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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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简直就是一群混混,无所事事还要闹事,总怕无风起不了浪,简直……简直就是……吗!”在办公室看不惯时他经常这样小声嘀咕,他这样在家里说时,他的小儿佳佳从玩具堆里抬起了头。

  “爸爸,你说谁?”她小小的心里打了个问号,灵敏地插上一嘴。

  “说谁,要你知道吗?小孩子,怎么这么多嘴,你呀——”凌空没好气地,又用手掬掬她红红的小脸蛋,摸着她的头嗔抚打发她,“到奶奶那边玩去!”

  “不嘛,不嘛!”儿佳佳索坐在他怀中,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脸,“老爸呀,我好亲你啊,我就不走吗!你还没有给我讲故事呢!”

  “你这个小祖奶奶,别缠着我好不好啊?”

  “不嘛!不嘛!我就要听老爸讲故事嘛!”佳佳不依不挠地死缠。

  “你们父俩个嘀咕什么呀?”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儿见了妈就忘了爸爸,大声叫着妈妈就扑了上去。“妈妈,佳佳想死妈了,

  她嫩声嫩气地说着扑在武思梦的怀里撒娇。”

  子亲亲儿和蔼地拍拍她说:“佳佳,听妈妈的话,去、去找奶奶去,

  妈妈累了……”她随手拿个玩具哄她,“拿这个去自己玩吧!看能玩几种样。”

  佳佳缠着武思梦咿咿唔唔不肯离去的样儿,一看武思梦一副不可动摇的模样,只好讪讪地松了手,噘着小嘴连玩具也不屑看一眼,极不情愿地翻翻白眼走了。

  子今日很不高兴。一脸的疲乏,疲乏中还带点责怨不平。她匆匆脱掉那齐整的外衣,甩掉高跟鞋,就着杯子里残剩的凉白开把几粒药片放到嘴里吞下,然后坐在上开始他们夫间常有的私下絮语。打一呵欠说:“真累啊!什么时候就能轻松了。这世界真是黑白混淆,正反颠倒了!明摆着我们六甲班的成绩要

  高于其它班,优秀班主任的名额却让张明那个同事占了!你说有公理没?”武思梦在外总是有口无心、大大咧咧看似风平浪静的样子,在家却会带着怨愤等多种情感喋喋不休地发泄。她看凌空不吭声,又说:“现在的人是越来越精明了,平时和和气气一副太平盛世,紧要关头就以嘴“能”和办事“能”取宠于上司而定。就说张明吧,课讲得够普普通通就不错了,还当什么优秀!课懒得备,下功夫没有我们肯劳累,可人家会来事儿,偏偏又有张会八面玲珑、能糊弄领导的嘴!才分配半年就当数学教研组组长,一年又当上市优秀教师,以后呢?”子叨叨不已地埋怨,“这世界,哪有什么伯乐,只有伯叔!有伯叔关系就可以啦!累死累活的,为他们挣那么多荣誉,还不如人家有个好亲戚,硬亲戚……”

  子失意、沮丧、疲累地仰躺在上,听到凌空的嘴里嗯嗯着,就又独自叨叨下去:“唉,只怪自己呆子一个,只懂播弄书本,教诲学生,能怎么样啊?这嘴又太笨拙了,涉及自己的利益问题反而张不开嘴了!总以为把事情做好,什么事都会回到常情合理,社会呀……学校呀……生活呀……挣钱啊……我太累了!”象一张鼓鼓的球,随着子汩汩的话语淌出,子渐渐失去了原有的锐气,她有气无力地躺在上,接着又如梦般困惑着喃喃:“这怎么……会这样?十几年……一直拚死拚活忙,那次统考不在……全镇、全县、榜上有名,市优秀教师却没得过一次……那可是……荣誉……社会的肯定。”

  凌空心疼地看着子。她是个好老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扑在教学上,几年前全县民办教师转正时,她才正式转为一名正式工,这对她来说这是多年的心愿。但多年的辛勤付出没有获得过市级荣誉,相比之下她有怨气、不平和牢,但每次只是回家发泄发泄而已,一宿之后便又忘却了宿怨,重新义无反顾地扑在教学上。

  晚上,沉沉,繁星满天,一切俱寂得如入太虚世界,只有偶而的瑟瑟风声吹着窗栊传入耳中才使人觉醒,这是晚上来临了。吃罢晚饭,子勿勿收拾着,凌空把儿佳佳打发给了母亲,便借着一扇微亮的灯光早早睡下,意态阑珊地等着子。一会儿子一身疲乏、腰酸背痛地捶打着背走进来,浑身瘫软如一个软体动物,站到前就倒了下去。

  凌空伸出有力的大手把揽过来,温柔地触摸着,然后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杰。光溜溜的无声无息地躺在他怀里,毫无表情地看着那盏如蒙纱般的灯。对于他的爱抚,只是麻木地沉思地被动地接受着。渐渐的,她的眼睛罩上一层水雾,慢慢的慢慢的那层水雾变成了一溪晶莹的泪泉,顺着略黑带红的脸庞滚了下来。

  “你哭了?”他不安,动作慢了下来,有点为自己不能给她承受点什么

  内疚。

  “唉——!”子无奈地。

  他知趣地从她的身上溜了下来,想安慰她,但即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子向来倔强,不说什么她或许会把所有的委屈强忍着自个儿消化,强制着自己接受,慢慢的一切就会烟散雾开;假若不谙秉,絮叨不已她反而泪痕狼藉汩汩流淌没完。她向来是雨天来得快睛天也来的快的人,心无遮拦而口也无遮拦,是一个洒脱开朗之人,一般的事放在心上犹如风过大漠。但有时脾气上来了,可不管什么“老”“长老”“祖奶奶”,还是张三李四王五,谁也敢顶敢撞谁也敢骂,直地没有一点掩饰。她不给人家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那样子象极了一个泼,什么刻毒能解恨就说什么,什么肮脏的话都能溜达到嘴边说出来。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各躺一边,各想着自己的心思。凌空沉默地看着窗外,好一会儿他缓缓地但又无可奈何地说:“思梦啊,什么都别放在心上,时事就是这样一波一折的,谁也看不透!凡事要忍耐点儿,忍耐点儿就是一份平安。”他心虚地安慰她,想让她把心上这件事放开点儿。

  “忍忍忍,我跟你忍了多少年了,就这么忍下去?都怪你窝囊废一个,要职没职,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人家校长沾不上咱的光,能公平地处理这件事吗?你还看不透这个世事,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愤恨地说。

  “但这只是一部分事是这样的。你能不能想想哪些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呢?有的人……”

  “哪些人都死了!你不听战争年代的多少老将血染疆场,留下小兵们也是将吗?哪些做古的老将奋勇杀敌,舍已为人,可他们一个个都去了。他们冲锋陷阵在前是因为他们太无私,是为别人想的太多没有了自己!现在哪些端正的坐着的老将,有多少人陪弄着、服伺着,谁敢保证当年他们不是一个是胆小鬼儿,有才干的将军牺牲在前,才换得了他们今日的新生呢?他们现在人人敬仰着的,有的确实是枪林弹雨、血奋战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来我们的今天,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应该给人民把握江山;但有的人却是因为他们是胆怯的怕死鬼。存着私心才生存下来的。别听他们讲的一摞一摞的,什么机遇呀,什么……”

  “嗨嗨嗨,你说到哪儿去了?照你说这打江山的老蒋都去了,坐江山的反而是有话说了?有你这么武断的谬论吗?”凌空不平地。

  “你说我该怎么说啊?历史遗传下来就是这么个遗留法,继往开来,老的老去,新的再来。看世事就知道一切!”子自以为很明智又抢理说。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社会在变化,在前进……”

  “奢侈风气在增加,有钱的人在增加,生老病死在增加,这也是前进?”子不依不绕。

  “我不跟你说了,再说婆婆妈妈的一大堆。我算服了你了,就是说话你也想占尽风头,争取第一不做第二的,何况是工作呢!”他无奈地。

  “工作?工作怎啦?我也没有做过亏事,没亏对过学生,没亏对过同事,没亏对过工作,相反是上面的头子处事不公,不按事实说话,还不允许我发发牢?我觉着自己已经做的不错了!”

  “自己尽力就行了,何必求完啊?”

  “照你这么说,我就应该受了怨曲也该默不作声,那就合你的心,可你的意了?”

  “不就是那么点事儿吗?总放在心上搁不下。那还能行?”

  “行不行你能帮我忙吗?我在外面的工作都靠我的努力来,你给过我什么体面啊?”

  “照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给过你什么啊!你是不是嫌我了?我不明白我好好地养着家,说吃你有吃,说穿你买那么一大摞,家里还有老人给你做,你该满意才对!你说,还缺啥?”凌空针锋相对。

  “缺什么?哼!倒要问我缺什么!那我告诉你,这个家里缺钱,缺小车,还缺多少万多少万的存款……”子不满又贪心地说。

  “那你干吗还嫁我啊?嫁个保险柜不就得了!”凌空讥讽着揶揄她。

  “自己窝囊废一个就别说了!谁不爱钱啊,如果能那样,嫁银行更好!恐怕有的人还嫁不了呢!”子反唇相讥。

  “庸俗!不可理喻!”凌空赌气地背转身,不再理睬她。

  “你高明,你文雅,你喷喷,给这个家创了多少惠?”子喋喋不休。

  “我活了多少年,才知道自己庸俗。我低能,我窝囊,我上不了你的档次!”子又看看不出声了的凌空说。

  然而,凌空静静的没言语。那声音仿佛从她嘴里出来就直接去见上帝去了。

  窗外,一片月透过窗纱朦胧地扑进来,从那宽阔的大玻璃窗上觑过去,外面高高大大郁郁葱葱的松树浸泡在月里,一阵风吹来,那幢幢的树影就悠然自得地晃荡过来又退缩出去,象一个个精熟于人情中的人海怪物,窥探着什么又索取着什么。偶而,会有轻微的声响滴落在窗玻璃上,继而又没了声响。

  “唉,真没劲!”子辗转着侧身睡着喃喃。她象是睡意阑珊了。

  看着子睡去,他好一会儿才轻叹口气,有点自怨自责地怪罪自己:若是我现在混得有头有脸就好了!子背转着身不吭声,仿佛睡着了一般没反映。这心底的话似乎只能背对着一屋无声的沉寂说了。

  这对凌空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煎熬,在折磨般的无眠里他脑中一直摇晃着子的往昔、的点滴、的严谨、的泼辣、的忍耐,以及的苛薄。他甚至想到四十岁的他刚被提升为副科长时,同事共贺他,围攻他要他出钱去“搓”的情景。大丈夫建功立业,一个副科长不足道哉,但总久是扶起来了,与一般同事在待遇上就有点那么不大不小的不同。在那一段心情如狂似醉的欣喜日子里,他真说不出这日子是多么的山清水秀、天蓝草绿的和谐,多么的轻快,每日真如风穿树林般的凉爽怡人。白日工作舒畅潇洒风光体面,晚上拥衾抱饱睡足眠。就是那段日子里,子丢三落四却神奇般地有了他们的小儿佳佳。

  佳佳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她是一个活泼的、可爱的、有点反逆的带点精灵般的小人儿。这小孩天生就有背叛家庭血统的妖精味儿,人着实聪明了一点。例如坐坐爬爬时,看着大人嘴巴咂动或拿着好玩的东西就使劲抓挠、拍手、弄鼻,朝着人咯儿咯儿大笑,把不知从哪儿学的本领都临场发挥着,能使劲的都使劲了;得到这些东西又成了一毛不拨的铁公鸡,什么本领都不使,给人不好看;再大点,象现在,不是想着法子要这,就是要那,还不留痕迹。她要吃西瓜就舔舔嘴说:“奶奶做活好辛苦哦,爸爸,给奶奶切个瓜吧,她肯定渴了!”结果才把西瓜切成两瓣,她抱半个瓜转身就走。

  “你能吃了?”大人担心地。

  “嗯!”她很干脆地答。想想又不对,就又开口道:“我和奶奶一块吃,我先吃嘛……”

  又如上街买了二斤高级糖,儿佳佳已吃完不少的糖粒,子说搁着第二天吃吧。儿会盯着糖包说:“爸爸没吃呢,奶奶也没吃呢,我拿几粒送去。”结果她爸爸吃一粒,奶奶吃一粒,她变化多端着把剩下的就又都吃到她的小肚子去!还有……总之,在凌空眼里,这个儿是不同凡响的聪明、不同凡众的诡谲、又不同凡响的妖精与可爱。似乎又带着令人不安的招摇、自私与用心。

  “将来会不会象平俗类一样变得欺弱、刻薄、与无知呢?”凌空有时担忧地想,“生活中如鱼得水,但无一专长,混迹社会,哪岂不象现在一样太平庸了?”在凌空的眼里,上天一般是公平的,人群中惯熟于跑来跳去、眉来眼去的随行呵护中,没有几个有大出息。有某项专长以技服人,以技立脚者在其它方面就又显得拙劣。好比一个杰出的人,一般都会遭到其它生活领域的困难,是一种大智若遇;方方面面都精明绝顶的人又是短暂的,象天边殒落时的流星雨,会在平俗的人流中遭到沦殇的命运,只是光辉一瞬间,落得壮志未酬身先去的悲惨。它是一种悲剧,只留伤痛的丽可供人看的价值,留给生活着的现实主义者只能是感的刺激,就象许多好的东西挤压着内脏,而使自己的心剧烈又妙地跳了一下。

  凌空在日常所处的环境来说,他的工作中有太多的无奈。这种无奈虽不是什么悲惨局面,但它是一种心的忍耐,是难以言表的重压,这常使他触事思文想到辛弃疾的那首词“少年不识愁滋味,层楼;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说还休;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句“天凉好个秋”道出了多少无奈的难以言说的愁绪万缕啊!只因他正处于那个愁滋味的年龄与环境中!

  这些,凌空深有体味。但他又深信此处不养人,自有养人处,确确实实地说作为一个有文化素养且有一技之长者,只要想得开看得远,不怕失败,是没有穷途末路的。

  那日中午下班后,他曾遇到十路口钉鞋的车间工老杜。老杜一脸的自满自足,他隔了那么多人洋洋洒洒地招呼他:“小凌哪,你来你来!”他的自行车直直地溜到他的身边。老杜眯缝了眼睛边盯着手中的活儿边瞭着他,责怨中说出的话带着开窍和解劝:“小凌哪,你说我该怎么说你呢!啥年月了,还眼巴巴死守着那点钱,那么大的力气图快活还是清闲?唉——我们这辈算是真的没指望了,你们还年轻。这儿招工哪儿招工的,何不到私人企业试试呢?听说私人企业倒是闹腾的可以……”老杜象洞察到凌空是放不下体面,耻身下野,跻身于钉鞋这一末流职业与自己同伍的,所以用他没文化但有经济的眼光去揭开他的远见深邃与否。他微笑着着说:“现在自个儿是这个样儿,企业又是那个样儿,哪有说去找,就能找到跳槽这么容易的事啊?”老杜就进一步挖掘疏导引证似的说,听说那个钱厂长正广揽英才纳为已用,鸣锣天下招兵买马呢,何不去试试……

  日移事迁,才几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国有企业纷纷滑坡、倒闭,联营企业穷困潦倒、捉襟见肘,股份制企业、私人企业风起云涌、势可力敌,一切都是多变的。自己为什么还一成不变地守着一棵将要干枯的大树,使劲努力着奋斗着,默默无闻着呢?通过老杜的话语,他豁然释悟地看出,原来自己困守生存了二十多年的这个镇办企业,已象一棵苍老的大树,它的上面蚀迹斑斑,内部已有空虚与破坏的清晰辙痕,任何一场市场竟争的大风随时便可摇撼它,摧折它,连根拔起它。

  私人企业相比之下的形势却一片大好,办什么都能一帆风顺,自己何不改弦易辙,退离弱水三千,取一瓢泉水自饮呢!他象淙淙的流泉中洗了个舒畅的清凉澡,不仅血脉是活活的,心也是活活的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