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师傅点点头:“这件事要抓紧去办……咳……”
趁着郑师傅和父亲说话间隙,忍了多时的王梓竣连忙说:“父亲说过,先祖潞王曾在河南信阳附近的英武山上藏了大批财物,用以反清复明,我们何不取出来趁清妖大乱之时拉起义军以争天下呢?”
王懿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英武山的宝藏只是先辈口口相传,不知是真是假。其实潞王晏驾后此事便被泄露,清廷派人到英武山挖掘藏宝,直将英武山挖了个千疮百孔也没找到,便道此事子虚乌有。随后信阳附近的百姓闻讯也到英武山大肆搜寻,依然一无所获,挖了几年以后人们才渐渐散去,直到现在依然有零星贪宝之人上山挖掘。”
王梓竣急切地问道:“难道潞王只是想戏弄清廷,故意散布的传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
王懿端正神色,说道:“潞王绝不会出此戏言,当年潞王确实曾在英武山附近率明军抵抗清军,那时潞王所携带的我大明国库白银数十万两,英武山战败后潞王轻骑突围,银两便失去了踪迹,所以潞王的宝藏不似虚言。前些年我也去过英武山,可是左看右瞧也看不出什么,明明是一座英武山,现在已经变成了两座,另一座山就是挖掘英武山的土方堆积而成的!”
王梓竣耐着性子想了想,说:“潞王宝藏肯定有,只是藏的机密,不得要领的人自然是挖不到的。先祖潞王是一代贤良,也是大智大勇之人,自然是用非常法子藏起宝藏。”
郑师傅插言道:“即使现在挖出了宝藏,没有得力的人使用,也只能惹祸上身,不仅举不起义旗反而会横遭劫掠。”
王懿道:“正是,竣儿还是脚踏实地学些驾驭军队本领,将来才能有机会与群雄逐鹿,那宝藏不是雪中送炭是锦上添花之物,没有也罢!”
少年王梓竣幻想着挖出宝藏后招兵买马的风光,嘴里却答着:“是,孩儿谨记。”心里对宝藏生出很多向往。
郑师傅心里烦闷咳嗽得更厉害了,身上又忽冷忽热,似是风寒的症状,王懿忙搀扶着他先去休息。王梓竣和李氏母子两人又说了些话才散了家宴,临睡前王梓竣去看郑师傅,郑师傅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王懿担心孩子的身体让他也早些休息。
哪知第二天郑师傅已病得不能起床,王懿忙请来大夫诊治,大夫说郑师傅害上了肺心病,年纪又大了,用不起猛药,猛药一下怕立时毙命,而温药只能减轻症状不能根治,要王懿给郑师傅准备后事。郑师傅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催促着王懿去锦州府打点刘统带,说是要看到王梓竣出去学习的事敲定才能闭眼。王懿不敢耽搁,带了些打点用的银两和一个老仆便去往锦州。
郑师傅的病情越发严重,时常在剧烈的咳嗽中昏迷,王家派了一个手脚利索的仆人专门服侍他。王梓竣和母亲李氏忧心忡忡,在郑师傅的屋子里陪着。一连几日,看着郑师傅病得双目深陷,脸颊上的肉也塌了进去,面色苍白,失去了往日的红润,王梓竣泪流满面,轻声抽泣,握着郑师傅的手不忍松开。李氏担心梓竣伤心过度,劝他出去走走。
王梓竣被母亲劝出了郑师傅的屋子,坐在自家大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拄着两腮发愣。
“竣哥!”一声呼喊,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穿着一身脏兮兮褂子的孩子跑了过来,王梓竣寻声一看,是县衙杨管事的儿子-杨留住。王梓竣自小家教极严,每天读书习武很少和外面的孩子玩耍,唯一的朋友就是这个傻乎乎的杨留住。
“竣哥,啥时候回来的?老想你了!”杨留住跑到王梓竣身边,用力一吸鼻涕。
王梓竣摸了把脸,将泪痕抹掉,说:“留住啊!两年多没见你了,我也想你,孙二愣子还欺负你吗?”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冰糖塞到留住手里。
“早不敢欺负俺了!竣哥临走的时候不是教给我‘谁要欺负我,啥话也不说;一拳打眼窝,巴掌脸上掴,双手掐脖子,用头使劲磕!’俺就是用这个法子把二愣子脸上磕出了疤瘌,俺脑瓜子硬,就磕破点儿皮!现在全城的小子们都不敢欺负我了!”
杨留住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把王梓竣听乐了:“这法子是我编出来的无赖打法,倒挺适合你。那么,你现在是绥中的小霸王啦?!”
“霸啥霸呀!全城的小子们都不跟我玩了,都躲着我!”杨留住隐没了得意的笑容,换上一副苦脸。
“你只会打人不会拢人!该打的时候不能迟疑;该拢的时候也不能怠慢。郑师傅说慈禧太后就这么做,该杀义和团的时候一点儿不手软,要利用义和团打洋人的时候又马上换了笑脸……”王梓竣见杨留住咕哝着嘴自顾自地吃着冰糖并没有听他说话,便转换了话题,“走!咱俩出去转转!”
……
郑师傅病故了,王懿赶在郑师傅闭眼前回来,说竣儿去日本留学的事情已安排妥当,郑师傅临死前始终昏迷,听完王懿的话像松了口气,放心地走了。郑师傅一家从明太祖时期便辅佐朱家,国破后又追随潞王为复国大业呕心沥血,传到郑师傅这儿已十几代人了,郑师傅无后,王懿一家将他视为至亲与尊师。
王懿以侍父之礼为郑师傅大办了丧事,并且暂停生意,为郑师傅守孝百天。
当秋风将夏热驱赶得无影无踪时,王梓竣接到县衙代转的通知,要他去锦州府签到,而后乘船去日本学习。每年的十一月是日本东京振武学校招录新生的日子,这时已是十月中旬,王懿便催促王梓竣赶紧上路。
王梓竣收拾好行装,依依不舍地辞别了母亲李氏,由父亲陪着到了锦州。到锦州府找到刘统带已是午饭时分,王懿做东请刘统带吃饭,刘统带又吆五喝六地叫了几个酒伴一起打秋风。喝到太阳偏西才酒足饭饱地带着王懿和王梓竣到锦州府的学馆报上了名,领了船票和自费留学生出国证明。
王懿看着自费生的证明面色由晴转阴,打点刘统带是花了大价钱的,希望给梓竣争取到公费生的名额,公费生进入日本的军事院校比较容易,自费生需要层层考核。
刘统带见王懿不悦,拍了拍王懿的肩膀打着酒嗝说:“王老板,你有所不知,今年公费留日学生名额满了,只找个自费的名额……呃……你的钱也没白花,这不还给你张免费的船票嘛!”
王懿早就打听过了,日本国对清国留学生限制不严,并不需要护照和留学证明,可以自由选择学校,只是公费生属于两国间的协议,年满十五岁可以直接进入军校学习,自费生只能经过严格的考试,合格后方可入学。这样一来,王懿打点刘统带的钱等于打了水漂,即使不找他,自己也可以通过考试自费留日。
还未等王懿说话,刘统带一脸坏笑,大手一挥:“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告辞!”哼着小曲被酒友簇拥着扬长而去。
“站住!”王梓竣一声厉喝,“拿了我家钱却不与办事,简直是欺诈!信义何在?!”
“哎!你个小兔崽子!想在爷的地头上闹事?!”刘统带见街上的行人都瞧着他,有些挂不住脸,在几个狐朋狗友的起哄下捋胳膊卷袖子奔向王梓竣。
王梓竣暗暗握紧了拳头,只等刘统带靠近便给他一记冲天炮。王懿见势不妙忙插到两人之间,拦住刘统带,连连道歉:“刘爷,孩子年幼无知,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刘统带见王梓竣不过是个孩子,本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耍耍威风挽回颜面,王懿却死死拦住他,不禁有些恼怒,叫骂着挥拳向王懿打去。
拳头即将打到王懿时,王懿不知何时掏出了一锭银子迎着他的拳头送了过去。刘统带忙改拳为抓,将银子抓到手里。王懿趁机拉住他低眉顺眼地说了些软话,刘统带将银子揣到怀里时偷偷掂量一下,有二两多,于是气也消了,大声对王梓竣呼喝道:“还他妈想留洋,本应抓你到衙门关你几年!看在你爹求情的份上饶你这一次,滚吧!”
王懿陪着笑脸对刘统带一揖到底,又说了些赔罪的话,拉着怒目相对的王梓竣快步返回客栈。
回到客栈,王梓竣再也控制不住,狠狠闭上眼睛,两行委屈的眼泪流了下来。王懿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声叹息,说道:
“我走南闯北做生意,吃得苦、受得气说给别人,别人都不会相信,我们堂堂大明皇族竟沦落到如此地步,除了发奋自强,我们还有什么可依仗的?不管你受多大委屈,只要心里记着你是皇族后裔,你有责任在身,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重建我大明王朝,不论多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不提韩信胯下之辱、不提勾践卧薪尝胆,单说我们潞王之后,数代人四处流落处处受人欺凌,可是我们为了心里的复国念头,都忍受下来,若是只凭意气用事,与人争一时之短长,潞王一支只怕早就断了。现在,满清败相已显,我们有机会,但没有实力,这次让你东渡求学,要得就是学习东洋人打败满清的方法,为了能去东洋,还有什么委屈不能咽下去?!”
王梓竣慢慢松开了握紧的双手,睁开眼睛,目光中的怨气渐渐开解,平静地对王懿说:“孩儿刚才太冲动了,请父亲责骂吧!”
“你明白就好,到了日本争取考上军校,用心学习,军校的留学生也多是有志之人,多多与他们接触,同窗之谊胜似酒肉朋友,回国后也能多份机会……你只管求学,不要惦念家里,一定要按期完成学业,不见我的信笺不要中途回来,假期也留下,除了书本的知识,日本的朝纲理法、人文世情皆有可取之处,都要用心琢磨。”
“是,竣儿谨记!”
王懿见王梓竣已想通,便又嘱咐了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父子闲话。随后两人出门采备了一些随身的物品,各种行装装了满满一大箱,王懿觉得孩子带着这些太累,忙又往外捡一些不要紧的物件。王梓竣看到箱子里面有一紫檀腰牌,想起这是在奉天附近救的那个日军奸细所赠的,自己一直把玩,想想也没啥大用,于是拿里出来。
王懿见状却将腰牌挂在了王梓竣腰带上,说:“这个你拿着,给你做个警醒之用,小人虽说也能成大事,但君子却能成大器。”
王梓竣点点头,仔细地把腰牌挂好。父子二人直忙到深夜才收拾停当。
翌日,王懿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送王梓竣登上去往日本的客轮。船离岸的刹那,王懿心中酸楚,眼中泛起了水雾,年少的孩子独身去异国做父亲的怎能不牵挂。
王梓竣回到船舱也不自在,坐着躺着都不舒服,最后用衣服蒙着脸大哭一场心里才稳当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