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活庄稼兴奋的心平静下来后,才想起那天晚上无意中听到郁锋涛的秘密。心中一吓,这可是重大事情,村干部们还蒙在鼓里,他虽然恨村干部,但是他更不能叫郁锋涛得逞。郁锋涛胆敢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取笑他活庄稼,他非报这个仇不可。说不定,高森林一高兴还会让他儿子当个村干部呢。想着,活庄稼扔下刚吃一半的午饭,赶死一样赶去向高森林告密。
刚刚从田里割稻回家的高森林,还没有吃午饭,正坐在厅堂歇着。
“书记,不好啦——”一瞅见高森林,活庄稼大惊小怪地叫嚷开。
把本来累的疲倦的脸一阴,高森林没好气地责备活庄稼:“什么事情不好,慌里慌张的,村里杀人啦——”
像一只老猴子一样,活庄稼手脚不灵地蹦到高森林跟前,邀功请赏地巴结道:“书记,你们这一回被锋涛那个婊崽害死了。”
一说到郁锋涛,高森林便有一种高原症反应,一时忘了自己书记身份,霍地从凳子上一蹦而起:“活庄稼,你说什么,说什么我们被锋涛那个婊崽害死?”
因为是有功于高森林,活庄稼胆子大了,自作主张的伸手拿过高森林放在凳子上的烟,拨出一支,抽了起来,才慢吞吞地说:“你们真的要办石板材厂呀,书记?”
从未见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高森林心头恼火三分:“你这不是说废话。机器都买回来放在村委会了,你瞎眼没看到呀?我们不办,难道叫锋涛这个婊崽办?”突然,高森林脑中一闪,想起了“村规民约”一事,正是活庄稼这一帮老不死的闹起,不由得更气了。
显然,活庄稼因为胆子大了,没有看出高森林的恼火,老牛拉破车:“书记呀书记,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你怎么那么容易上了锋涛那个婊崽的当呀——”
“放你妈的狗屁。”高森林压不住火了:“活庄稼,有屁就放。你说说,我高某人什么时候有上过别人的当?”
嗬,在郁锋涛那个婊崽面前,你高森林算老几呀,还不如我活庄稼的一半呢。想在我活庄稼面前凶,这一回连门都没有。在我活庄稼面前摆你妈的臭架子,我活庄稼偏不对你说。等你们的工厂办起来了,我活庄稼搬条凳子坐在祠堂戏台上,看着你们的工厂倒下去,看着你们哭天喊地。心头大骂这儿,活庄稼二话不说,扭头即走。……哈哈哈,往外走的时候,活庄稼心头暗暗好笑,没想到我活庄稼今天真正的活着有尊严,像个男人啦。
“给我站住。”高森林一脸怒气,大喝一声。
一扭声,活庄稼满脸愤怒,盯着高森林:“书记,现在不是大队那阵子了。我好心好意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秘密,你却不把我活庄稼当人看待。你就等着死吧。”
三步并两步疾步走到活庄稼身旁,拉起活庄稼的手,高森林第二次放下了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历来说话就是这样子。你没吃饭吧,来,我们一块儿吃点。”高森林明白,活庄稼今天敢拿鸡蛋碰石头,手上肯定握着什么天大的把柄,因为闹荒的人全是这样子。活庄稼一会儿说到他们办工厂的事,一会儿又说他高森林被郁锋涛害死了,口气是如此坚硬。
把活庄稼拉着在饭桌前坐下,高森林口气温和了些:
“活庄稼,你刚才说我要被锋涛害死了,是怎么回事?”
“书记,锋涛那个婊崽说是要办石板材厂,是故意骗你们。你们村干部这一回,上了他的当了。你想想看,村里公路不通,又没电,他怎么会要办石板材厂。”
“你怎么知道他是在骗我们?”
“是我亲耳听到的。”
“你亲耳听到?活庄稼,是你上了他当,不是我们受骗。”
“我是听到的,又不是他当面对我说。他其实是要办石,石,石什么厂,嗐,反正是跟石头有关系,我也说不清是什么,而且他从福州带回了一个样品。”
“你看到那样品啦?”
“哪能呢,书记,我连他家门口都不敢站,能看的到吗?当时,景生要抢着看,锋涛还大骂,连摸不让摸一下,说是那么小小一个东西,能卖个十几万块钱呢?”
“什么东西能卖那么贵的价钱?”
“好像是一只小石狮。”“我看不会大。锋涛那天回到村里,我亲眼看见,他手上只提着几斤猪肉和几条带鱼,一个书包大小的包,没有别的东西。”
“你还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锋涛要景生那一帮人学会打石头。说是他年底回来,要开始大干,到时候没有学会打石头的人,他一个不要。”
高森林一阵毛骨悚然。看来活庄稼说的不会假。自从郁锋涛双踏回村里,他们时刻在注意他一举一动,想知道他对他们办石板材厂有什么反应。可是郁锋涛根本不急呀,还是跟往日一样,还大摆好吃的给帮他割稻谷的人吃,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买回了机器,村里没有人再听说过他要办石板材厂。这小子诡计多端,高深莫测,你根本猜不透他心事。想想,活庄稼说的有道理,村里一不通公路,二没电,郁锋涛这样的人怎么会办石板材厂?然而,前段时间村里说他要办石板材厂闹得鸡犬不宁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唯一能够解释的是,他们抢先一步买回了机器,破坏了郁锋涛计划,郁锋涛哑巴吃黄连了。这可能吗?连高森林自个儿都感到怀疑十二分。高森林要马上弄清楚郁锋涛是不是果真要干别的,根本没有想过要办石板材厂?要是郁锋涛真要干别的,他们一帮村干部不成了一堆二百五?
火烧睫毛。
高森林没心思下田割稻谷,一扔饭碗,马上把村干部聚在村委会。
“这件事,你们谁听说了没有?”不容人家屁股入座,高森林瞪着猩红的眼睛,凶巴巴地问道。“他妈的,一群废物,白吃饭了。”看到大家全对着他不停地摇头,高森林更火啦。“去。”高森林想到了吉大庆,上一回“村规民约”一事,便是吉大庆把真情告诉他的,再说吉大庆的儿子吉景生是郁锋涛的好伙伴,吉大庆肯定会知道内情,所以只要把吉大庆找来一问,什么都明白:“阿大,你去把大庆叫来。”
说高阿大是个十足跑腿的,半点不委屈他。高森林话音没有消失,他呼呼呼地朝门外跑去,比猴子跑的还要快。
高阿大一出去,屋里便是一阵死静,大家在想着自己心事同时,等着吉大庆到来。虽然前次是高森林说过,好,坏,横,竖,都不怪徐五金,但是徐五金一听此事,心头忐忑不安。徐开发眯着眼睛,暗笑高森林,高森林呐高森林,光对人发火能起什么用呢?把吉大庆叫来,他说了,你又能怎样?水都流走了,你还能把它拦回来不可。这一回事情闹大了,被郁锋涛嘲笑是小事,亏了那么一大笔钱,你拿什么还呀你,田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会帮你扛着?秋收马上要结束,挖公路的事又摆在了案上,你想推也推不了。
半个钟头过去了,没见吉大庆来,连高阿大的影子同样是消失了。
急的不耐烦,高森林又张口大骂:“他妈的,死到哪儿去了,人都叫没掉——”
出师不利。
吉大庆帮龚帮裕割稻谷去啦。等到高阿大到吉大庆家问清情况,赶到龚帮裕田里,看到一帮人热火朝天正在割稻谷,欢声笑语在整个田野上空回荡。当看到郁锋涛也在人群中时,高阿大双脚不由地停了下来,独自一个人不敢上去。远远的,站在那踌躇着,要是不叫吉大庆,就这样回去,他高阿大的头没有那么大。最后,高阿大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
大家以为高阿大是找郁锋涛,万万没有想到是找吉大庆。吉大庆有些心慌,高森林叫他到村委会去,还能是好事吗?去,还是不去?吉大庆走到郁锋涛身边,悄声地问郁锋涛。郁锋涛神秘地一笑,悄声地对吉大庆说,高森林要么是为办石板材厂的事,要么是为挖公路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又如此如此,郁锋涛对吉大庆耳语了一番。吉大庆心中有数了,不再惊慌,大大胆胆地跟着高阿大走。
高森林等着心火要爆炸了,正要叫高大发再去找。“不用去了,我回来了。”高阿大上气不接下去地说道。“人呢?”见只是高阿大独个儿,高森林呼地蹦起。“在后头。”高阿大同样不忘在大家面前表明这一趟功劳:“人家割稻去了。我一口气跑到田里,好说歹说,才把他拉了回来。”高阿大说完话,吉大庆到了。
开门见山。吉大庆一开口,即来一句,原来大家在开会啊!有什么话要问的话,快问吧。我还要回去割稻呢。急什么急。不就是几担烂谷子吗?高森林还在恼火中。叫高阿大搬了条凳子给吉大庆坐下后,高森林对吉大庆说,既然你要割稻没闲,我就直话直说了。听说郁锋涛要搞石——石——石什么的,有这回事吗?没有啊!吉大庆玩世不恭的耸了一下身子,故作惊讶的睁大眼睛。没有?大庆,在村干部面前说话要放老实,要不然对你不客气。高森林摆出了架子。以往村民有什么事,被他一吓,到头来是什么全说了。真的没有。吉大庆把一个头摇的跟货郎鼓似的。锋涛以前不是说要办个石板材厂吗?高森林因为说不出郁锋涛到底要什么,拿吉大庆没辙了,不得己来点露骨的。
“锋涛要办石板材厂?”吉大庆好笑两声,立起:“书记,你说,锋涛那么聪明的人,他会办石板材厂吗?——哈哈哈……”吉大庆这话,比当众掌了高森林一巴掌要难受三分,这不是变相的嘲笑他们村干部个个是笨蛋、草包吗?“吉大庆,你不要开口闭口,就是锋涛聪明。”高森林七分恼火,巴掌拍着办公桌,叫道,“锋涛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帮他说好话?你眼里还有我们村干部吗?”“好处多的呢!”有郁锋涛密授机宜,吉大庆才不会被高森林吓破胆子:“人家锋涛是干大事的人。我几个儿子跟着他,好日子在后头呢!”“哪像你们一样,石板材厂人家办办办的,都不办了,你们还把人家捡来办。”“——你。”高森林要气炸胆肺。
“问完了吧?问完了,我要回去割稻了。”说的,吉大庆站起来即要离开而去。
见吉大庆要走,高森林急了:“坐下。我问你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锋涛这次从福州回来,是不是带了一头很小的石狮回来,那头石狮能卖个十几万钱是不是?”
“是啊!”吉大庆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慌忙又坐下:“锋涛带回一头小石狮是真。可是没有书记你说的能卖个十几万块钱。人家锋涛说,只能卖个七八万块钱。看来,那个听话的狗东西是在吹牛皮。”
“什么,什么,什么?”高阿大瞪着一对牛眼,不相信地大叫,“你们知道有人听你们的话,你们还敢说的那么大声。”
“哈哈……”吉大庆爽快地大笑:“又不是秘密,有什么不敢大声说的。既然你们全晓得了,我直说了吧:锋涛这两年来,一直在福州一所大学里跟一个科学家学石雕。明年,他就可以回闹荒办个石雕厂了。”“哈哈哈,锋涛说呀,闹荒公路不通,又没有电,只有笨蛋连升的草包,才会去办石板材厂!”
“这下全完了。”高后发惊叫一声,面全变了。
高森林乍听之下,骨头全软了。
还是算徐开发清醒些。当他缓过神时,已不见了吉大庆。按照他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办什么石板材厂,但是他不想说出反对,一旦说反对的话,高森林认为他是故意跟其做对。看到一个个像是死了一样,徐开发气得大骂一声:“你们还愣得干么,还不赶快想办法!有事的时候,一个个跟猪一样。没事的时候,一个个是土匪。”徐开发是发泄内心的愤怒,是在骂高森林。他高森林一手遮天,却要大家跟着倒霉。
经徐开发这么一大喝,呆愣的人才醒悟。
“嘭——”高森林一拳打在办公桌上,涨红着脸,大骂:“我操他妈屄的,郁锋涛这个母狗生的崽,为了骗我们上当,当初在村里散布谣言,说什么要办石板材厂。等我们把机器买回了,才说是办什么石雕厂。我们找他算帐去。”
“算帐?你以为是平常吃饭呀——”徐开发不硬不软地讽刺了高森林一句,“锋涛又不是豆腐做的。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已经走到门口的高森林,听到徐开发的话,又退回到位置上,沮丧着说:“不去找他算帐,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苦楚着脸,想了大半天,徐开发照样是拧不出肚子里的一点墨水。在村干部中,徐开发算是最有头脑的一个了,现在连他是束手无策,那么,更别说是其他人了。无奈之下,徐开发苦笑地说:“当然是要找他算帐。问题是,我们大家要先想好了办法才行。这匆匆忙忙的去,不消人家半句话,就把我们大家顶着回答不上了。”
是也是。大家都觉得徐开发说的有道理。既然徐开发会这样说了,想必他有办法,所以大家理所当然地耐着子在等着他想办法了。
不说村干部们是急得要去跳河。
出了村委会的门,吉大庆这个老头像是一下子灌进了一坛百年老酒,一路上乐颠颠地走着,哼起了快乐的小调。吉大庆感觉到自己是越活越有滋味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呀!做梦一样,在高森林面前,他吉大庆敢于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不,还把他们痛骂了一顿,此乃人生一大快乐了呀!
到了田里,吉大庆乐不可支,二话不说一把夺过郁锋涛手上的镰刀,乐呵呵地说道:“去,锋涛,你坐到一边去歇会儿,别累坏了。养好了身体,有精神,到教授家里好好的学手艺学知识,快点回村领着我们大伙儿干!”
一边埋头割着稻谷,高圣石一边笑哈哈地说:“大庆叔,看你那么高兴,肯定是森林请你回去吃猪脚了吧?”
“吃猪脚,那算什么高兴事哟。”吉大庆直起身子,张望着高圣石,喜不自地说:“锋涛下次回来一干起,那往后猪脚有的是,还怕没有吃的吗?我呀,我现在都想跟锋涛学文化了。你们年轻人还不下点功夫,跟锋涛苦学文化。”说到这里,吉大庆卖起关子,停下了。在龚帮裕和李伟大的催促下,吉大庆才绘声绘地把事情讲述一遍。讲到骂村干部时,吉大庆喜得手舞足蹈,跟戏台上唱大戏的小丑一样。“锋涛,那天晚上,还真的有人听我们的话。你不吹牛,可人家帮你吹了,说那头小石狮能卖十几万块钱呢!”吉大庆敬佩地端详地郁锋涛,把眼睛笑成一条线了。
“肯定是村干部那一帮婊崽听我们的话。”吉景生气得用力踩打谷机,大骂。
郁锋涛摇遥头,说:“不会是村干部。可能是活庄稼这个死老货。”要不是活庄稼出现在他田里抓泥鳅,郁锋涛不会想到他头上。
现在连吉大庆这样一个老实老人,居然敢当面骂村干部,是一个奇迹。要是以往,村干部一跺脚,他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虽然吉大庆并不是直接点名的骂,但是已经相当不错,就连傻瓜照样能听出他到底骂的是谁?
所以,没有人能比郁锋涛更振奋啦。只要村民们进步了,思想开放了,无疑是对他在闹荒事业的间接支持。高森林不怕他一个人,但是全村人全闹起,高森林的头比天大,同样会惧怕三分。振奋之余,郁锋涛心下里明白,高森林陷进了泥坑,拨不出来,是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找他算帐。他正等着高森林找他算帐。高森林找他算帐,正中他心怀,正好再次修理修理高森林。
高森林因为想不出办法收拾郁锋涛。在第二天,他又上了一趟邬台,去找田虎。别人不知道,高森林最明白不过,遭到郁锋涛当众掴了几巴掌,田虎一直仇恨在心头,在寻机报复郁锋涛。所以他要把郁锋涛在村里散布谣言,引他们上当办石板材厂事,对田虎说了,让田虎想个办法收拾郁锋涛。哪料,田虎不是一个笨蛋。对高森林眼前的事,他恨不能脱个干干净净。固然对高森林的话是大为恼火,拉下面孔,厉声道:“乡政府支持你们村发展企业,发展经济。在财政如此困难情况下,还挤出两万块钱给你们,没想到你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你要我如何向其他干部说呢?”“那么一点小事情都拿不下来,你这么多年的村书记是白当了是不是?一个小小村民,狗大包天,竟敢散布谣言惑众,这是犯法,你懂不懂?快回去,把挖公路的事,给我搞定。没事的时候,不要老往乡里跑。”遭到一顿喝斥,高森林气得鼻孔出血,暗暗大骂田虎不是人。有好处时,给你出主意,惹上事,全扣在你一个头,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回闹荒的半路上,在气头上的高森林,大脑一闪,想到了田虎的话:“一个小小村民,狗大包天,竟敢散布谣言惑众,这是犯法,你懂不懂?”点亮了他的心。这不是田虎教他以“散布谣言惑众”治郁锋涛的罪吗?哈哈哈,郁锋涛,你这回完蛋了。高森林自个儿朝天大笑,胸中对田虎的忿恨,全没了,倒是感激起田虎来,自言自语道:“是啊。人家当的,怎么会什么事情都跟你说的那么明白呢——”高森林脚步轻快了,赶紧赶回闹荒。
天突然起了变化。晚上的时候,竟然下了毛毛细雨。
六点多钟,高森林亲自带着一伙村干部,兴师问罪闯进郁锋涛屋里。厅堂悬挂着一盏明亮的汽灯,灯光柔和,一点不刺眼。不说别的,人家点这么明亮的汽灯,一伙村干部亲眼见了,自然而然感到羞愧万分,心头酸溜溜的。
厅堂里大约有二十多个青年男在看书,郁锋涛忙前忙后的辅导这个辅导那个,喜得不亦乐乎。当然,他更多的时候是在辅导李椰毕。李椰毕从一个仅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人,摇身一变拥有了初中二年级知识。
有大家在场,高阿大胆子大了。当大家刚刚把双脚落在厅堂当儿,高阿大挥舞着手,大喝一声:“通通给我滚出去。”
这个气呀,郁锋涛忍不住了。从李椰毕身旁一转身,一个箭步奔到高阿大面前,二话不说,对准高阿大的脸,“啪——”狠狠的一巴掌干了过去。高阿大被打得晕头转向,没有容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郁锋涛一指直戳他脑门,厉声道:“这是我——锋涛的家,不是你们村委会。跑到我家来耍威风,天下大乱,没人管了是不是?”
“你,你,你敢打人——”高阿大被郁锋涛的话骂醒了,捂着脸,惊恐大叫。
“打你?打你,算是便宜了你。”郁锋涛浩然正气,直逼天空:“全给我滚出去。再不滚出,别怪我——锋涛野蛮!”“圣石,把你那把做木斧头给我拿来。”
“锋涛,你别乱来。”高森林害怕了,声音颤抖,说是他们今晚上来,只找他郁锋涛一个人,把其他人叫出去。
郁锋涛说:“我这屋里的全是老实守法的平民百姓,不是国家机密的事,你直管说。是国家机密的,我没资格听。”
高大发说:“你违法犯罪,我们要你老实坦白。”
郁锋涛说:“哈哈哈。违法犯罪?好啊,你们说我违了哪条法,犯了哪条罪?”
高森林说:“你收购那么多芒和竹藤,违反村规民约。你散布谣言,这是犯罪。”
郁锋涛说:“高森林,别拿权吓人。全村人中,唯一我——锋涛没有违反村规民约,上山去割芒和竹藤。你说清楚了,村规民约中,哪一条说不许收购芒和竹藤?找不出来,我到法院告你诬告陷害守法村民!”
高森林说:“这,这,这……”
郁锋涛说:“你说我散布谣言,说,我散布了什么谣言?”
高森林说:“你说你要办石板材厂,现在却不办了,这不是散布谣言吗?”
郁锋涛说:“哈哈哈,高森林,你好幼稚啊!这算哪门子的谣言?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办石板材厂了?你是亲耳听到的,还是听人说的?神明在天。是别人对你说的,你去把他找来当面对质,我——锋涛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难道村里闹开,说我了你妈和你老婆,杀了你,你也信吗?”
高森林说:“锋涛,你不要乱说。”
郁锋涛说:“大家做个证,我刚才有乱说吗?我这是在举例,给我们的书记大人摆道理是不是?换句话,国家宪法规定:公民有言论自由。只要不涉及到国家安全,没有给别人的名誉造成损害,我爱怎样说,就怎样说,你高森林管得着吗?”
高森林说:“你,你,你……”
郁锋涛说:“假如说,即使我有说过要办石板材厂,现在不办了,只能说青年人说话不踏实,爱说大话;二来呢,是因为被你们抢先了,我放弃。你们大家说说,我这算是哪门子的散布谣言呀——”
吉景生说:“就是。只有傻猪才会去办石板材厂。”
李椰毕说:“傻猪?那是比傻猪还二百五。”
“哈哈哈”在场的人,除了一伙村干部笑不出来外,其余的人笑得滚出泪珠。
“笑什么笑。”高森林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我办成给你们看。闹荒还没有我高某人办不成的事。”
“哈哈……”郁锋涛好笑,牙齿快要保不往了:“书记,你别骂了。我们大家相信你能办成石板材厂,那要等到你劳改回来。”
“什么,你说什么?”高森林还真的听不懂郁锋涛的话。
如此没有水平,非要弄得郁锋涛笑疼肚子才罢休:“告诉你——书记高森林,你把县里拨下来挖公路的款,为你们几个吸血鬼买了一大堆废铁回来,半年后,这公路还挖不成的话,我第一个去告你们!”
见高森林答不上话,木讷讷地呆在那儿,徐开发慌忙制止郁锋涛:“锋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挖公路是我们村干部发动群众干的,县里根本没有拨款下来。”
徐开发原以为郁锋涛会给他面子,不再把真相捣出来,哪料到郁锋涛根本不给他面子:“主任,想当替罪羊还不容易吗?在大事大非面前,为了正义,全村人能过上好日子,对我有天大恩情照样没用,我只认‘正义,良心’四个字。到时候,你们一帮人可别怪我心狠,一点情不讲。”郁锋涛这话明里是对一伙村干部说,实质上是针对徐开发一个人说。徐开发固然是心知肚明,郁锋涛的话叫他一阵心怵。
垂头丧气地回到村委会,高森林孬的再熊不起来。郁锋涛的话,是一把尖刀,插进了高森林的心。再傻再笨的人,对郁锋涛的话,不会没有顾忌。郁锋涛的话,是口警钟。他们相信,郁锋涛这个头脑叛逆,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说到做到。连田虎他都敢打人家巴掌,还有什么事情他不敢的。今晚最倒霉的是高阿大,郁锋涛那一巴掌打的他好痛好委曲。
死气沉沉的气氛,叫人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徐开发说话了:“我说阿大,你不要老是哭着脸好不好,好像是给我们哭丧一样。”遭徐开发这么一说,高阿大尤其委曲的直掉眼泪:“你说,主任,我屈不屈呀。才说了一句话,他半句话不说,一巴掌重重打过来。”——哈哈哈。徐开发忍不住一阵大笑:“我说阿大,你有什么好委曲的。那一回田书记挨打,你在场吧?”高阿大点点头。徐开发接着说:“那你还不吸取教训?在别的乡亲面前,你可以大喝大叫,在锋涛面前,哈哈哈——”“我说阿大,人家田书记可是挨了三巴掌,你才几巴掌呀?”
“开发,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高森林有气无力地埋怨。不要说他无力气,即使有哪敢再发火了,他担心会被徐开发嘲笑。
紧皱眉头,徐开发苦着脸说:“书记,我这是笑在脸上,苦在心头,没人能看得出呀!”“我们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落到这个地步,我心急得晚上睡不着呀。”嘴上这样说,徐开发心底里头是另外一种说法。只要高森林下台了,闹荒就是他徐开发的天下。到时候,他不再是一个有名无权的窝囊村民主任啦。
高森林还真行,关键时刻能屈能伸。一筹莫展下,高森林要求助于徐开发了:“开发,你平时比我们大家主意多,你说,眼下,我们怎么办?锋涛这个婊崽今晚把话说出来了,他不是开玩笑,真的会去告我们大家。”
我主意多?高森林,你哪一回有听从过我的主意?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好事?心头咒骂着高森林,徐开发嘴上不痛不痒地说道:“我有主意还能不早说吗?我觉得,有人早挖好了一个万丈深的坑,牵着我们大家的鼻子一步一步往坑走去,然后一把把我们大家全推进了万丈深坑里头。可是我们大家掉到坑里了,有的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锋涛今晚上的话,你们全听见了吧。他把整个闹荒芒和竹藤全割光了,还明目张胆的说全村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违反村规民约。这气不气人。我就是搞不明白,他怎么会想出那样狠,那样高明的方法,叫乡亲们破坏自己订下的村规民约。哈哈哈,想想,我连自己感到好笑。不是吗?他把我们大家耍弄的团团转,到头来反倒大骂我们大家比傻猪还笨的二百五啦——”徐开发开口闭口全是郁锋涛,他这是要堵住高森林的嘴,同时是在泄愤。这一回高森林想找他做垫背,没门。关键时刻,我——开发没这么傻。徐开发主意打定。其实在这件事上,他徐开发能有什么主意,自己安慰自己——高兴高兴。
“那我们大家就这样等着被抓去坐牢?”高森林觉得徐开发把他心头说不出的东西,给说了出来。这几天,他是天天里做噩梦,不是被拉去枪毙,就是五八腿的被绑起来,吊到树上去,没一天过得安宁。
眨了眨眼睛,徐开发把头转向徐五金:“五金,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徐五金能不恨徐开发?这几天来,他没一刻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高森林斥责他,恶骂他,把全部责任推到他一个人头上,连大气不敢哼。徐开发这个王八蛋,跟他过不去,揭他的伤疤。徐五金恨得一咬牙,斜了一眼高森林,见高森林愁着脸,不做声,诺诺地说了一句,徐主任,你比我主意多,还是你说吧。你看看我,当初要是不胡说八道,不会造成今天这个情况。徐五金不是吃素的,倒是自责,先把徐开发的嘴巴堵上。话一说完,徐五金倒为自己突然会这么聪明起来,沾沾自喜了。要不是徐开发暗中搞鬼,徐五金觉得这个村民主任本来是由他当的。
“你们这样扯来扯去,烦不烦呀?”出乎意外的,高复田说话了。高复田这个副书记当跟没当一个样。有事的时候,叫他一声,他才走一趟村委会,没叫的时候他百事不管,埋头干自己的私事。平时开会什么的,要听到他发言,那你就得泡上一壶茶等着。高复田说的蛮干脆:“把机器卖掉,不就得。这么简单的事,你们搞得那么复杂干么呀,你们?”说完,高复田下边没了话,坐在一边养神去啦。反正此事摊不到他头上。当时说要办石板材厂的时候,他已声明:不入股。高复田这个人有好处,他觉得不属于他的财,他连想不去想一下。再说了,跟一个穷得欠了一屁股债的后生,有啥好拗气的。咳,不属于自己的财,你们硬要强求,现在出事了吧。高复田闭着双眼,养神的时候,心头在说。
高复田说的,的确是一个好办法。问题是,他们能把机器卖得出吗?正如郁锋涛他们说的那样——只有傻猪才会办石板材厂。
像刚刚睡醒的人,高复田缓缓地站起来:“你们慢慢研究吧,我要回家睡觉去了。”走到门口,高复田又回过头,说了一句:“挖公路的事,你们确实要抓紧办,那可是坐牢的事。你们别去想那么多了,不属于自己的财,你做梦都得不到。”
高复田走了,屋里又是死静。办公桌上仅有的一盏马灯,发出微弱的光,像是没有了煤油。看着跟萤火虫一样的马灯,高森林想像的到,此时此刻,郁锋涛的厅堂里一定是欢声笑语,灯火辉煌。所以,高森林心理不平衡了,再无法憋住心头的火,一拳打在办公桌,“嘭——”巨响,把大家吓着屁股离了凳子。在大家惊魂未定,高森林破口大骂:“郁锋涛,你这个婊崽,骗得我二十几万块钱去买了一堆烂铁回来,你还骂我是比傻猪还笨的二百五。只要我高森林是闹荒书记,你甭想有好日子过,我们等着瞧吧——”
“对——”高阿大呼地站起,附和道:“我要当着全村人面前,把这一巴掌打回来。我就不相信,一个穷光蛋还能飞天下地不成。”郁锋涛当然是不会有飞天下地的本事,但是高阿大这一巴掌的仇到底能不能报回去呢,没人能知道。
发恨能起什么用,公路挖不成,他们最大把柄捏在郁锋涛手上;仅有把公路挖成了,他们才一了百了,什么事不会有。
人的私不能太重,一重,掉下去了,一切全完了。
一公路不通,二没电,这样的条件能办工厂,中国早成了发达国家。要不是私利太重,高森林这一伙村干部会办石板材厂?晚了,等到他们醒悟时,已经晚了,他们本来是想要酿造一坛飘千里酒,不料,因为技术太烂,把好好的酒酿酸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