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时,ID团前敌指挥所。
“依现在的兵力,夺取机场有困难吗?”
庭车常悄悄摸到马镇山背后,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出声。极少冲动的马镇山压抑着给他一拳的冲动,诚恳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没有四、五十人的伤亡,攻不下来。”
“好!好。”庭车常嘎嘎笑起来。
马镇山不免内心凄凉:一个团四、五十人伤亡对于21世纪战场上来说,不亚于二战时一个师被歼灭,没心没肺的政委居然说好......
“对了。”那声音又转回来。
马镇山卷好地图,整了整裤带,站起来。
“敌人也会这么估计吗?”庭车常摸摸鼻子。
马镇山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想了想,回答道:“这是基于A军缺乏实时火力支援的情况下估算的。由于677高地几门120重迫的存在,敌人估计我们的伤亡可能更多一些。”
“677高地不能打掉吗?”
如果别的中校提这个问题,马镇山一定会奉劝他再回军校多呆几年,但从火星来的常政委显然不在此列。马镇山走出帐蓬,将微光望远镜递给庭车常。
“5点方向,山脊上。”马镇山强调“山脊”二字。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嘛。”
“具体情况得等A大队那边的侦察结果。677高地唯一称得称道的地方,就是山脊很薄,而且起伏不定。”
“枪打出头鸟,摆那不是找死吗?”
“看得见未必打得中。即使在数字化高度发展的今天,炮击山脊仍是曲射炮兵的一大难题。”马镇山用手比划着弹道轨迹,“低了没效果,高了就飘到山后,不管炮瞄雷达或者制导炮弹精度多高,只要差那么一点点都是白搭。敌人使用的120迫是经过阿富汗山区验证后改装的版本,号称重型但移动方便,说走就走,停下就打。等你打出两、三发校正弹的功夫,人家就窜到另一边去,你又得重新校正。”
“刚才你只说曲射炮兵?”
“直瞄炮不用想了,677高地附近凡是适合架设82无后坐力炮和98式重火的地方,我们都虚拟推演过,隐藏不利也就算了,主要还是机动不便。”
“怪不得堂而皇之用直升机运来.......”庭车常喃喃自语,“好像怕我们不知道似的。”
“肖团长修过不少防炮工事和交通坑道,因为撤退突然,没来不及破坏,倒让敌人捡了现成。”说到这里,马镇山微有其词,“当初空降83师半数精锐加上强大火力支援,都没把肖团长一个半营怎么样。我马镇山一个团打‘黑色贝雷帽’一个加强营,谈何容易。好在游骑兵75团是轻型编制,否则光凭人家一个营的火力就靠我喝一壶。”
“如果再给你一个营呢?”庭车常话外有话。
“除了顿赤格烈两个营、我一个营......”马镇山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压低音量,“当然了,老蒋那边不算数。此外还有别的部队?”
“只是假设,别当真。”庭车常抽了抽鼻子。
“再给一个营。”马镇山死盯着远处飘扬的星条旗,恨恨道:“我保证他们的老婆全变成寡妇。”
“没事就打几炮吧。”
“嗯?”
“告诉敌人你鸭梨很大。”庭车常背着手佯佯走开。
马镇山陷入了莫名名状的亢奋中,这种亢奋,是多年前从军校毕业,正式授予中尉军衔之后仅有的一次。庭车常接过上尉警卫队长替来的81-1自动步枪,转眼就没影了。
庭车常没说要去哪,只是走着。
他此时身背步枪,脑袋上扣着硕大耳麦,MP3随身听里放的是名不经传的一首歌。“弟兄们啊走啊走啊,弟兄们啊走啊走啊,弟兄们走啊!一窝蜂向着来的路上走,哪一个也不要落后,落后就要被挨揍,永世不见日头......”一边咀嚼木糖醇,他一边含糊地哼叽,怎么看都像个长不大的小愤青。好在三名警卫都是行动处的老队员,早已见怪不怪。
因为见怪不怪,所以没人注意到处长同志换上冷队长给的81式步枪弹匣时,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画着点和线。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庭车常在一根焦黑横陈的树干上坐下。步枪随意搭在一旁,像个多余的东西。此处距机场守敌活动区不远。上尉见老板没有继续走的意思,与两名队友交换起眼色。其中一名中尉手持俄制VSS半自动微声狙击步枪,跟着溜回破败树林的小蛇一起消失。
“一窝蜂向着来的路上走,哪一个也不要回头,回头就要错过黎明,赶不上决战的时候.......”处长同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越来越大。
上尉小声嘀咕,“就差没抽烟了。”
这时庭车常摸出烟来,“听”一声,点燃ZIPPO打火机。黎明前昏暗的树林里,火苗点燃贾溪的纸条,和庭车常的烟。庭车常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抬头看上士,“你要抽不?”手指压着扳机的上尉急忙摇头。
“营区不让抽烟,憋死我了。”庭车常埋怨道。
上尉稳了稳短暂虚脱的身体。
“马镇山真不是东西。”庭车常痛打落水狗地补上一句。
上尉附合地点点头,蹲下来捻一点雨水浸泡过的泥土,嗅了嗅味道说:“有人来过。”
“没来过我就不来了。”庭车常像在自言自语。
上尉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后退两步,把手探进水洼里摸了一把,捞出半截泡软烟头。“忒不专业,”上士嘿嘿一笑。
“故意扔在你能找到的地方,还不专业?”庭车常抽完烟,随手扔掉,“其实他从不抽烟。”
上尉僵了僵。
庭车常望着什么也没发生的树林,深吸一口气,“抽完了,走吧。”
天迟迟未亮。
庭车常没朝来时的路上走,而是绕过机场观察哨的视野,拐上通往“红蜘蛛”指挥组驻地的小路。拿VSS的中尉狙击手从黑暗里钻出来,默默跟上。
“见着了?”
“嗯。”中尉低着头。
“还认得出吗?”
中尉没回答。
“就一双眼睛,他很好认。”庭车常淡淡地说。
中尉点点头。
上尉看了中尉一眼,什么也没问。规矩就是规矩,连直属上司也不能破例。
庭车常笑了笑,“既然看见,为什么你没开枪。”
“看见的时候,他已经在瞄准我。”中尉回答。
“害怕吗?”
“怕。”中尉没有否认。当狙击手发现自己已被另一个同行瞄准时,做什么都是多余的,此时与其做徒劳而绝望地挣扎,不如留下沉默的尊严,坦然赴死。
“真是他吗?处长。”中尉忍不住要证实。
“你看见的只是鬼魂。”庭车常摇摇头,“下次再看见,就当看见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着他出现,又目送他离开。”
中尉点点头。
庭车常揉烂上尉捡到的烟头,拣出夹在海绵头与烟嘴纸之间的微小芯片,用嘴里嚼软的木糖醇包着,放进口袋。
“红蜘蛛”指挥组。
蒋云将微小的芯片推进貌似普通但开了小口的“手机卡”里,接着插入市面上随处可见的读卡器,接驳上电脑的USB端口。
“机场布防图,还有677高地的。”蒋云的表情说不上高兴。
庭车常“嗯”一声。
“王小帅侦察677高地时,牺牲了一个队员。”蒋云有意无意道。
庭车常假装什么也没听出来,“司徒昂接头时也牺牲了一个。”
蒋云没再说话。
庭车常弯腰低头,走出帐蓬。远处站着那个美丽而孤独的身影,似已等待很久,庭车常毫不犹豫转身,朝二中队长王小帅的栖身处走去。
女人不依不饶追过来。
“是他对吗?”
“有人没死,但有人确实死了。”
女人咬牙切齿,“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纪律。”
“去尼玛的纪律!全世界都当他们死光了,现在你......你却让我见到一个没死的。这不是让我心存妄想吗?”
“对不起。”庭车常小声说。
“为什么有人就活不过来......难道就因为他用了我的毒针,因为在我怀里死掉......就再也活不过来吗?”
女人跌跌撞撞走开,摔了一跤爬起来,再也不回头看他一眼。
庭车常给了自己一巴掌,呵呵一笑,又加上两巴掌。当他终于停止,这个让明里暗里太多目光都感到惶恐的动作时,他发现自己在流血。
6时11分,机场守备指挥所。
“令狐上尉呢?”
“天黑前查岗少了一个人,他带人去找了。有贵军顾问同行。”
“逃兵什么身份。”
“一个狙击手,28岁,二等士官长军衔。平时没怎么说话,也没什么不对。中国人毕竟是不值得信任的......”
“板田中校。”
“哈依?”
“你的伤怎么样。”
“皮外伤。”
板田少室移开打理纱布的手,整了整二等陆佐肩章。莱布其神情古怪地报之一笑,“作为高级自卫官,您不该直接参与战斗。”
“让您担心了,很过意不去。我只是想证实那支援军里有没有那个人。”
“证实了吗?”
“前卫分队实力不俗。据令狐上尉事后分析,作战风格与战俘谭雪供认的‘警备处侦察连’有不少相似之处,我感觉那个人已经来了。”
“那终究是怎样的人?”莱布其对此越来越感兴趣。
板田少室冷冷回答:“看看我现在是什么人,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莱布其无趣地看了克林顿一眼。克林顿耸耸肩,以示J国人的脑袋向来都不正常。有人从外面拉开门,连同一股血腥味一起,飘进空气流通不畅的地下室。
“你还好吗?令狐上尉。”莱布其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
与那面孔相比,眼色却与平时没多大的区别。
令狐迟将粘带着人类结缔组织碎片的泰雅刀,咣当扔在桌上。随后进来的宪兵排A军顾问敬了个礼说道,“很遗憾让他跑掉了,长官。但令狐上尉的刀有毒,他绝对活不到天亮。”
“这是什么?”莱布其接过A军顾问递来的数码相机SD卡。
“从逃兵身上掉下来的,也许很重要。长官。”
接上电脑。莱布其深深地看板田少室一眼。
“南中车常!南中车常!南中车常!”
板田少室的咆哮,仿佛要冲破这足以抵挡203mm重炮轰击的地下工事。纵是久经沙场的莱布其中校和克林顿少校,也感到毛骨耸然。
只有令狐迟沉默的瞳孔里,从未没发生过变化。
微微晨曦处,深山凄凄,一个瘦小的身影独留在什么也听不到的角落,喝醉一般嚎起那首歌:
弟兄们啊走啊走啊
弟兄们啊走啊走啊
弟兄们,走啊
一窝蜂向着来的路上走
哪一个也不要落后
落后就要被挨揍
永世不见日头
.......
一窝蜂向着来的路上走
哪一个也不要回头
回头就要错过黎明
赶不上决战的时候
回头就要错过黎明
赶不上决战的时候
回头就要错过黎明
赶不上决战的时候
弟兄们,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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