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回 道友齐聚吊仙士 红四恸情哭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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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天英疯癫了几年,总算是突然给完结了。

  这正值中国文革时期,村里还特意给开了追悼会。追悼会上人们对这个思想腐化,崇尚迷信的财主老爷也没啥纪念措辞。

  细想一下,这个老头向来是为了正直,豪爽,有求必应,解放前发达的几年里也没做过啥带有典型地主特征的巧取豪夺的事,反而多是受人家的接济。

  出殡那天,村子里忽然来了好多陌生面孔,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报的丧,这些人有的是器宇轩昂,一身气派,而有的却落魄到身上瞅不见一块完整的衣服.都是操着南来北往不同的口音,看样子也是操着不同的行当,好像还有卖盐卖醋,跑街耍艺,不乏有儒雅达贵人,也不乏有一些江湖算命先生,总之是一应俱全.

  村里人说是这个霍天英老头当年在关东及黄河渡下的朋友,但这些人来的祭奠方式却各有不同,稀奇古怪,有的要点火送天路,有的人主张烧磕头画符取阴交……操着南腔北调各有各的把式还偶有争执,争的是各有各的道理,虽然让人听不懂却算是让村里人见了世面。

  就算是最不讲究的,最不要样子的就总跟在人群后面的一个老头,霍家人叫红四叔,红四来了一直不说话,也不甚吃东西,屋子里就是谁说话看谁。一身黄土的衣服,永远也是站不直身子,一条胳膊半个身子和干瘪的脑袋总是一致的向身体的一侧拖拉下来,小八字眉角下垂,塌着鼻子,不时的砸吧嘴唇像是含了黄连,永远都保持一个苦大仇深的样子。

  就在出殡的这天却让人大吃一惊.这个红四出尽了风头.

  红四在霍天英的棺材上放声大哭,两眼哭到浑浊,却还是用情投入,谁劝也没有用,哭的累了就直接背过气去,醒了过来就接着再哭,哭声大的已压过了霍家人。红四的用情真切,一边哭一边扬着纸钱,一阵风把纸房、招魂幡子漫天吹起,场面十分悲怆,让在场的人都大为感动,村里人看着这对老兄弟的情真意切的情义不喉头梗咽。

  “霍兄去矣,六仪神邃随风逝,小弟悲乎,八门气象与谁知?四横五纵,通天大义无以觅,九宫八卦,孤枕头前看日迟!”

  红四恸哭,不起歌,歌带泪腔,歌者入情,声音嘶哑悠长,气息难以喘息,眼看就又要背过气去。众人忙上前劝阻,谁料红四又换上气来,推开众人接着痛哭,手指枯干,拍着棺木,音律时而像秦腔高亢激昂,时而又似京韵大鼓铿锵有力,哭腔悲切甚有孔明吊孝之风:

  “我歌诚自恸,非独为君悲。阴阳催人老,莫忧子孙微。五行终有道,三盘弄是非。忽有邪才起,不落吾尔辈……”

  红四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老眼昏的把棺头的“壽”字糊画的已不成了体统。看着红四老泪纵横,众人也不便劝说。但眼看着日头正中天,按习俗是万不可下午出殡,只有饿殍荒死的才可能下午出殡,否则可是大丧不吉。

  办丧的人甚是着急。而红四还是痛哭,哭腔显然是体力不足,虽然还是抑扬顿挫,但底气明显不足:

  “……痛兄先去矣,轩黄共齐飞。玄关无所遁,奇门谁人开,天地重烟锁,世界莫复回,从今九宫闭,此后八卦衰,他日再酒歌,何人与开怀……”

  红四接着痛哭,又点上自己像是画过符的纸钱,丝毫没有收尾的意思,请来的葬乐队已经吹过四遍出殡乐以提醒出殡的时候了,霍家远道来的孝子们也敬纸起身开始准备出殡,可红四就是爬在棺上,谁也没法起棂。家人实在无奈,都不由分说搀扶红四老头,一边喊着“四叔节哀”一边强行拉起。

  “起棂!”

  送葬的唢呐吹起,孝子们再次下跪,续上火烟雾缭绕,顿时哀哭声一遍,纸扎的金山银山,金元银元,童男童,圈纸钱,纸灰飘满了老院,再加上一身白素服的孝子们,场面甚是悲凉。

  “逝者安息,生者奋发,在天先灵,佐子平安……”道士声音拖得很长,念了悼词也夹杂一些送灵经文,做完仪式喊道:“起棺!”

  “起!”长子抬棺头,其他抬棺人均是晚辈,按年龄排序。

  棺木为四寸厚柏木棺,寓为四象之合,紫红代表寿终正寝,头为朱砂红“寿”,棺长为一丈二,可谓是棺中上品,抬棺的是两根红杠圆周漆木,这样可以让后人鸿运。长子扶棺,四个本家兄弟身披重孝抬起红杠,哭喊叔父开始起棂。

  可,棺材纹丝不动。

  “起棺!”道长再喊,四兄弟铆足了劲,再次抬棺,就见缆绳勒的嘎嘎直响,棺木就是不见丝毫动摇。棺木好似上有千钧压顶,下若足下生根。

  “起!”长子喊道。再次起棺。

  忽然,院里刮起一阵阴风,吹起案头上的纸灰满期院都是,圈金山被掀翻一院,前来的每一个人都眯缝起眼睛,被吹的灰头土脸.

  风刚停,纸钱慢慢落下,圈纸人吹翻一地,贡品上布了一层纸灰,可棺木还是像焊接在基座上丝毫动弹不得。

  忽然间,院里的鸡飞鸭跳四散跑开,狗开始一起狂吠,好像看到了什么猛冲,不时的又夹着尾巴跑进人堆里,抱着的小孩子哭闹不止……

  主持丧葬的前几年还是一个道士,霍老头生前常与交往,这个年月也只能脱下道袍换一身体面的中山服,再系上一块白吊布以示对亡者敬重。其实这个道士也没什么道法,也无非是半路出门,闲里修行,视霍老头为前辈敬重。他是从来在葬礼上没有见过出殡有这样貌似平静的诡异。霍家远道而来的四个抬棺兄弟也不一脸惊诧,看着霍天英长子霍舒财。

  包括道长,霍家四兄弟,霍舒财都不知如何是好。

  “哥!”四兄弟轻声喊道。

  “侄子,这……”道长茫然,怯声的问道,更像是求救,“莫非先生生前还有什么心事?”

  “爹啊!”霍天舒一下子变的手脚&14650;乱,爬上棺材头嚎啕大哭,“爹啊,我知道您还是担心霍家无人呐,既然天定此劫就让儿子来应承吧,您不是说大限已尽,天灯难续,那您老就走好吧……”

  霍舒财泣不成声。

  这时,红四老头好像又缓过神来,擦拭眼泪,把这张老脏脸擦出一道道的印迹,向霍舒财凑了过去,还一边摆手别让人再拦着自己。就见红四老头平日时一身拖沓满期脸萎靡的劲一扫而光,两眼一亮放出异样的光彩,眼神深邃而庄严,问道:

  “您爹可有什么遗言?”

  “……”霍舒财茫然的摇头。

  “你爹可有继天灯续命?”

  “嗯!”霍舒财点点头.

  “为何又说天不假年,大限将至呢?”

  “我爹只说皆有天数定,多年去逝的六位师叔还朋友们已在门恭候已久,还有道长先师苦若大师.”霍舒财言罢,就见门外好似又起一阵旋风,白哗哗的纸钱又扬的满院都是,哭丧棒被吹的乱滚,院里的狗又开始朝着门外一阵乱叫.

  众所周知,苦若大师便是道长的师父,已去逝十几年了。霍舒财的一句话说的让在场村里来送葬的人汗毛倒立,小孩啼哭,家狗不寻常的动静让他们再也呆不住,有人便纷纷离去。

  “不假,不假,确然如此!霍兄是以天灯续命,丧天又逢天贼日,天命所定啊!看来霍兄真是想走也走不成啦,大哥啊,小弟来迟了……”

  红四自言自语,又若有所思,仰天叹息。言罢突然起身,向着身后远道的送葬的人拱手做作揖,说道:“小道不才,霍兄四弟,法从伤门,现我兄遗愿难成,小道我只有代劳,义不容辞!看各位都是我霍兄生前兄弟,那便是我红四今生至友,小弟愿为我霍兄遗愿赌半生相拼,做法事送我霍兄仙灵,我看在场的各位同道中人,不是道家仙身,便是佛门望者,希望能为小道护法起坛!”

  红四环视人群,就见一位老头向前靠步。看这位老头衣襟多日未洗,加之远道来风尘仆仆,却满面红光,中等身材,上披西北人的羊皮坎肩,下身免裆裤,一双老布鞋,情形是玩世不恭,一脸得意。

  此人未曾开口先嘎嘎一乐,作揖道:“红四爷,如若不弃,在下愿为霍兄仙体护法休门无恙,可否?”

  “身居函谷算东江,手持金碗吃四方。他日锄作田埂里,坎肩布鞋样。”红四端相半天说道,“莫不是函谷关派当家郭钱郭鬼子?”

  “呵呵,多谢四爷抬举,正是郭钱!”郭钱答道,依然一脸得意,好像对红四的讥讽毫不挂心。

  “霍兄一世屈居休门,却洞悉三奇八卦,分晓太乙六任,虽不像贵派道法多多,却也算是崇天地,尚人理,磊落光明。非随便那个派道力就可护得此门!”

  “嘿嘿……”郭钱笑道,“看来咱四爷有还是我郭鬼子成见很深,虽我派个个浪荡不羁,难成大器,但也是出自轩黄一脉,经历代修真所成,红四爷您是伤门前辈,不也是貌不惊人?我派弟子万千,就凭世人送我派‘’二字,四爷就能给我看人下菜?”

  “郭先生,大家周知先生与我霍兄素有不合,而今我兄仙逝,我最后送霍兄一程,郭先生若为我兄守了休门,怕是我兄走得不安。先生这又是何必呢?”

  “四爷差矣,霍兄如若知道他八门兄弟竟如些度量,怕是走的更为不安。”郭钱边说边转身环视大家接着道,“我虽说人称郭鬼子,但同属道门,我与霍兄生前也仅为道法不投,非矛盾也,一则是我自知行为不羁,身微命贱,自不敢与八门望族相提并论,再则是实在是贵派看我等如天下蠹虫,有失正统道门体面,但我等贱骨也是上苍所赐,自有生存之道。返本归真,各家各派,不正是阴阳互补,天地相承吗?”

  “郭先生真是天生辩才,也难怪派能行走天下,游刃有余百年昌盛不衰啊!”红四让郭钱一顿自嘲也是无话可说,一改刚才严正,从参差不齐的黄牙里挤也一丝笑容,戏谑道。

  “唉!”郭钱接着说,“红四爷啊,霍兄曾也是于我有恩,再者说惨悟真经,洞悉真理,霍兄自轩辕帝以来几人能及啊?真可谓集大成者,在下向来都是好生仰慕啊!四爷不就等正午时分已到,如果可以,就让我为霍兄镇守休门,也算是我幸事,否则四爷就是坑了我这一辈子了。”

  “看来你已知我要为霍兄做的事情了,能看出我红四的意图,也需一等一的道法呵,天下无几,真不愧为郭鬼子郭大师。”红四显然为郭钱悉知他的内心感到吃惊,抬头看正值正午,喊道:“起坛!”

  霍家四兄弟及霍舒财退下。

  红四示意主持葬礼的道长协助设坛行祭礼,道长也算是修行之人,却从未见过同道中如此多的高人云集,一时不知所措。就见来吊孝的几位已主动按八卦在生、杜、景、死、惊、开落位,再看郭钱在休门坐定,面红润,手法娴熟,胸有成竹,倒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派。主坛人的自是伤门红四,其余七门护法。

  “玉帝有勃神砚四方金木水火土雷风雨电神砚轻磨霹雳电光芒急急如律令……”

  红四行罢砚咒,分立黄纸代表天地人三合,只见纸灰燃起化做一道红烟飘然环绕,棂前的一碗老酒“砰”的一声燃起一团淡蓝的火焰,红四把三支沉入碗底,接着念道:“四方鬼神皆听令,晚辈红四送兄终,若有诸仙难从命,酒中支立起身!”

  顿时,就是碗中的火焰炸开来,三支慢慢浮出,直楞楞的立了起来,随后便让引燃出一束火苗,凭着蘸满的洒劲,火团锦簇,格外耀眼,火头慢慢的变得淡蓝,清清冷冷的火头有着摄人魂魄的穿透力,隔着棺木好像还能隐隐照见霍天英的尸身……

  护法的几位道友,有人开始看出了端倪,转头说道:“四爷,看来您这是要拖延到未时出殡,这可是要关闭休门啊!”

  “正是!”红四面无表情。

  “四叔,这可逆天而行,您也会一个地支十二年难入道门的,万万不可啊!”守杜门的关天锁看出了红四今天是要舍得了数十年的修为要逆道送神。

  “正是,我要逆道而行,为消我霍兄挂念,我要拼了下半辈子力改休门天道!”红四脸已大变,肌肉僵直,看似已不顾一切,接着又念道:“万法归宗显真形,小鬼抬棺送君终!”

  “四爷不可啊,万万不可啊!”其余护法的几门道友闻言大惊。

  “请诸仙入定!”红四大怒,青筋暴突,两眼血红,怒呵大家要守位入定护法。

  “四叔!我身为杜门,为大师父护法理当竭尽所能,但我们明知四叔此举凶多吉少,为您护法移仙如若再有闪失岂不是让我们一辈的惦愧,再说今大师父已去,四叔便是我们道法八门唯一在世的前辈,我们这样岂不忤逆?”说话的是杜门徐越弟子华锦洋,是杜门之秀,人虽年轻却可力抗重任,且辈分较高,言辞中恳情真意切,显然有着相当的份量。

  “贤侄有所不知!”红四说着便面惨然,显然有难言之隐,“你大师父便是最后力守八门的遁甲单奇,遁甲虽在十干中最为尊贵,它藏而不现,隐遁于六仪之下,但数十年的守护又是何尝困苦?你大师父为了错开天、门、地三盘相克,独自继天灯续命,这本是有犯天理,虽换得八门昌盛,天下道门避开大劫,自己却要挫骨扬灰,他又怎能不知呢?”

  “原来如此,难怪三十年前我师父徐真人闭关三年,他说‘现在群星错位,天道遁隐,恐有大道行在改了天道’,原来正是我们的大师父在所为啊!”

  华锦洋此言一出,便引得道坛外围人一阵唏嘘,有人频频点头,更有人更如茅塞顿开,却又惊得面如土。

  “是啊,是啊,难怪老朽占星空不出卦象,非但如此还卦位错乱难解,没想到天下真有霍先生有如此胆识!”

  说话是的夏兼仁,师从百家,尤喜爱好占星的。虽通晓诸多道法却难归正统,也总与道上的同仁格格不入。为此,夏仁兼便在道上也显得人气很薄,交际甚寡,占星、测象、推八卦总是在自娱自乐。

  “唉!”红四感叹一声,潸然泪下,面凄怆,心头似有愁苦多年难以释怀,大家也不便劝说。他看一看太阳,好像还尚有时辰,他便接着说道:

  “时至今日,我便与诸位道友说了也罢……当时正值日匪横行,中原浩劫,苍生涂炭。这是中华千年未有的劫难,八荒恶煞丛生,四海邪教林立,此中恶行最盛,规模最大便是恶贯满盈的一惯道。当时为首的便是张光壁,此人妖言惑众,多行左道旁门,收刮教徒,放纵弟子,门徒们更是少有约束,危害一方。而张光壁虽貌似尊儒重道,却是荒无度,无视人伦,携子孙素真号称主张‘三教合一’、‘五教同源’,‘行儒门之礼仪,用道教之功夫,守佛家之规戒’,共各门无良弟子,合天下杂乱流匪,意假众神天意,借天下大乱,残戮各教,以私自己荣华高贵,让世人仰慕!”

  红四说到这里,不感叹,双手向苍天拱手抱拳接着说道:“霍兄英明,无惧邪恶,知其乌合之众,初虽有欢,后必相吐,虽善不亲也。民国二十七年,你们的大师父从黄河龙口远涉东北,当时外敌入我中华腹地,倭寇横行,我东三省深处疾苦险境,而此时的一惯道却来势猖獗,妄想乱中取胜。可惜此时祖师张光壁夫更是奢靡腐化,一惯道九位道长营私结党,派系林立,而各坛又是相互倾轧。此时你们的大师父看中时机,于戊寅年辛酉月癸卯日月圆之孤自登无虑山,开始行法力改天道,这是何等的胆魄,而数十年来,道门同仁们都知道有天象异变,而对此事的豪无知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