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缘稍收了收急促的步子,平缓了一下呼吸,怕是屋里有虬王爷的旧交好友或是哪房王在,传出去虬王府失了体统。
果不其然。
虬心纹这会子正在内屋里和雅对弈,见他派去雪院子里的丫头这会子就回来了,心里犯疑,他本是担心雪身体,怕是雪榭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便起身叫过惜缘问其原委。
惜缘会意细声在虬心纹耳朵上把事情长话几句功夫短的说了。
虬心纹一听这事,脸顿时涨出一阵青,但他一向很有主意,在朝为如此,处理自己内房家务事亦是如此,不然,大观园可真要乱成一团糟不可!
虬心纹皱眉一思,便叫进暖心进来,跟她耳语了几句。大概是让她赶紧拿了上午给她浆洗的那条鸳鸯帕子赶紧赶到雪榭去给整个事件解围。虬心纹知道此事的严重,本想自己亲自去它一遭,转而又思及此事关乎黛玉和雪关系,自黛玉进园,比其他子,自己却是用心在黛玉身上多些,当下园里已芬扬黛玉狂,仗着他的宠幸越发不把别个放在眼里心里,在娘家里或是现在在虬王府,惯于争夺图私的她们哪里知道,又哪里懂得黛玉自然本真的表露。怕是各院子婆子们或多或少对黛玉怀了些嫉恨,如是为的这事他再亲自前往雪榭一趟,怕是此时传出去黛玉往后在园里的日子越发难了些。她有嗜哭,在虬心纹的这么多子里又是最不自己身体挂心的,在王府里人多事杂的,哭坏了身子他虬心纹不疼惜怕是在他人还合掌放笑的。虬心纹每常和黛玉计较,想起自己为何那般相好黛玉,此时见赵姨娘诽谤中伤于她,忽然有些明了似的,正或因此,他不挂心在意黛玉,怕这园子里头就梅衣第二个人来挂心在意的了。思及此,虬心纹顿觉鼻子陡然一酸,两滴明珠儿似的清泪顺着冰白光洁的脸颊流淌下来,抿进红润晶莹的嘴唇了。那泪,真是极咸极咸的!
虬心纹本想着自己亲自走这一遭的,为不在闲言四起之时再至黛玉于刃尖,急急地吩咐了暖心快快前去。暖心在虬心纹身边最是做事让他放心省事的一个丫头,她心实,对主子又忠心,处世为人一向有礼有度,说话行动都像个大家出身的品行,在外面主子丫头面前都是知晓大礼的人,虽是园里一个二等丫头,却与别个不同受些一般丫头没有的尊敬。
雪榭这边红儿丫头已带着赵姨娘来到雪屋子门外候着,红二丫头便让赵姨娘在门外候着,自己静静地悄悄自小门进去服侍雪丫头们的里间。见几个丫头在暖炕上(暮秋秋深,金陵的天气也是寒意习习,大家子里头都上了炕的,那火候只不如冬日里头烧得旺些,小小的烤着,人睡在上面,既不过热,也不至于冷淡,倒是惬意最是入眠的。)睡下了,独袭人还未合眼,正低头绣着一样东西。红儿便小了好些许生怯,急急地轻手轻脚进去,拉了袭人出来门边。红儿毕竟是小丫头子,只知道这事关乎雪娘娘在王府里恩宠大事,未曾思所深远,不眠神慌张极是。
袭人素是稳重娴雅的子,品貌端正,情也是极好极温和易与人相处的。这会子见外院打扫的红儿丫头进来内院,虬王府有这规矩,大观园就照例着有这规矩——一般各院的丫头婆子管自己分内的事,各司其职。有照顾主子的专门负责照顾主子的一应起居饮食、开销用度,或主子有什么事儿或园子里造访问安之类等等一应大小贴身事务行程;有负责各院子里专门洒扫照管那木草石的,则必不得入内院里头来叨扰;负责各日里头上的,则必只能在安排的上之处行动尽职等等。
本来雪榭也是这般一应极严的管教,倒是因了情温和好相与的袭人每出入有外院中院小丫头偶或个别婆子或常与之言语,雪榭的外中内各院之间的丫头对袭人有了好影像,也伴着袭人在雪榭内院里大丫头又是雪娘娘极相好闺阁侍婢来的便觉得雪榭内院不与别家院子,倒亲近些,也常来内院有忖度地逛上一遭,体己些没见过的物样,长些许难得的见识。雪人倒是个完完全全主子的样子,心儿却更比那大丫头袭人更与人亲近疼惜些,那些个小丫头随时下贱身子,却也是当她们个人,知热知暖的也时常照顾些零碎体己之物,关怀在意之词。那些丫头婆子们对雪娘娘也就更为尽心尽意的了。
素日里外院或有小丫头进来,都是些不当紧的时候,袭人见红儿丫头这会子正当雪午休时侯来,雪榭里都知雪早睡习惯的,袭人当下思必是有别的要紧事来的。
袭人便让红儿丫头慢慢地道来原委。
红儿丫头伏在袭人耳朵边上通报了大概事宜,又道这会子赵姨娘正侯在屋外冷日头低下。
袭人听此把一只丰厚葱白红润手儿往嘴唇上一掩,先是一惊。这黛是新嫁娘,在这样大家子里头,嫔一把抓,愣哪一个不是天国的人儿,着实会受些宠,被王爷捧在手心里多些,她自大将军府伴品雪嫁入虬王府一载余来,多少也知道虬王爷虬心纹些详细。虬王爷格除了生成中的怪癖一点之外,是极疼爱子,一应的怕府里的哪一个受点委屈。袭人未尝见过黛玉真人,只道听人议起过。闻说那黛是落拓书门第之家,家里先祖也素未有个大的爵,因了和尚之言入王府给王爷补先天癖疾来的。却道黛这人儿倒最是皎洁孤僻,才情极好,一身清冷玉洁身形若病若痴,天生成一段不足,又是世间难寻第二。黛又是最见什么事都要哭上一场的,愣院子里一朵开也是哭,败也是哭,那眼睛里就像有个极深极细的泪泉似的,偏生那流出来的眼泪又既是翩然一段仙子气,颗颗晶莹比那蓝田之玉还皎洁剔透出十分,颗颗冷的热的泪珠儿滚下来,直教人心肝儿都断了!又总是流不完似的。
袭人细想,这样子任谁见了都要怜爱三分,更况王爷。现今这个子倒与自家主子惹到一起了,可见是不好。
袭人皱眉,垂睫又细一想,觉这其中好些不对。虽说王爷宠爱新是实,然黛最懒与园内主子们交往,也最不好与园内们有何干系,像是怕脏了什么圣洁的宝贝似的,嫁入王府这一月余来,倒是常与些园里子丫头们极相投合,常有来往。今儿怎么黛独丢了屋里主子遗给王爷的鸳鸯生绢帕子了?这事又何曾正好赵姨娘给撞见了,又知道是屋里主子遗给王爷的?这赵姨娘在园子里又是出了名的多嘴嚼舌之人,自己仗着些许辈分,不知自重些,倒常欺压人的。袭人细想或是这赵姨娘言语不实。然又一想,人家姨娘总不能早不安帽子,玩不安帽子,偏生生这会子冷日头低下来平白白的就给黛安上个帽子。或许果有其事也不定。
袭人左思右想事情也不通,又闻赵姨娘还在屋外冷日头低下,好歹人家贵贱是个姨娘,这事真假有个原委,更干系到自家屋里主子往后的命运,自己不敢轻做决定,便命红儿丫头出屋将赵姨娘先安置在屋里别间沏茶休息,自己先去请示雪。
雪揽在炕上金丝龙凤红锦被中小眠着,窗外秋日的正午阳虽是明亮耀眼,猛抬头啾一眼却正半冷正半寒,让人心骨子直发涩。
袭人进去轻轻叫醒了雪,跟她说了赵姨娘来此一事。
雪当下从炕上由袭人扶起来,怔怔地一下子了无睡意。
如今赵姨娘在这里别间休息,见不是不见也不是,相信了这件事不是,不相信也不见得心就放得下来。见了真了,此事传出去,我雪岂得了一个不是与赵姨娘般多嘴多舌之人一般又好吃醋纷争之名;若是不见,又有说我猖狂自恃,不懂得长次有别,不尊重长辈之言。更不知这一事是真是假?品雪心里左思右想,到处为难,更是忧心忡忡于自己的命运。子一生,嫁了随夫,这一生的幸福就全寄托在自己夫君身上,夫君待你好你就可安身下来,再则享受夫欢乐,若是待你不好,清淡只影倒罢了,只怕冷落了一颗赤赤心还落得任人欺辱糟蹋。为人如此,为皇族之更是如此。
“你叫姨娘进来吧,就说我近日身体上不大好,没能亲自出去迎接,多有怠慢,望姨娘不要见怪才是!”雪揪翠眉,如梨带雪的脸颊上淡雅飘过一袭清清淡淡的伤愁。那愁虽是清的,却见的出伤到了心坎上的痛。既然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那索就见了吧。倒少些往后添闲话的麻烦。再则她是心里确实想知道些事情的原委的。
袭人便出了雪屋子来叫进赵姨娘。
雪合了一件大红绸缎的外套,端坐在踏上,屋里青玉炉里正熏着一种味儿极轻依兰料,生出极细极绵长的一缕白烟。
赵姨娘估量雪听信了自己一家之言,毕竟这样的事没有哪一个大观园里的子是真正不会挂心在意的,便一进了屋子就“不好了,娘娘,出大事了!呜呜”大哭大嚷起来,一软身子就往雪踏上哭扑过去在雪半个身子下面。
雪赶忙轻轻扶起赵姨娘,喋血的樱唇如红珊瑚般晶莹丽,轻轻启合,细声轻语道,那声音是极温柔的那种,极甜,轻轻地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姨娘快些起来,品雪可当代不起呀!有什么事姨娘既是来了,就慢慢地说,快莫些作哭才罢,这会子正午,院里院外大家都歇下了,惊扰了他人大家一时未知了何事,反倒见我这边是没教养的了!”
赵姨娘一听雪所言,如当头一棒子,本是想卖个乖,没想到这雪行事,倒像个将军了,亏得是大将军的儿,腾起来的一颗心一下子缩到了龟壳里,言行神一应小心翼翼起来。
赵姨娘止住哭,倒谄媚赔笑道歉自打了一个嘴巴,“你看我这刹不住的破子,只道为娘娘当心,倒失了轻重了,害娘娘倒平白得了罪,该打!该打!”
“姨娘快莫说些这个,只是品雪在这大园子里头,身边一应事物不得不注意一些,倒挠扰了姨娘。不知姨娘这会子突然来雪榭,有什么事?不敢挠扰姨娘多的时间,姨娘好快快回别觫院里歇息些。”雪只想赵姨娘把她知道的事情大致告诉一声,自己揣度着些原委,便赶紧地打发了赵姨娘走,体面地回了一句,便导入赵姨娘此行的正题。
“娘娘容我说来。我今儿经园子里头往德那儿看看,正行至风停桥边上,不想却正巧碰见那新嫁娘姓林的正缠着王爷一块嬉玩,王爷摸出一条雪白绣着一对鸳鸯残荷的生绢帕子来正想擦脸,眼见林姓的就轻易把一方生绢帕子丢到那泥地上,多好的一方帕子呀,好生生给脏污了,怕是洗不净的了。那林的更是仗着王爷宠幸,差点没将那好生生的帕子丢进湖里去!我老婆子初见了没觉什么,这也是常在园里走的都习惯了的。后来路上忽想起上次领丝绢的时候,唯独大将军府里捎来一块白生生如月绸雪莲般生绢缎子,那真真一样稀罕物好东西,便在心里有了影像。而那林姓丫头,手里丢下的……”
雪坐在踏上,听赵姨娘的绘声绘描述,什么都可以杜撰,唯独那一条帕子模样儿,溪水鸳鸯加几只残荷,怕是愣是天下也没有第二条这样子图案的帕子了!而虬心纹说喜欢哪怕子模样,她一将帕子绣好,就亲手送到了虬心纹手里,赵姨娘既不可能在别处有机会事先见过生绢帕子——雪听到此处,知赵姨娘说的没有八成真怕亦是有三成的,雪白丽的脸颊不变气却极为不经意地拂过一丝极细极薄的心伤,漂亮的丹唇微微抿紧,不露白却比白还痛三分。
赵姨娘尖刻毒辣的嘴正往下说,就闻外头拖得长长响响的尾音“暖心来替虬王爷问雪安好!”暖心欣然笑着没事似的就进得屋内。
见到赵姨娘故佯惊奇,只一句“没想姨娘这会子在这里!问姨娘好!”
赵姨娘赶紧变过愤愤不平的面来,强露出一个笑容回了暖心一句,乖乖走到屋里一角袭人跟前椅子上坐下。
“暖心怎么正好这会子来了,可有什么事?”雪轻笑,让过暖心在自己跟前。
暖心从袖子里小心拿出一条生绢帕子来,摊开在雪踏上,正是那条绣着鸳鸯残荷的名贵生绢帕子,纯白无暇,一点儿也没有沾染凡俗的气息,绝得就像那九天瑶池边上一掬清潭。
“今儿我们王爷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娘娘病了,一朝上回来总坐不得安身,这会子冷日头低下,虽说秋日里日头不至辣辣地让人生疼,倒也怪让人看着就觉剥了一层子面皮的。我们王爷倒想起可能是娘娘想念娘娘遗王爷的那条生绢帕子,一个劲在炕上翻来覆去,说怕是那帕子的生绢缎子是娘娘娘家里捎来的,娘娘又是极爱帕子上的绣,王爷硬是向娘娘要了去,娘娘一绣好也没带在身上用过,怕是这一条帕子是娘娘思念爹娘之物,娘娘因思念家里病了,心里自恼自己的不是,赶紧的就这会子要让我送了它来,说是它也是能解娘娘一分思亲之苦。”暖心娴雅温和地笑,一边慢慢将此番的来意道了。
赵姨娘好生惊讶那会子弄脏的一条那样子白生生的生绢缎子帕子,这会儿变戏法似的就果真雪白无暇了?就是任那怡红院里十几个丫头轮番的细细的洗,也没得洗回生绢原来模样呀?就是任她们想尽法子洗得了,也不见得如此之快的就弄干。
赵姨娘怀着鬼胎,两颗圆溜溜精亮线眼眸往踏上展开的帕子一个劲着瞧。那帕子模样,还真想景丫头描述的相差无几。
雪细听暖心柔和言辞,看着踏上干干净净一尘未染的帕子,一颗提着疑惑猜忌的心总算是放下来许多。不管赵姨娘口里说的是真是假,虬心纹让暖心冒着这样子冷日头这会子过来,又带来了这一番如此贴心细致的话,说明虬心纹是挂心在意她的,有这一点她就够了。雪不全然展开了眉颜,收了那帕子,微微地笑着让袭人送出暖心来。
“娘娘你先歇下吧,多留意身体,暖心子安走了。姨娘暖心就不多陪了。”暖心辞了一句,跟着袭人就出屋子来。
那角落里赵姨娘哪坐得安身,一张老脸早胀成了猪肝,自觉无地自容,真真想地板上当下就裂出条地缝来,自己钻进去再也不要贱人,或是这会子那个知趣的丫头子拿来一块豆腐,一把撞死在豆腐上死了倒好,省得原本好生生一张老脸没处搁。
雪仍旧坐在踏上,也不去炕上睡,也没搭理赵姨娘,只静静地。
“我……我……没脸的死丫头,都是惹的蠢物!这些远是我的丫头惹的,说是这帕子定是雪娘娘的,看我这个该死的老东西也没细想,一心就之想着为娘娘的考虑,急急的就过来这边和娘娘说。兴许我见到的黛丢的那条帕子不是娘娘的那条,是另外一条,娘你那个送王爷的东西王爷怎么舍得乱使,还让那些卑贱的人玩儿似的乱使。我真是一时被景那丫头片子迷了子了,看我作出的好事!该打!这张老脸往后都没地方搁了呀!呜呜……这是传出去往后我这张老脸还要怎么搁呀……该死的我这张守不住事儿的嘴巴!该死的我这张守不住事儿的嘴巴!……”赵姨娘揣度着袭人送暖心丫头走远了,跌倒在地上,号哭着就往雪踏边爬过去,又是哭骂又是自打嘴巴,一脸浓的妆容狼藉,早顾不得颜面,怕是往后再不敢像先前的尖酸刻薄,挑事生非的了。
“唉!”雪低眉深深的叹一声,看着地上不成人样的赵姨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姨娘也早回去歇息吧!姨娘不必如此,回去好好的过活吧,今儿的事品雪一个字儿也不会向外面道起。品雪只说一句,希望姨娘听了方好!姨娘也是有身份有体面的人,我们晚辈敬你,丫头婆子们敬你,往后姨娘在园子里头只需少些事,任谁不敬你爱你的?今儿我也累了,姨娘也一响午没合眼,在这里梳洗了回去好好休息去吧。”雪轻轻地合上眼睛,养着身子。
赵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似把这一生未尝尽的味道都通通地尝了一遍,犹如是谁从她身上活活剥了一层面皮去。到头雪如此体解自己赵姨娘自是连连感恩戴德,只顾叩头不已。
外头听雪丫头就进来领了赵姨娘出去,端了一盆干净水来让赵姨娘洗了。
赵姨娘自是又羞又恼离去。别觫院的景等各个丫头遭殃不在话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