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背投电视里,一个身穿防弹衣的精瘦男子不时扶正没扣好喉带的凯夫拉钢盔,在几顶帐蓬之间走来走去。画面突然抖了几下,那声音急促说道:“我是凤凰卫视《零线追踪》记者风尖,微博地址三打不溜当.....”
嘎地一声,频道切换到另一个战场。
刘飞抓过摇控器调低声量,继续吮吸纸盒里所剩无几的牛奶。门吱地开了,那个身材惹火的陆航小妞再次光临海航飞行员俱乐部。
“咦?这么快回来了。”
“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你是刘翔的弟弟。”总参直属某陆航团飞行员胡丽捋起并不长的头发,眨眨眼睛,“没我叔叔不知道的事。”
“叔叔?”
“爸爸的弟弟叫叔叔,小时候没学过?不过你别想了,姐有男人的。”
“自恋狂。”
“小盘友。”胡丽捅捅刘飞的胳膊,屁股扭了扭凑过来,“叫声姐姐,姐给你讲真正的战斗故事。”
“谢谢姐姐,不需要。”
刘飞没声好气,捡起头盔头也不回。胡丽撇撇嘴,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托起腮帮,百无聊赖点开电视。“真没什么好看的,”一边嘀咕着,她按动摇控器,就像多少次紧握着操纵杆,风里来火里去。
广角镜头滑过风云骤变下层层叠起的高厦楼宇,头裹纱巾、身着棕衣大衣的女人兀自走着,四周空无一人。风不大不小地刮起,她停下来,远远看去,不知在看什么.......
我漫步黄河岸边
浊浪滔天向我呼唤
祖先的历史像黄河万古奔流
载着多少心酸、多少愤怒
多少苦难
黄河向我呼唤
怎能愧对祖先。
.......
MV只放到一半,充斥着空气清新剂气味的卧室里响起甜甜的声音,“首长,他要见您。另外需要穿制服。”
“知道了。”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到梳妆台前细细修补MV里看不到的鱼尾纹,半个小时后,她推开门,穿过寂静无声的长长坑道,走到拐角处一名少校跟前。
“在吗”她问。
少校看看手表,“还有三分钟。”
三分钟一点都不长,很多人想见那个人多半得等上几个小时、几天甚至几个月,也未必能见到,可是........她悲哀地想,那个人毕竟是她丈夫。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埋头盯着手表的少校抬起头,叫醒闭眼小寐的她,“首长,您可以进去了。”
“谢谢。”她例行公事地说完,步入正好打开的大门。
男人坐在椅子里,右手托住额头,令人昏昏欲睡的抽风机呼呼响着,将空气中残留的烟味搅来搅去。见她进来,男人放下手,只是将目光,转向墙上密密麻麻涂满了很多标注的纸制地图。
“临时安排的行程。”男人说。
她淡淡地“嗯”一声,“火星?还是冥王星的大使?”
“地球的。”缺乏幽默的男人似乎想通了某个不得其解的问题,拿起电话,跟另一头说了几句话,才转过身来看着她,“不过是你自己去。”
“你不去我能去?”说完,她沉默了。
“睡得好吗?”男人聪明地调开话题。
“只是有点......”她偏过半边脸,“怀念地面上淡淡的汽油味。”
男人笑了。
“事情是永远忙不完的,小时候没人告诉你?”她没笑。
他讪讪道:“老了,记性差。”
她摸出化妆盒,良久她站起来,“我说领导,到底是什么任务,非让我这个百无一用的家庭主妇单独出面不可?”
电话响了。
男人拿起来听了一会儿,“让他进来。”
她幽怨地瞥一眼,准备回避。
“去哪?”男人放下电话。
“回去睡大觉,睡到战争结束。”
“半小时后出发,坐他的车。”
她转过身,“名堂太多了吧?8341没车吗?”
“你不懂。”男人露出头发长见识短的神情,双手合十,“去那种地方不需要8341。”
“你以为我喜欢到哪都有8341吗?”她反言相讥。
“CB师.......”男人顿了顿,一边清点脑袋里的东西,“嗯,CB师ID团。怎么说呢,就是一支一声不吭守了半个世纪的边境,又被我调到前线流血牺牲却必须背负着耻辱的部队。宜兰阻击战伤亡过半,休整没多久又让敌人包了饺子。但所有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打得很英勇。现在他们回来了,只剩九个。”
“九......个?”
“当时有一个营在后方补充,但参加机场保卫战的部队,被俘的被俘,失踪的失踪,目前能慰问的只有这几人。”
“.......”
“有个叫肖杨的是他们团长,从少校副参谋长升到中校团长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我准备再升他一级。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他很厉害吗?”女人感到好奇。
“厉不厉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能是这战争里唯一没打过胜仗,但比任何人都资格晋升的指挥员。坦率地讲我不敢见他们,你......能就替我抱抱那些可怜又可敬的孩子吗?”
“我懂了。”
“谢谢......”
“嗯!”
桌上的灯闪了几下,少校秘书推门进来,报以目光。
男人点点头。
“报告!”
“进来。”
“一号同志!请您指示!”
男人郑重起身,“请坐,中校同志。”
中校有点受宠若惊,等男人坐下才挑个最靠边的沙发坐好。这是个瘦小的军人,坐在不穿军装的全军统帅面前,稍稍有些不安。
“中校?你是肖杨吗?”她问。
中校征询式地看男人一眼。男人点点头,以示许可。
“报告首长,我是陆军CB师ID团政委常曙中校。”
“政委?”她翻看秘书递来的行程安排和相关人员表,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
中校回答道:“机场保卫战时我外出执行任务,不在突围之列。”
“事实上所有一切都是他一手操办,从ID团的命运到今天你的行程。”男人如是说,“这个年轻人早在战争爆发以前就获得个人荣誉称号,是一级红叶勋章获得者。”
“红叶......你说老鳄鱼那种人!”
“所以到现在他都没去慰问他的部下。”男人话外有话。
她听懂了。她听说过那个代号“鳄鱼”的老人,老人有很多部下,但他每次出现都是孤身一人。据说所有获得红叶勋章的人,即使私下照镜子也不曾戴过勋章,他们自认是孤独的,没有朋友,没有知音,除了勋章一无所有。看着中校并不回避但明显隔着一层厚厚隔膜的眼睛,她刹时明白了很多很多。
“你好,”没有军衔的女军人以标准的军姿站立着,“中校同志。”
“你好,首长。”
“我很荣幸地接受您的邀请。请您带路,我们一起去见见那些跟你一样年纪的孩子。”
“谢、谢谢首长.......”中校声音哽咽。
公元某年某月某日,中国北京某医院某特护区。
某某一词似乎是专为这一职业准备的,静静的病房里,只有这十一个人。没有摄像机,没有记者,就连规格所需的红地毯也被世界上最安静的颜色所取代。当然,病号们没有被要求穿上军装,病号只是病号,病号只需躺在白色被单里,静静接受他们应得的爱护。
她像多年前那样身着绿色军衣,此时此刻面对着区区几人的听众。前面唱了什么,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只清楚记到最后是那么唱的:
我们就是黄河,
我们就是泰山。
我们就是黄河泰山。
黄河去处,泰山巍巍,遥远海面正被隆隆巨响所淹没。庞大机群呼呼扫过,惊涛翻腾,万马齐喑。满载弹药和特种兵的米-171武装直升机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牢牢握着操纵杆,点开无线电。
“泰山、泰山,我是黄河,目标台南,全速前进。”
“泰山收到!目标台南,全速前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