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郁锋涛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竹篾匠了,虽然手艺尚不如王富荣,但是已经胜过高隆巴这个老头好上百倍。
在这半个月里,闹荒村扎了两、三百把扫帚的人,见不得人似的,摸摸把它们拿到卢水去卖。结果一天下来没能卖出几把,有的人甚至一把没卖掉,连车费钱都捞不回来。到头来,又摸摸把扫帚挑回家。而帮郁锋涛割竹藤的一帮人,他们神出鬼没出现在山上,一天未停止。这一回,不瞒天不瞒地,却是瞒过了闹荒人。除了帮他割竹藤的人及他们家人外,闹荒村其他人一个个是全蒙鼓里。
一听到郁锋涛回到了闹荒,帮他割竹藤的人晚上全围到了他家,大家七嘴八舌把这些天上山割竹藤情况说了一遍。郁锋涛听了,心中乐的像是烟升天开,心说,哥们,有你们这样帮我,拉我一把,我——锋涛要是再不会爬起来,早日脱贫致富,只能说我自己太笨太蠢,太没本事。于是,郁锋涛动之于情地连连感激道:“太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村里已经有人开始割稻了。我们明天起,就可以把竹藤挑回来。两天后,大家先把家里稻割了。之后,你们又有活干。”“他妈的,给你干活真带劲!”吉景生按捺不住心头亢奋,蹦了起来。郁锋涛只是朝大家憨乎乎地笑笑,没说什么。他心头则感叹不已,要是没有你们大家鼎力相助和保密,我哪能割得了那么多芒和竹藤呢!我的事业有你们助相,事半功倍了啊!当明天你们大家把竹藤挑回来时,闹荒又会刮起一阵风暴,但愿这阵风暴不把闹荒人击疯。
算是被郁锋涛预测到了。
闹荒人只会耍小聪明,既从芒一事上,吸取了教训,又不从扫帚一事上吸取教训。看到郁锋涛一帮人一担一担往家挑竹藤,知道郁锋涛又有大名堂了,又要赚大钱了。
第一个眼红的人,固然不用说是红眼睛。红眼睛在当天晚上马上召开家庭大会,要全家人明天暂停去割稻,上山割竹藤,这是头等大事。他认为郁锋涛昨天刚回到村里,不过是刚刚雇人上山割竹藤,所以要抢在村里其他人前头。
没料到,高福达又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
“啪——”红眼睛蹦起,一掌击在饭桌上,眼睛喷着火星:“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钱生在山上,人家锋涛大把大把的挣,你却倒好,两手插在裤袋里,动不动一下。我问你,你吃谁的穿谁的?明天敢不去割竹藤,你就不要回到这人家来。哪有你这么冇用的儿子。”
噤若寒蝉。高福达拿眼看着,指望她能跟上次一样站出来反抗父亲。不料,高福菊沉默了,甚至连瞟不瞟一眼弟弟。高福达气得是咬牙切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驳斥父亲:“村里那么多人拿扫帚到卢水去卖,结果呢?又几个人把车费赚回来了?你老是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蹿,……”
“你看看那些人扎的扫帚是扫帚吗?”红眼睛气得几根山羊胡竖起,一声打断小儿子的话,“不要说是人家城里人看了那扫帚,不会买。换成我,我照样不会买。你去看看人家锋涛扎的扫帚,有模有样。”虽说红眼睛这是强词夺理,但是却是说的一点不错。除了高隆巴扎的扫帚像扫帚外,其他人扎的扫帚,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
高福达拿不出理由驳斥父亲,只得发闷。
关键时刻,高福菊说话了:“阿爹,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私有他父亲的扫帚扎的总可以吧,可他又卖了几把呢?我不反对去割竹藤,但是我们总得要弄清楚锋涛割那么多竹藤,到底是做什么用,又是卖到哪里去?我看锋涛那天至少挑了一万多把扫帚到卢水去,可他一下子全脱手了,别人的却是卖不出。这里头肯定有秘密!”“现在村里有芒扫帚的人,哪一个不叫苦连天。还好我们家没有跟人家瞎蹿,要不然惨了。”
儿的话句句是大道理,红眼睛找不出一句话反驳儿,一时下不了面子,于是恼羞成怒,大骂子们的不是:“你们一个个是饭桶。你们就不能学学人家景生,玉娇?如果你们都有景生、玉娇他们那么厉害,能不知道锋涛的秘密?”
当父亲的竟然如此不讲理,高福菊气得七窍生烟:“可人家景生和玉娇他们家照样没有去割芒和竹藤呀!”
“好了。”红眼睛是气得差点要吐血,“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就不靠你们。你们现在一个个翅膀硬了,会飞了是吧——”
真是一个不服老的真汉子。说到做到。红眼睛还真的生气。
翌日吃了早饭,拿上柴刀,红眼睛气乎乎地上山了。高福旺是二话不说,尾随父亲行动。在母亲劝说下,高福菊和高福达心底里头是不情愿,但是还是跟着去了。
不光光是红眼睛全家人倾巢而出,闹荒八成人家和红眼睛一样盲目倾巢而出。那些人不知郁锋涛的秘密,无知的认为郁锋涛这一回刚刚开始上山割竹藤,不怕他们割不到竹藤。那些人只顾眼睛红,把扫帚卖不出去一事忘在了脑后十万八千里,对他们来说割竹藤天是头等大事,因此稻谷丢在一边不收割。
就在人们疯狂上山抢割竹藤之际,郁锋涛却是出乎人们意料停了下来,着手准备收割稻谷。由于他家今年水稻产量将会翻一番,所以他想多雇几个人在两三天里,把稻谷全部收割完,便于干别的事情。
自从稻谷长熟之后,原先抱着要看郁锋涛笑话的人,笑不出来了。因为郁锋涛种田与全村人背道而行,既不犁田,又不蓐草,能长出好稻谷的话,他们头上都会长出角。所以全村没一个人不关注郁锋涛的稻谷长得如何。随着时间一天天往后推移,稻谷在一天一天中长熟,全村人惊恐万分:郁锋涛的稻谷穗大,颗粒饱满,没有哪家人的能够比得上。
晚上,吉景生和龚寿财来到了郁锋涛家。不住内心的兴奋,说是他们父母亲叫他们来跟他郁锋涛说,他吉景生兄弟三个,他龚寿财兄弟两个,明天来帮他郁锋涛家收割稻谷,郁锋涛只供他们吃饭就行了,不要工钱。要是郁锋涛要付工钱给他们,他们就不帮忙了。
顷刻间,郁锋涛只能压着眼睛里一股大海涨潮般漫上来的力量,一句话说不出,他分别走到吉景生和龚寿财身边,机械地情深义重地拍拍他们的肩膀。在一旁的彭淑娟,她固然是热泪滚滚,如同是断线珍珠。
结果第二天郁锋涛他们一帮六个人刚在田里出现,李椰毕的哥哥——李椰共、弟弟——李椰分一同赶来帮忙。
今年的秋收与去年秋收大不一样。说是大不一样,郁锋涛去年是最后一个收割稻谷,而且仅是吉景生和龚寿财帮他;今年在大多数人上山疯狂抢割竹藤之际,郁锋涛却收割稻谷了,而且帮他的人增加了三四倍,且他家稻谷亩产量翻了一番。
十点钟时,高玉娇去找郁锋涛,一问彭淑娟,才晓得他去收割稻谷了。见彭淑娟一个人忙着做饭,她主动上去帮忙。对高玉娇这个能干的孩子,又是对她儿子如此之好,彭淑娟是恨不得一之间富裕,把高玉娇娶回家,好让儿子有个好帮手,然而……
看着在拔鸡毛的高玉娇,彭淑娟十二分割舍不得地感叹道:“我儿锋涛真是一个命苦的孩子呀!连你这样聪明能干的孩子都娶不到了啊!”不知咋的,一听彭淑娟这话,高玉娇眼圈立刻红了:“阿婶,我哪里有你说的这样好。锋涛以后一定能娶到一个比我好上上百倍的媳。都是我的命苦呐,为什么偏偏会在那么一个家庭出生。要是能再过一年半载的,我就……”高玉娇没有再说下去,她的眼角已经挂着晶莹泪珠。彭淑娟晓得她下边的话是说什么。沉默了好一阵子,彭淑娟才伤感地问高玉娇,她真的要嫁到邻村——洒档去?听说那男的左脚有点跛。咳!高玉娇刹住手,不由得喟然长叹,有啥办法呢,人家有钱呐,一下子塞给她守财奴的父亲一万块钱呀。一万块钱,可以给她两个哥哥每人娶五个老婆啊。“阿婶,你知道,我心里头只有锋涛!”高玉娇擦了一把眼泪,抬头,深情地看着彭淑娟。彭淑娟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替高玉娇担心起来:“玉娇,你现在天天跟我家锋涛在一块儿,万一你们俩的事被男方晓得,怎么办?”高玉娇吃了一惊,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曾想到她和郁锋涛的事,被彭淑娟知道了:“阿婶,你,你,你知道我和锋涛的事啦?”彭淑娟点点头:“我是过来人,能不知道吗?有时你发出的快活声,我都能听到哩!”“啊!”高玉娇一声惊叫。但是很快她脸上的火辣辣消退了,心说,反正阿婶都晓得了,还害羞啥,哪个男不交媾呢?阿婶又不是别人。心说到这儿,高玉娇不再害羞了:“大不了他不要我。阿婶,我晓得我和锋涛在一块儿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不笑我,不恨我,不反对我,我倒是想天天能跟锋涛在一块儿睡。”彭淑娟惊恐万分,一对眼睛瞪着跟牛眼一样,许久了才缓过神:“万一你肚子大起来了,那咋办?”没想到,高玉娇对此若无其事:“我现在还巴不得我肚大起来,有锋涛的孩子呢!反正,我爱的是锋涛,心里只有锋涛,没有那个死男人。”
其实,高玉娇订婚的事,郁锋涛早知道了。他们两个在一块儿的时候,谁都不提起此事,只是疯狂地亲热。高玉娇不提订婚的事,是因为她知道郁锋涛现在说什么都拿不出一万块钱。郁锋涛拿不出一万块钱,任凭她高玉娇做何种的反抗,挣扎,同样是无济事,她拗不过她守财奴的父亲,到头还是一样要嫁人。所以不想给心爱人增添痛苦,在他心上再砍一刀。她从他忧悒的双眼,窥探出了他内心的不堪痛苦。
中午的时候,其他人都挑着谷子回到郁锋涛家吃饭,只剩下郁锋涛一个在田里守着谷子和打谷机。高玉娇把饭送到了田里,连她自己一份带去,要和郁锋涛在一块儿吃。要是不清楚他们关系的人,看到他们亲热情景,肯定会把他们当成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小。
瞧着高玉娇亲热的往他碗里夹鸡肉,郁锋涛辛酸的差些要淌下泪水。高玉娇被他痴痴看的,倒头有些许不好意思。
“锋涛,真没想到你的稻子会长得这么好。全村人都说,像你这样一个懒汉,既不犁田,又不蓐草,稻子能长得这么好,肯定是有神仙暗中帮你。”
“叫你阿爸明年也学我种田。你看我科学种田,又是新品种,产量翻了一番,还不止呢,玉娇!”
“唉,我家那死老头,他铁底保守。他只相信钱,哪会相信科学。我跟他吵过多少回了,说你是全村最有出息一个人,再过一年半载的一定能够富裕,到时全村没有人能比上你,可他死心不相信。锋涛,你不用去管他,他爱怎样种田就怎样种田。只要你早一天富裕起来,是我感到最大安慰!”
“咳,我真的是太无能了!人家赚钱那么容易,我……”
“赚钱,一要靠有老本,二要靠人聪明,有才能。你欠了一大笔债,一分钱老本没有,又人不逢时,能有今天起已经是非常不容易,早在我的想像之外了。有的事情,是命中注定,我们只好听天由命,你不要想得太多太多。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不要像我们孩子一样,应该把胸怀放宽阔些。男人要有凌云壮志,不要陷进儿之情中。我晓得你对我的爱与义!”
——嘴上是这样说,然而高玉娇埋藏在心里头的痛仅有她自己才会晓得,没有人能够理解得到,那种痛如同是一支浸过辣椒盐水的钢针在一针一针地挑着。她心灵的星星一颗颗被毁灭了,最后一颗鲜活的心被活生生撕裂,……
一番慷慨的肺腑之言,郁锋涛一线之间要扑过去把高玉娇搂在怀里。
秋天的太阳,像一个娴静温顺的孩子,照地人们身上暖酥酥的,动不想动一下,惬意十二分。
高玉娇回去了。郁锋涛躺在稻杆上,任太阳晒着。他的大脑歇不下来,高玉娇掷地有声的话,震撼着他心中翻江倒海,腾云驾雾。高玉娇虽然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孩子,但是她说的话入木三分呐!他的事业,还算不得是起步,他怎能如此没志气地陷进儿之情中。订婚并不等于结婚。但愿苍天保佑,高玉娇不会在一年里就结婚。——突然,传来了吉景生他们说话声,把郁锋涛飞向宇宙思绪拉了回来。他放眼望去,金的波浪宏伟壮观,这是科技的成果,知识的力量。一缕缕欣慰,涌上他心头。
看着一群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干起活来能把一座山摧毁。郁锋涛心头喜洋洋,把一双深邃的浩如沧海鹰眸眯成了一条线。原以为两天才能收割完稻谷,现在一天便可以收割完了,当然是因为多了李椰共、李椰分兄弟俩的加入吧。其中最主要原因是,大家头一回遇上长得如此叫人心中发慌的稻谷,割起来是特有劲头,根本不感觉到累。
在大家割的热火朝天当儿,管事佬、红眼睛、高隆巴和活庄稼四老头悠荡悠荡地来到了郁锋涛田里。管事佬认为自己是应该管教管教郁锋涛这个叛逆小家伙了,要不然任着他胡来,今后村里必定会被他闹得鸡犬不宁,没了规矩。红眼睛是因为对郁锋涛家稻谷长得如此之好,又犯了红眼病;一来是为了想从郁锋涛嘴里探出一撮秘密,他割竹藤究竟是干什么用?高隆巴因为郁锋涛取代他的位置,站到他头上,扫帚又卖不出去,成了他一块心病;当然他今天是心怀鬼胎而来,想利用管事佬逼郁锋涛说出其手艺是从哪儿学到的,扫帚又是如何一下子能卖出那么多?——不必说,活庄稼更是对郁锋涛恼火、嫉妒、仇恨十二分,他“活庄稼”这个头衔是苦苦种了一辈子庄稼,手上的茧子刮下少说有十斤,你说这头衔来得容易吗?现在可好,你郁锋涛一崛起,把他活庄稼头一脚踩在脚底下,往后他活庄稼在乡亲面前如何抬得起头,他又如何在乡亲们向他请教时拿架子?
除了郁锋涛低头专心割稻谷外,其他人一见到这四个有身份老头,忙不迭迟的远远就打招呼。瞧瞧郁锋涛高傲的宛然是一只雄鹰,四个老头气得红了眼,直跺脚。
像一个大老爷,管事佬一屁股落在稻杆上,盯着郁锋涛吆喝道:“锋涛,你给我听着,你雇人干活,为什么不按全村人规定的工钱给他们工钱,故意抬那么高,以后叫村里人怎么办,你说?”郁锋涛蔑视管事佬,连头不抬一下,任凭管事佬叫嚷去。管事佬何时有遭到过人家如此蔑视,一时气炸了胆,蹦起,烟斗直指郁锋涛,脸憋得通红:“郁锋涛,你听到我的话没有?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嗬,我就对你不客气,快说?”郁锋涛变成了聋子,对管事佬的吆喝仍然一点反应没有,倒是其他人替他捏了一把汗。“反了,反了,反了。”管事佬憋不住了,蹿在郁锋涛身边:“郁锋涛,你这狗崽子,你是不是要反天下了。你们郁姓在闹荒不过是才几户人家,算什么东西。我们徐家只要动一动脚,就把你们祖坟踏陷下去。再不回答你大老爷我的话,我马上叫他们统统全不要帮你割了。”
倏地,一挺身,一对英爽逼人的目光直射管事佬:管事佬,居然管到我——锋涛头上,我好佩服你的好本事哦!老东西,不给你二两棉称称,你还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心头唾骂到这儿,郁锋涛话锋一开,就是一把锐利重剑:“叫呀,干么不叫呀,有本事就叫他们停下呀——”“管事佬,不要这样神气。看到你已经是身子一半进黄土的人了,我才让你三分。但是你不要太放肆,太过分了。我高兴给他们多少工钱,就给多少,这是我的钱,你管着吗?我给他们高工钱,是因为我有良心,才不像你们徐姓人家——一个个全是狼心狗肺之徒,只会抠人,只会坑人——一门心思只想把人家的工钱压得低低的。而且我这是在帮他们家脱贫致富,中央领导知道了,一定会奖励我!你管事佬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去上吊呀,我不会拦着你。想舔我的屁股是不是?可你不配,你只配回家去舔你老婆的……”
“你,你,你……”管事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见事不妙,高隆巴蹿了过去,扶住管事佬:“管事佬,你,你,你怎么了?你可要顶住,不能死了。死了,连房子不能进,叫,叫锋涛笑话了。”
“哈哈哈哈”本来是不敢笑,可是大家实在是无法憋住啦!
气归气。活庄稼一到郁锋涛田里头,迫不及待地捧着一捧谷子,左看右看,上翻下翻,他哪管着管事佬去吆喝郁锋涛。不看则好,愈看愈发爱不释手,粒大饱满的谷子金灿灿,像是一张张婴儿的笑脸,似乎在嘲笑他活庄稼:“看见了吧,活庄稼。你种了一辈子庄稼,还不如人家郁锋涛的一根脚肚毛,羞不羞人呐——你!”但见活庄稼牙关咬得越发厉害了,脸渐渐变褐,赌气地把双手一摔,霍地立起,愤怒地瞪着郁锋涛,厉声审问郁锋涛:“锋涛,你的稻谷是用什么手段,才会长得这么好,快点说?”
没有去理睬管事佬,对活庄稼的话表现的大度十分,郁锋涛不愠不恼:“活庄稼,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神仙帮助啦!”
“神仙帮助?你哄谁呢,神仙会帮助你这种人。”活庄稼将信将疑。
郁锋涛朝活庄稼笑笑,一脸的神秘:“信不信由你。当我去租牛,租不到,正在发愁时,当天晚上一直到了鸡叫第二遍时,才模模糊糊睡了过去。突然,太白金星朝我走了过来,笑哈哈地对我说道:‘锋涛,你愁什么呀!没有牛犁田,用锄头去挖,不是更好吗?’我大吃一惊,以为太白金星笑我穷,拿我开玩笑。我就说:‘太白金星,租不到牛犁田,我都愁死了,你还有心跟我开这种玩笑。’大白金星摇摇头,说:‘锋涛,你这就不懂得其中奥秘啦。用牛去犁田,把田里上面一层最肥沃的土埋到了下边去,水稻哪吃得上。用锄头去挖,而且挖得不要太深,这样水稻就能吃上肥料了。当田里长了草,你可不要蓐。因为草到了一定时期,它自然会死掉。草死掉了,烂在田里,便是最好的肥料。所以你就不必施肥了。’我一听,太白金星说的对呀!我就按着太白金星说的去做了。这不,稻谷比谁家的长得都好。”
“哦——”活庄稼恍然大悟,不由得对郁锋涛羡慕三分。
这时候,高玉娇和李秋玉帮彭淑娟送来了点心。哗,那鸡汤煮地瓜脑的一团浓浓味,从老远袭击过来。——所谓地瓜脑,是用地瓜淀粉即时加工成面一样一条条,这是卢水人特有的俗称。
“我的妈呀,要命啦——”红眼睛被那团味袭击得惊叫开,赶紧往家里跑。可是刚跑了两步,红眼睛一头便栽到田里去。
大家一见,幸灾乐地哄堂大笑。
郁锋涛得意妄形:“秋玉,你赶快跑回村里去,叫他们两家人来把死猪抬回去,免得死在我田里,脏了我的田。”
“哈哈哈哈”大家雷声般的笑声响遏行云。
李秋玉是个听话的孩子,她放下点心后,便跑了回去。
管事佬遭到那团味袭击,刚刚缓过一口气,旋踵间又神志不清了,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仙境。
郁锋涛可谓是小气苞苞炒辣椒。他连一口汤舍不得给四个老头喝,害得他们一个个口水往肚里吞也来不及。
等四个老头离开后,李椰共将信将疑地问郁锋涛:“锋涛,真的是太白金星教你种田呀?”
吉景生大笑了起来:“椰共,你好傻呀。人家锋涛是种田科学。”
“格格……”高玉娇忍俊不,纠正道:“景生,那是科学种田,不是种田科学。”
“是种田科学。哦,不,不,不,是科学种田。”吉景生窘迫的头。他的憨态逗地大家笑声阵阵。
太白金星教郁锋涛种田一事,原本是一件谎谬之事,是郁锋涛拿活庄稼寻开心,是郁锋涛与活庄稼开的国际玩笑,然而在闭塞、迷信浓重的闹荒村传开后,闹得沸沸扬扬,不亚于一场十二级大地震。
当天晚,趁着月光皎洁,从天井倾注进屋里之机,活庄稼把儿孙们全集中在大厅里,他要把今天亲自从郁锋涛嘴里获得好消息告诉大家。他本来是一个非常迷信之人,对郁锋涛所说的事固然是深信不疑。因为郁锋涛说的是事实:他去租牛租不到,最后只得用锄头一锄头一锄头的去挖;他没有蓐草,全村一千多双眼睛可是睁着大大注意着他;稻谷长得是全村没人的能比得上,不是听人说的,是他下午亲手捧着验过。这一切难道还会有假?因此,他要儿孙们明年学着郁锋涛种田。这样,不说稻谷长得好,而且还可以省一大笔买肥料钱和租牛钱啦。
“阿公,天下哪有什么神仙呀,锋涛那是骗你咧!”活庄稼上小学四年级的二孙子——高木火口无遮掩地说道。
“小孩子别插嘴。”活庄稼见小孙子不懂事,竟然对神仙如此不尊重,极为生气:“天下没有神仙,那锋涛不用牛犁田,不用蓐草,不用施肥,为什么他家稻谷长得最好,产量是以前的双倍,全村没一家人的能比得上?”
“去睡觉。大人在说重要事,你小孩子啰嗦什么——”见父亲生气,高大财忙把儿子高木火撵去睡觉。随后,他拿起身边的烟丝,从口袋里掏出用他儿子用过的写字簿撕成的小纸张,卷好烟,用舌头舔了舔纸,然后从他父亲手中拿过烟斗,借火种,抽着,担心地说道:“阿爸,太白金星教锋涛那样种田,他肯定在背后施法术。我们学锋涛那样种田,太白金星不给我们施法术,我们不是去北了?”
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活庄稼说:“既然太白金星托梦教锋涛那样种田了,他就不必在背口再施法术了。”
“他妈个狗日的。看到锋涛这个白脸书生不干活,稻谷却是长得比我们这些拼死拼活干活的人的还好,我这心里真他妈不服。”活庄稼的二儿子——高大寿一甩烟头,狠狠地发泄内心不平,“管他行不行。我明年都要拿命赌一回。我就不相信,锋涛行,我们咋会不行——”
坐在活庄稼左边的三儿子高大禄,原本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此刻一抬头,盯着父亲:“老货,全村人都说你是活庄稼,你亲自到过锋涛田里了,锋涛是如何种田的,你就不能捉摸点名堂出来吗?”
三儿子如此一问,活庄稼脸一红,羞愧道:“人家那是神仙帮他,我是一个凡人,哪能捉摸出名堂来。”
“哈哈……”不知为什么,活庄稼的大孙子——高木水发神经一般,突然放声大笑:“阿公,原来你这个活庄稼是一个空名呀!”
“你……”活庄稼气得几根胡子翘起,胸口一阵巨痛。
父子爷孙几个从月光倾注进屋,一直争论到月光从屋里消失,取得唯一一致意见的就是,太白金星在帮助郁锋涛,这件事是千真万确。但是对明年是否学郁锋涛种田——不用牛犁,用锄头挖;不必蓐草,让草自然死亡;不用施肥,由烂掉的草当肥料,意见截然不同。
从第二天起,乡亲们三五成群——老年、中年、青年全纷纷赶往彭淑娟家,想探个究竟,同时是想从他们母子俩嘴里得到证实:是不是真的太白金星托梦教他郁锋涛种田,有的人甚至在彭淑娟面前大拍马屁。
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中,就是收割完稻谷的第四天,彭淑娟家的房子又成了一座工厂。这一回,郁锋涛完全对外开放,把大门大开。人们不看不知道,一看,傻了眼,原来那么小的小篓子有人要,城市里人真是怪胎。
知道了竹藤秘密之后,闹荒人简直疯得要亡命了。怕的是见不到竹藤影子,只要能够见到竹藤的影子,哪怕是悬崖峭壁,短了不能再短,他们照样要把它弄到手才肯罢休。
老天爷不睁眼,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下起了雨,而且还刮了一场台风。台风之后,雨仍然接着下,一连又下了有十天。
闹荒村稻谷未收割的人叫苦连天:稻谷遭受台风一刮,全倒在了田里,有的已经开始发芽。这些人啃着骨头,吃不上肉,不反省自己,却把郁锋涛当作罪魁首,把全部罪恶扣压在郁锋涛头,咒骂郁锋涛是一个害人精。要不是郁锋涛这个害人精,他们的稻谷不会被台风刮倒在田里发芽。
尤其是管事佬、高东洋、川阳人和高隆巴更是恨死了郁锋涛。管事佬是因为在郁锋涛田里,遭到了郁锋涛一番羞辱,仇恨郁锋涛;高东洋因为郁锋涛前后两回不肯收他的侏儒儿子干活,导致他的侏儒儿子天天闹,甚至要去自杀,因此才对郁锋涛是恨之入骨;川阳人是由于上一回在溪里洗衣服时,被彭淑娟当众捣出丑事,而晕倒在溪中,恨死了彭淑娟;高隆巴耿耿于怀郁锋涛从别人那儿学到手艺。这几个老头老太婆臭味相投,闹在一块儿,又叫上活庄稼和红眼睛,直奔高森林叔叔高克木家,他们怂恿高克木一同到高森林面前告郁锋涛的状,要求狠狠地处罚郁锋涛。
果然,没过两天,高森林带着副书记高复田,村民主任徐开发、副主任徐五金,治保主任高阿大,冒雨闯进了郁锋涛屋里。在他们后头还跟着一群村民,这些村民想混水摸鱼,叫郁锋涛赔偿他们的粮食损失。
“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双脚尚未踏进彭淑娟家门槛,高森林即刻叫嚷开。
里边正在干活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双手不由地嘎然而停,恐惧地往大门外张望。
正在教李椰毕的郁锋涛,直起身,转过身去一看,见是一伙村干部土匪一样,气势汹汹地闯进来,顿时不由火冒三丈高,哪管着村干部不村干部,即脱口大骂道:“大清早的叫什么叫,你家死人呀——”
可能是忘记了上一回在田里的事,高森林摆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村书记架式:“郁锋涛,你胆敢搞这些鬼名堂,盎惑人心,害得全村人稻谷不割,上山去割竹藤,现在稻谷烂在田里。你破坏农业生产,懂吗?你现在怎么赔乡亲的损失?”
“赔,赔你妈的大头鬼。”郁锋涛怒火心烧,两眼喷着火星,霍地从地上拿起王荣富送他的那把雪亮亮篾刀,向前跨了两步,指着一帮村干部,厉声道:“你们这群狗东西,要命的,全给我滚出门。”
高阿大仗着人多势众,又是治保主任,瞧见郁锋涛居然胆子比天还要大,竟然敢大骂他们,于是大喝一声:“郁锋涛,你好大的胆子,敢用刀砍村干部,你的胆是哪儿借来的?你这只能是罪加一等,你懂吗?快把刀放下。”
郁锋涛又向前逼进了三步:“高阿大,你这狗东西,亏你还是治保主任。你们这群狗东西私闯民宅!我砍了你们的狗头,照样是白砍。你应该明白,我这是采取正当防卫!再不滚出我家门口,休怪我心狠——”说话之时,郁锋涛盛气凌人地一步一步往外逼去。
“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高阿大抱头鼠蹿,边逃蹿边尖声叫嚷。其他村干部吓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往门外蹿。
站在大门口,胸膛一挺,郁锋涛威风凛凛,义正词严当众严厉谴责高森林:“高森林,你私闯我家,破坏我的工业生产,今天不把事情说个明白,我们到县委书记面前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呀,仗着一个村书记就可以胡作非为。”“说!我为了帮助村民脱贫致富,为了帮助残疾人自力更生,千方百计联系了一些手工艺品给他们做,算哪一宗鬼名堂,盎惑人心?你高森林是一村书记,村里第一把,你什么时候有关心过村里的残疾人?”高森林脸上的横肉不停抽搐,他嘴巴张了几下,就是说不出话。不说郁锋涛帮助村民脱贫致富是真是假,但是他帮助残疾人却是事实中的事实,作为村书记的高森林他敢说不是吗?不敢。郁锋涛步步为营,对高森林穷追猛打,一对坚如磐石,清澈敏锐目光紧逼着高森林:“景利兄弟,寿财兄弟,椰共兄弟全是家中劳力吧,为什么他们帮我去山上割竹藤,田里的稻谷照样是一粒不剩?有些人故意把稻谷放在田里烂,你睁眼不管不问,却私闯民宅,兴师问罪诬陷好人。告诉你——高森林,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我同学、朋友的父亲在县里当大的多的是。你想在我头上动歪脑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不用走着瞧。在郁锋涛的铁证如山攻击下,高森林比上一回在田里还要恐惧十二分,抽搐的脸扭曲了,丑得叫人不敢看。——因为这一回高森林的罪恶可是破坏贫困村民的工业生产,破坏贫困村民脱贫致富,破坏残疾人自力更生。恐惧之下,高森林想叫别人替他挡一挡,可是他拿头左瞧右看,和上次一样——身边没了他的手下。一转身,见身后还围着向他告状的一群家伙及看热闹的群众,高森林不由地火起:“看什么看?”抡起巴掌,随手狠狠地掴了一巴掌高克木:“好看是不是?”“你妈屄的,还不是你惹得。”
随着高森林一巴掌落下,郁锋涛大喝一声:“高森林,你不要走,先把我今天造成的损失赔了,再慢慢算你私闯民宅的帐。”瞧着高森林狼狈逃蹿的熊样,郁锋涛成了一只斗胜的公鸡,得意洋洋。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高森林会掴自己叔叔——高克木一巴掌,天大的讽刺。
亲眼目睹高森林落荒而逃,高克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掴了一巴掌,告状那些人惴惴不安,心怀里像是揣进了一只小白兔,赶紧夹起尾巴溜蹿。
看热闹的人,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扬眉吐气,有人敬佩郁锋涛,有人嘲笑一伙村干部吃软怕硬,有人大骂郁锋涛太野蛮……
再一次亲眼目睹了郁锋涛的风采和厉害,吉景生和龚寿财心骨里对郁锋涛的敬佩,如同是滔滔江水汹涌拍岸。——人比人羞死人啊,他们害羞的无地自容。同样是人,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高森林,在郁锋涛面前却是如此不堪一击;而他们每每一见到高森林开口骂人,憷场的全身发抖。唉,人家不愧是读书之人,说出的话是句句有理有据,宛若是一把锐利之剑,刺进敌人体内拔出不见血迹。
回到屋里,李椰毕心海里跌宕起伏,心潮澎湃。今天是他李椰毕有生以来头一回大开眼界啊,对郁锋涛是超级敬佩!面对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高森林,郁锋涛丝毫不惧怕,而且把高森林杀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在闹荒村,谁会有郁锋涛这等胆量和气魄?郁锋涛不光光是胆略过人,且精明能干。水稻亩产量达到九百来斤,在闹荒村除了他郁锋涛之外,还有谁能够做到?连活庄稼在他面前同样是羞愧万分,不得不低头。别人的扫帚卖不出去,他几千把扫帚一拉到卢水,半天工夫便卖了个精光;等到村里人发现秘密,疯狂的上山抢割竹藤时,一切已经太晚。如果郁锋涛肯把科学种田的方法教给他李椰毕父亲,他父亲不是跟郁锋涛一样用不得那么辛苦了,那他的水稻不是亩产量可以达到九百来斤了吗?想到这儿,李椰毕把信任和希望眼睛落在了郁锋涛身上,当大家还在开心嘲笑高森林一伙落荒而逃狼狈相时,李椰毕把心事对郁锋涛说了。
吃惊的眼光,注视着李椰毕。郁锋涛没有开口,已把心底里头要说的话跃然脸上。别小看李椰毕是一个残废之人,他却是心灵手巧,接受能力强的超乎别人想像。只要郁锋涛一教,李椰毕大脑马上开窍,用不着郁锋涛再说第二遍,是一个可树之人。郁锋涛纸糊灯笼——肚里明白,只要用的好李椰毕这个身体残废,脑不残废的人,对他往后事业一定有极大帮助。但是他想激一激李椰毕,把李椰毕大脑里的智慧和斗志激出来,于是笑咪咪地说道:“椰毕,我是愿意把科学种田方法教给你阿爸,问题是你阿爸没文化,你才认的几个字呀;我的时间就是金钱,我可没时间一天到晚跟你阿爸到田里,手把手教他,没有时间坐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咳,要是你的文化水平高的话,我就先教你,……”
沉默了下来,李椰毕一脸苦思,郁锋涛的话一直在他脑子回荡——“要是你的文化水平高的话,我就先教你,……”约莫有过一支烟光景,李椰毕才重新抬头,双目迸发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异光,注视着郁锋涛:“锋涛,你能不能教我读书?现在到明年耕的时候,还有半年时间,我要用这半年时间学完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文化。帮你干活,我不会要你的工钱,行吗?”
有些许诧异地端祥着李椰毕。残疾人有着顽强毅力,坚强意志;为了挣口饭吃,为了能够成就一番事业,他们承受着了各种残忍的折磨和欺辱。对这一点,郁锋涛深信不疑。走到李椰毕身旁,情深意重地拍拍他肩膀,郁锋涛义薄云天地慨慷道:“椰毕,帮助你,是我们这些身躯健全人义不容辞责任。只要你有读书决心,就行了。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财富。为什么全村一千多人,谁家都不比我穷,偏偏我敢跟高森林斗,其他人却不敢?因为我有知识,我能够说出真理的话。”“椰毕,你帮我干活,工钱,我照样一分钱不能少的要给你。”
再次沉默。李椰毕在沉思着郁锋涛的话,郁锋涛的话有深刻的意义,并不是自吹自擂。要是说郁锋涛大败高森林,还不能真实地体现他的才华和能力,但是他今秋水稻的产量翻了一番,足足证明他的才华和能力是全村没有第二个人能比的上。郁锋涛说的不错: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财富。要是没有知识,他郁锋涛还不是跟其他一样。要是他李椰毕有郁锋涛一样的文化知识,那他父母亲不是不必每天起早贪黑辛勤劳动,那他父母亲不是不必为他今后生活而担心忧虑?他只感觉郁锋涛是一把金钥匙,打开了他心灵紧锁的一扇门。他心底里头在默默地祈祷着:但愿明年能够跟郁锋涛今秋一样,不但是粮食产量翻了一番,而且能够跟郁锋涛一样是一个拥有科学文化知识的人,在事业上有所作为,成为一个自食其力之人。
瞅着李椰毕沉思样子,郁锋涛微笑地颔了颔首,脸上流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赞许,心底里头暗暗地说了一句:“椰毕呀,但愿你能跟弥漫着果实芬的秋天一样,结出一颗颗硕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