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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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慈一回头,却见是师傅。面如慈母般,夜色微明中一身素衣,如同瑶池仙气飘来,周身散发微微光晕。

    念慈奔到师傅跟前,道:“师傅,我不想离开你和师姐们。”

    师傅柔软声线,轻缓说道:“念慈,你已在静安寺生活了十六年,为师之所以一直不曾给你剃发收你为尼,是因为你一直是寺中抚养的弃婴,我无权为你决定剃度,只有等你长成,去尘世走一番,寻你父母也好,去寻你生命最终的方向也罢,在尘世里有你未了的尘缘,如果有一天,你慧根顿悟,了结了尘缘,静安寺便是你最后的归处。”

    念慈听罢,才觉这许多年来一直带发修行原是与尘世未了的纠缠,与这深山、古树、静安寺,还有师傅师姐们缘份即将徒然宛转,不禁哇地一声哭起:“师傅……”喉头涌现百言千句,却到嘴边语不出。

    师傅抚了抚念慈抽咽的弱肩,微笑道:“念慈,孩子,这是你的人生,为师与这位施主无权为你决定什么,你仔细思想,通了,便去找那施主吧。”

    念慈抹了泪,点点头。

    想必这身前身后之事,原是有乾坤大手在无形中运转,拨弄一下你的轨迹,便也需跟着绎马而动。迢迢尘世,阔大江湖,人世里浮浮沉沉,哪一着方算是定局?只怕是,哪一着都算不得定局!寄居人世,当命途长翅,便要各奔东西,各赴前程,所有的现在在这大手里推搡向前,而成为往事、故人、旧居,成为人生漫长里的远景,这才是无常中的芸芸众生。

    晨钟长敲,妙心忙从炕头爬起,早不见了念慈。出得屋,才见念慈正把着笤帚在浇水扫地,忙得不亦乐乎。

    妙心穿戴好,打了个呵欠,念慈见了,笑道:“妙心师姐,粥我已做好了,快去吃吧。”

    妙心深深呼吸清晨里清新空气,林木花香隐约其中,令人顿感美好,寺院鸟鸣啾啾,此起彼伏,那稠密的鸟语,一串串都是自然喜悦的声音,这清凉晨间鸟儿们也早起寻虫吃,若是午间,天热起,鸟儿也躲起来,只有这晨间方听得到百鸟齐鸣的热闹场景。

    妙心走近,悄声道:“念慈,昨晚那个事你可记好了?”

    念慈噗地一笑,继而玉石般无暇小脸佯装哭泣:“师傅早已知道了,她要将我们逐出师门呢,呜呜。”说着偷看了那妙心一眼。

    那妙心误以为真,脸色煞白,只是“哎呀“一声便呆立了,手足无措,那模样逗趣得令念慈一下子忍不住,哭泣中又笑起来。

    妙心一见,自然发现是念慈的捉弄,嘴里怪叫道:“好呀你个念慈,越大越精怪了,看我不收拾你?”

    说罢便要去追念慈,念慈早逃开去了,妙心身手笨拙,如何追得到念慈,吭噗半天仍是徒劳无功。

    殿前收拾香火的师姐见了妙心那模样,也忍不住要笑,一时间院中热闹非常。

    慧心从屋里出来,见了也笑,只是嗔怪妙心道:“妙心,这么一大早的,怎么吵哄哄的,师傅正在禅房诵经呢。”

    妙心停下步子,气喘吁吁,摇了摇手道:“罢了,今日我就放了你。”

    妙心吃罢晨粥,四下里却不见了念慈。问了几个师姐,均未见到。寻去平日里念慈最爱去的菜园,也没个身影。

    妙心抚头自言自语道:“怪了,跑去哪了?”兀地,头顶处落下一颗小果子来,正欲弯腰去捡,又一颗落下,妙心正纳闷天下果雨了不成?头顶处传来铃儿般的笑声,抬头,不是念慈是谁?

    那是林中常见的古榕,樵夫都信仰古榕里住了土地神,所以榕树得以千百年来的生长而不曾遭到砍伐,高大繁盛得如同一顶亭台。念慈抓了那垂下的古树须爬上去的,背靠树枝而坐,那样子,好不惬意。

    妙心也想攀上去,可体胖得无法抓稳,爬了几次只得放弃,她干脆躺在树下,两人有一言没一言地说着话。

    念慈幽幽道:“妙心师姐,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下山?”

    妙心眯着眼,懒洋洋答道:“没有……唔,有时候也想过吧。”

    念慈问:“那你怎么想的呢?”

    “哪有怎么想?就是想下山去看看……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念慈不禁啐了一口:“三句不离本行。”

    妙心嘿嘿笑了。

    两人半晌无语,妙心抬头看那静默里的念慈,只觉那树上坐着的女子,越加美丽出尘,孤鸿自在飘缈,如同仙子般的人物,她在眺望着山下烟水渺茫的一片,那里有传说中繁华的城池、人声鼎盛的市集、车马熙攘的长街,那里也有锦衣华服的笙歌舞宴和王公贵族的朱门碧府,但却如此不可想象,滚滚红尘与这寂静的山谷是怎样的区别?谁知那里是怎样的故事?

    怔忡间,妙心似听到树上的人在喃喃自语:“师傅说得对,我应该去走一走看一看。”

    老者正坐在屋内,屏气凝神,时至近午,移光至门边,几乎可嗅到那日照之下灰尘飞舞的干燥气息,似雪似飞花般簌簌有声。而这近午的热气只让他觉得体内那股真气如是按不住的周身乱窜,他明白的,这将意味着不久那真气不再受他所控而由眼中爆发泄漏出去,这是他一生的心血所凝,却不想落得无人相承传的结果。当日韦相子苦求将雷霆伏传授,而他一直不答应,就是看到了韦相子那年轻气盛不服输的斗气,这斗气令他气息如蓄势待发的兽般危险,如真将雷霆伏相传,怕他好胜之心作崇,只会令他走上歧路。

    这样想着便叹了口气。老者却忽儿闻到有奇异之香传来,是出自一人独有的香,幽比玉兰,淡若星馨。

    老者哼了一声:“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

    念慈嘻嘻一笑,从帘后闪出:“嘻嘻,是啊,我来了。”说罢,便在炕上坐下。

    老者沉声道:“你今日来是为何而来?不是不想要继承雷霆伏了吗?”

    念慈笑:“怎么?那我就不能来了吗?”

    老者倒被噎得一句说不出。

    念慈扁了扁嘴,道:“如果说,我改变主意了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