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托着白鸽,出了药庐。
她又上了那片山崖,临风独立。清风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就如同母亲温柔的手指------
每当她有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来到这里,极目眺望。远处的城廓山川宛如盘中玉雕,鄱阳湖凝波如洗,湖中来往的帆船历历在目,那里有一个她或许永远也到不了的世界。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会是永远吗?永远困守在这深山之中,从生到死。
从她出生起,就有一种魔咒缠绕着她,迫使王惟一放弃一切,带着她归隐山林。她自懂事起,除了父亲和家仆,从没见过一个外人。陪伴她的只有家中无数医书和深山中的百兽,她在这深山之中,孤独的长大。
朝云在一块山石上坐下,看着手中的白鸽,一手托腮道:“小羽,这次出去,又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鸽子“咕咕”的叫着,似在回应她的话。
朝云笑了,“小羽,还好有你常常讲外面的事情我听,不然我快闷死了。”
一人一鸽竟似久未谋面的老友一般,聊得不亦乐乎。
朝云一边和鸽子说话,一边从身上拿出一个布袋,将布袋之中的谷物倒了一些在掌中,让那白羽红嘴的鸽子落在她的手掌上啄食,她的手掌雪白,与玉无异,朝云看着鸽子,目光之中满是温柔之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山风作起,白云四合,刹时那蓝天、澄湖、远树、遥山统统迷藏在云雾里。朝云道:“起风了,我该回家了。”
她轻轻抚摸着白鸽的羽毛,对它柔声道:“只有辛苦你,快快把这封信送出去了。”
说罢,她将小瓶重新绑回到鸽子的腿上,
那鸽子睁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偏着头看着她,朝云伸出莹白如玉的纤纤素手,将那鸽子小小的脑袋摸了又摸,似乎是极为不舍,终于,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捧起鸽子,往天空中一送,道:“去吧!早去早回!”
鸽子扑棱棱扇着翅膀,在天空中盘旋良久,终于振翅高飞而去了。
朝云痴痴望着天空良久,看着小羽飞得越来越远,最后化作一个小黑点,在云端里在也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来,一手提着裙角,轻移莲步,从崖上走下来。
忽然,她的身子僵住了,只见山谷中一股黑烟冲天而起,便在这时,一个老仆向这边飞奔过来。
“谷里发生了什么事?”朝云问道,
那老仆人不停地打着手势,双手比比划划,原来他竟是个哑巴。
“有坏人?他们烧了草堂?砸了匾额?”
朝云的脸上一下子失去血,她颤声问道,“那我爹呢?不行,我要去找他!”
说罢,朝云向山下飞奔而去。
才行得一半,朝云忽然止住脚步,她吃惊的捂住嘴,只见山谷之中,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凶神恶刹一般的黑衣人,他们手举火把,四处放火,百草堂的房子都是茅竹所搭,干燥的竹枝见火即燃,院前院后瞬间冒起大片火光,眨眼间热浪滔滔,浓烟滚滚!
那些恶徒手持利刃,在谷中大开杀戒,甚至连谷中那些可爱的飞禽走兽都不放过!一时间,鲜血飞溅,惨叫连连,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夹杂着十分浓重的血腥味,令人几窒息。
到处都是熊熊的火光,到处都是殷红的鲜血。
一具具四肢不全的尸身,横七竖八,倒卧在地。本来温馨丽的家园,眨眼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瞬间,她心胆俱碎,泪如泉涌。
正在这时,忽然一只大手从背后一把捂住朝云的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云儿,是我!”
朝云又惊又喜,这正是父亲的声音!
王惟一拉着儿,闪身躲入路边树丛,
朝云颤声道:“爹,你没事吧?”
王惟一淡淡一笑,“他们想要我的命,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看着父亲镇定自如的神,朝云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王惟一面凝重,“这群人是不想我去京城救人,他们居然会找到这里,真是消息灵通啊!”
朝云含泪道:“爹,我们该怎么办?”
王惟一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随我来!”
朝云随着父亲,两人伏低身子,在茅草中悄悄穿行,
忽然,朝云不小心踏断了一根枯枝,‘啪’地一声轻响,
“谁?”黑衣人中有人察觉到声响,大声喝道,
王惟一忙拉着儿蹲下身子,两人伏在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
一转眼间,已经有数名黑衣人提剑追了过来!他们四下里张望,一边挥剑在草丛里乱砍。
眼看着这群恶魔越来越近,朝云心跳如擂鼓,小小的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栗,
十步、九步、八步-------那群人已经向他们逼近,
王惟一忽然伸手,轻轻按住朝云的双肩,那双大手平稳而沉静,散发着微微的热力,
一瞬间,朝云的心奇迹般安定下来,一个杀手已经来到他们身前,他挺剑向两人藏身的茅草中乱刺!就在这时,忽然对面草丛中,“刷”地冲出一个人来,双手挥舞着向山下跑去!这人正是刚刚给朝云报信的哑仆!
“站住!看你还往哪里跑!”
这杀手一声断喝,回身向哑仆追了过去!
其他黑衣人也围上前,眨眼间,这群恶魔已经追上了哑仆,几柄长剑交织,往他身上落下,血光四溅中,哑仆扑倒在地,尸体骨碌碌滚下山去!
朝云眼含着热泪,拼命抑制住喉咙里的呜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群恶魔终于去得远了。
王惟一面苍白地拉起惊惧死的朝云,往后山奔去!经过一番艰难跋涉,两人终于行至一面藤萝掩映的断壁前,前面竟是无路可走。王惟一停下身来,伸手在藤萝中扭了几扭,只听轧轧连声,断崖上的两块大石竟缩了进去,崖壁出现了一个大洞,一阵冷风自洞中向二人袭来,洞下面是一道梯级,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朝云又惊又喜,道:“爹,这是什么?是通往山下的密道么?”
伸手轻轻抚开朝云面颊上的乱发,王惟一叹息道,“云儿,爹爹关了你十五年,你恨不恨我?”
朝云摇头,道:“爹,你怎么这么说?云儿愿意一直陪在爹身边,永远也不离开!”
王惟一苦笑道,“其实爹也想多留你一刻,可是眼下形势迫人,爹不得不放你出去了!”
朝云一楞,“爹,你不跟我一起走么?”
王惟一低声道:“你先走,我要回去一趟,你娘的画像还在墙上挂着呢!”
朝云的心一沉,回首望向谷中,那里已经是黑烟滚滚,
朝云的眼泪掉了下来,“太危险了,爹,让我去吧!”
王惟一厉喝道:“不行,你先走,听到没有?再这样拖下去,我们一个也走不了了!”
看着他脸上决然的神,朝云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不!”朝云心如刀绞,激烈地喊道:“我不要和你分开!”
王惟一抓住她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喝道:“云儿,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安心听我说!”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决绝。朝云怔住了,自从记事以来,慈祥的父亲从未这样声俱厉的对她说话,她睁着泪光盈盈的眸子怔怔的看着他。
“拿着这枚银牌,来接你的人已经在山下了,记住!如果来人手上的银牌能够跟你的合二为一,你就跟他走!这医箱里有我刚刚炼制而成的三颗‘九转还魂丹’,还有你爹爹最引以为傲的《铜人腧穴针灸图经》,这本图经的最后三页,记录的就是那‘金针渡劫’的针法!你一定要好自为之,万万不可滥用-----”
说罢,王惟一将手上的医箱和银牌全都塞进朝云怀中。
“可是你、你怎么办?”朝云抽泣着,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知道事情再无商量的余地,一切都成定局了!
“不要再罗嗦了,带着药箱,快走!”说罢,王惟一一狠心,将朝云推入密道之中,然后合上了机关!
看着石壁在面前合拢,他长舒了一口气,微笑着缓缓转过身。
忽然之间,一口鲜血自他口中狂喷而出!转瞬间,他的脸变得煞白,原来,刚才黑衣人的那一剑已经刺中了他,现在他已经是重伤在身!
他心里明白,自己受了伤,和云儿在一起只会变成她的累赘,而且,见不到他的尸体,那些杀手是不会罢休的,
“既然如此,我就把这条命给他们,只盼云儿能平安无事,我就死而无憾了!”他在心中默念,“清荷,你不会再孤单,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喃喃念着这句话,他跄跄踉踉的向谷中走去!
谷中,猎猎燃烧的草庐前,一个黑衣人将一个老仆一脚蹬倒在地,喝道:“说!王惟一躲到哪里去了?”
这老仆浑身血,他身边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仆人的尸体,几个小丫鬟跪在一旁,吓得哀哀哭泣。
那老仆高昂着头,怒睁双目,却并不答话。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再不说,下场便和他们一样!”说着,那柄带血的长剑已经抵到了他的胸口。
“鼠辈不得在此猖狂!”一个声音喝道,
王惟一分开面前的枯草,昂首走了出来,
“主人!”老仆失声惊呼,
“王神医,你终于现身了!”那杀手冷笑道,
“你们想要王某的命,王某今天就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我的仆人!”
说罢,王惟一轻轻抚落衣服上的草屑,又正了正衣冠,迈步向火光冲天的草庐走去!
那优雅从容的步伐,那凛然不惧的气势,竟迫得众杀手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王惟一走进书房,从壁上小心翼翼地揭下那幅子画像,纳入怀中,做完这一切,王惟一站直了身子,在烈焰中一动不动。
“生有何欢?死有何苦?喜乐悲愁,都归尘土!”他闭上双目,喃喃念道。火势迅速蔓延,火焰似千百条金蛇飞舞,将王惟一包围在其中,瞬息之间,舔着了他的衣衫须发,红焰火舌,飞舞周身,形状惨烈无比!
“主人!等等我!”那老仆狂呼一声,不顾一切跳起身来,也冲入了火中!
转瞬间,只听“喀喀”几声,大火烧塌了草庐,整间草庐坍塌下来,那身陷其中的主仆二人,眼见是不能活了。
那杀手头目冷眼看着这一切,一旁,一个杀手指着地上哭泣的丫环上前道:“童老大,剩下的这几个怎么处理?”
“全部杀掉,不留一个活口。”
童老大冷冷说道,缓缓闭上眼睛。
熊熊火光,染红了翠谷,染红了天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