业机械厂工作，陈泽沼和郑明会很满足了，不再有什么奢望。但是猴科长比谁都聪明，他嗅出了其中奥妙：胡耀颢没有说明白怎样处份他们，又要他们第二天到厂里听候消息，这其中……哼。
晚上，趁着黑无人，猴科长身上塞着一个有重量红包，得意洋洋地溜进胡耀颢家。胡耀颢不在家，接待他的当然是他母亲吴珠。
苍蝇落在菜汤里——看着反胃。吴珠显然很不高兴。
猴科长狡诈就狡诈在脸皮厚，不知廉耻。他并未因为吴珠不理睬，知趣地离开。他的阴谋一刻没有得逞，他就厚着脸皮赖着不走，假惺惺地向吴珠赔礼道歉，说他完全是受到郑明会和陈泽沼一伙人怂恿，和他们一块干了一丝对不起她儿子的事。说到这儿，猴科长甚至能挤出几滴干巴巴的眼泪。瞧他实在可怜兮兮，吴珠心软了下来，不忍心看他。鱼儿上勾了。猴科长机不可失地毕露本来面目，甩出他身上藏着大红包，要吴珠替他在她儿子面前说说好话，叫她儿子给他安排个副主任当当，他一辈子感恩不尽她全家人的大恩大德。
猖獗到如此无法无天地步，吴珠怒火心烧，把猴科长扫出家门：“怎么，害了我儿子一回，还嫌不够是不是？难道天下没有你的几个臭钱，我全家就要饿死不成。”“滚，马上给我滚出去。再把脚伸进我家门半步，我叫我儿子把你双脚剁了。”
和猴科长同一时刻，叶猛汉子正在白杨华家里，向白杨华诉苦。他子是白杨华的一个远房表，他知道白杨华是厂里的第二把手，特别是胡耀颢的铁哥们，想叫白杨华从中通融通融，让他叶猛汉不下车间能坐在办公室里。
对猴科长和叶猛汉的行径，胡耀颢深恶痛绝。所以，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电子工业机械厂召开了干部会议。在会议上，胡耀颢慷慨，敌忾地作出严肃宣布：开除郑明会，陈泽沼，郑明会，邹振林，叶猛汉，猴科长等五人。除猴科长和叶猛汉两人外，其他人可以补发这四个月工资。
最后，胡耀颢愤填膺地说道：“郝秘书，你等一下把猴科长那几个烂钱扔还给他。”
陈泽沼，郑明会，邹振林，叶猛汉接到开除通知，整个人瘪了，面如死尸。
猴科长接到他的几个烂钱，再次当场昏厥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