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七、三篇文成似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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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龙堡前的失利,使得金国不得不调整了战略,原先意欲打宋国一个措手不及,变成了消耗战。一方面,以金军为主力的部队进逼徐州,逼使宋军收缩防守,另一方面,蒙元部队分路抄掠,掠夺大宋的财富。

    然而,当他们占领一座座县城时,发现整座城中都是空空如也,工厂里没有了机器,仓库中没有了布帛和粮草,乡村之中也没有百姓可供驱使。

    若宋人居住的还是过去那种木结构草顶房屋,他们自然会大肆烧毁,可如今城中宋人一半房屋都是砖石混凝土结构,便是想放火泄愤,也无法将整座城镇烧毁。

    金国前锋伊喇布哈因战事不利而被下狱待罪,武仙被任命为新的前锋,此人最善于收揽溃亡,伊喇布哈的败军被他收拢起来,加之他自己补充的,数量不但不曾减少,反而有所增加。自然,这些新增的士兵战斗力,也就与伊喇布哈裹挟来的百姓相当。

    临安,夜间九时左右。

    “陛下,这是今日最新军报。”

    这份军报来得甚急,李云睿直接呈放在赵与莒面前,不象往常一般,是整理过后次日晨再拿来。

    “共是三份?”赵与莒吃了一惊,这几日他始终关注前线战事,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电服,没有电话,前线战事消息传递到后方来,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快则是两日,慢则要三、五日,这还是在他重整了厢兵与驿道后的结果。三份军报同时抵达,让他甚为不安,只怕是连接着的坏消息。

    “青龙堡保卫战已经结束,城下伤毙敌军过五万人,敌军溃逃重整,秦大石率部西撤,准备在徐州与敌军再次会战。在金军中发现了蒙胡骑兵侦骑。秦大石判断金军与蒙元合兵,将主攻方向放在了徐州,请求朝廷速发援军。”

    第一份军报来自徐州,这也是赵与莒最担忧的一份,徐州之战毕竟是在宋国境内,若是秦大石未能按照计划守住青龙堡。那么后方的百姓撤退转移时间就大大减少。故此,看了这份军报的前半部分,赵与莒松了口气,这样大战之后,自家的损失便不会太多了。军报的后半部分只是证实了赵与莒自己与军事参赞署的猜测,蒙元果然与金国合军了。

    第二份军报来自襄阳,军情部门在襄阳地人员发来的,荆襄军区都指挥使赵葵改变了计划,遣大军提前出动。已经在穿越秦岭,准备攻击金国腹地。

    “赵葵大约也猜到蒙元与金国合兵。故此抢先出兵。围魏救赵。”赵与莒赞了一句。并未因为赵葵改变军事参赞署原先地计划而恼怒。实际上他也派出孟珙赶往荆襄传令。只不过算时间。孟珙现在还未必到了襄阳。

    第三份军报来自耽罗岛。虽然黄河因为天气寒冷而封冻。但海上却仍是可以航行。耽罗岛地王启年传来消息。他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击了。

    这几年之间。耽罗岛养地马匹数量极众。已经超过了三万匹。王启年为了开拓新地马场。在炎黄三年初曾亲自去了虾夷岛(今北海道)。在击派虾夷岛上地土著之后。更其名为北海岛。于岛上设置了六个居民点。向岛上移民超过三千。北海岛处冰冻得厉害。故此已经不通船只。只有等来年春天才能继续向岛上移放牧民。

    三份军报都是好消息。这让赵与莒心情舒畅起来。他起身来得窗前。推开玻璃窗子。看着外头细碎地雪。忽然心中一动。

    记得国朝开国时期。曾有雪夜访赵普地典故。赵普其人人品低劣。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论及处置政务。未必比得上冯道这位数国元老。但是有了这雪夜访赵普之事。他地名字便传播于后世。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地说法也盛嚣尘上。

    若只是凭着半部《论语》便可以治天下。那么孔子当初为何还要举世寻官坐?

    “来人,备辇,朕要出宫走走……去崔相公家中吧。”崔与之今年已是七十一岁高龄,天暖和的时候,他的精神很旺盛,处理政务常常让年轻人也跟不上他的精力,但到得这般天冷的时候,他怕冷,便会呆在家中火炕之上不肯离开。赵与莒为照顾他,特许他在家中办公,他已连续数日不曾朝会,听说身体又有些不适了。

    他所居处为朝廷替他修建地丞相府,占地广大,但大多数都被空置,因为他家人比较简单,在临安城中也没有收拢大量仆人,就连亲族来投靠者,也都被他好言好语打发回去。想到这位丞相,赵与莒便忍不住微笑,当官做到他这种程度,倒也是罕见之至,无论是在地方上为官,还是如今入主中枢三载,凡与崔与之同事者,竟然没有一人说他的坏话。即使是他有时耍耍无赖,从天子和同僚那边侵占些他觉得喜欢的东西,也只是作为趣谈雅事被提起。

    但他又不是一昧地圆滑,只是到得这般年纪,还保着一份赤子之心罢了。和他谈话时,确实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赵与莒有时会叹息,为何他早生二十年,若是晚生二十年,此时为相,正值壮岁,朝廷中便能更为安稳。

    “陛下怎么乘夜来了?”赵与莒亲自驾临,丞相府中的护卫仆从自然不敢阻拦,故此赵与莒径直到了崔与之的卧室之前他才接到消息,慌慌张张地跑来迎接,连鞋子都未穿好。

    赵与莒见他穿的鞋子反了,笑着蹲下身去,示意他抬脚,为他换了过来。崔与之刹那间只觉心中血脉贲张,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岁血气方刚时的所纪,只恨不得再活数十年,为眼前这位英姿勃发的年少天子继续效力。

    起居郎不动声色地用笔在起居注中记下:天子夜访左相崔与之,与之逆履相迎,天子亲自为与之换履,礼贤下士竟至于此。

    “陛下如此厚爱,老臣如何能当?”崔与之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就要深拜下去。

    赵与莒一把扶住他。笑道:“朕年年诏告天下,要敬老尊贤,崔卿年高德勋,朕若不敬崔卿,岂不是言行不一之辈?”

    见崔与之还待客气,赵与莒摆了摆手:“外边冷。崔卿,朕知道你屋中有炕,快领朕进去!”

    明白天子是体谅自己,崔与之深深看了赵与莒一眼,然后躬身迎请。二人入内之后,都盘膝坐在炕上,赵与莒脱了外边的厚袄,笑道:“朕带了一个火锅来,崔卿总得出炭火吧。我们二人边吃边谈。”

    赵与莒虽非川人,但喜好火锅,特别是随着大量香料涌入大宋。火锅配料已经相当成熟,在这样地冬天里吃火锅也算是祛寒养生之道。崔与之唤来家人拿来炉火,便有御厨为二人烹制火锅。

    “陛下今夜驾临,莫非只是要吃火锅的?”从最初的惊讶和激动中缓过来,崔与之早已恢复如常,他捻须笑道:“老臣这里可不象陛下皇宫中,到处都是新鲜玩意儿,陛下想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怕是不成的。”

    他也是拿自己打趣。他每次去宫中拜谒赵与莒时,总不忘记夹带些好玩意儿回来,有时甚至去骗皇子与小公主的宝贝儿,偏偏皇子与公主还喜欢这滑稽地老头儿。赵与莒对此不但是默许,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他自己父亲早逝,而且就算他父亲尚在,天家之内无亲情,也不可能成为皇子与公主们的慈祥祖父,一个能替代的人。对于皇子与公主形成比较健全的人格是有极大帮助地。

    “崔卿还说这个,如今孟钧与银铃都被你带坏了,到得哪里都要顺手牵羊。”他佯怒道:“便是去了朕的福宁殿,每天朕都得少些物什!”

    崔与之呵呵笑了起来,过了会儿,他道:“陛下,徐州战事如何?”

    和赵与莒一样,他也非常观注徐州地战事,他知道赵与莒有军情系统的情报网络。比起他这个丞相消息要来得快。故有此问。

    “秦大石已经自青龙堡撤回徐州,金人伤亡过五万。我军损伤不足一千。”赵与莒将自己新得的消息说了出来:“蒙元果然也混在金军之中,如今大概在四处抄掠。”

    “陛下坚壁清野,除非他们比老鼠还厉害,否则必是一无所获吧。”崔与之笑道:“既是如此,大事已定,陛下此来,可是为中原如何治理之事?”

    崔与之的眼光见识都是有的,赵与莒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在徐州推行新政,当初是因为徐州为近卫军打下来,又面临金国的压力,他通过迂回的方式,迫使满朝文武不得不默认了这个事实。在金陵推行新政,那是他利用自己身为天子地威望,同时蒸汽机车对大臣们地震动,让他们意识到冶炼地重要性,并且通过入股地方式利益均分才实现的。可是这次与金国、蒙元大战之后,他收复中原地心思已经决定下来,如何经营中原才不会被朝堂群臣所反对,便成了困扰他的问题。

    那种以为天子一声令下,文武百官便会无不听从,若是有人胆敢阳奉阴违,只需大杀四方便可的念头,不仅危险,而且愚蠢。赵与莒始终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哪怕是最保守的顽固份子也会被改造过来,这种改造,比起从**上毁灭更有意义。

    有些人活着反而闹不成什么事,一旦死了,他的理论与学说,反倒会因为他死得壮烈或者冤屈而得到传播,成为反对者手中的利器。象真德秀,他在最初几乎在任何问题上与赵与莒唱反调,若当时赵与莒狠下心来,寻个罪状杀之,那么他必然以屈死的一代文宗理师之名载入史册,他地那些亲朋学生们,也会坚持他的那些反对理论在一切问题上继续采取不合作态度。赵与莒自问不是那些被无良文人与无耻汉奸吹嘘出来的“大帝”,大兴文字狱和以言株连的这种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在他看来,中华文明绵延不绝,成为古文明中硕果仅存者,重要原因之一在于中华文明对异己的包容兼蓄,若走的是极端的道路,面对游牧蛮族的不断入侵,只怕早就灭绝了,老子所言“刚不能久柔不能守”,正如斯也。

    “陛下勿用担忧,中原地关键在真德秀身上。”崔与之笑道:“臣除了爱看《大宋时代周刊》之外,便是看《江淮国闻》,陛下最近心忧战事,这《江淮国闻》未曾细看吧?”

    赵与莒点了点头,他的精力有限,关注前线战事的同时,还要处置政务,同时还不能让后宫的妃子、孩儿们受到冷落,因此对《江淮国闻》的关注就少了些。这一点周淑娘与谢道清便有差距,谢道清会整理好报纸上她认为对赵与莒有用的东西,在早餐时提醒赵与莒注意看,而周淑娘只是将报纸呈上罢了。

    “真景希这个月以来,连接着写了三篇关于朱子学说的文章。”崔与之慢慢地道:“皆是对朱子理学的极大推进呢。”

    “尽有此事?”赵与莒对于理学之说不感兴趣,故此并未关注。

    “真景希第一篇文乃是《格物穷理论》,说的是此前朱子所说格物穷理为众人理解所误,先格物而后致知,致知而后穷理,穷理之后再指引格物,还引用了陛下之语,证大道者非圣人之语,非帝王之诏,乃实践躬行也。”

    赵与莒微微一笑,这是古代版地“实践是检验真理地唯一标准”,他拿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批判自董仲舒以来以圣人之言语评判是非的错误倾向。真德秀用这句话来解释朱熹地格物致知论,倒是把原先这种观点的谬误破绽尽数改过了。

    “真景希第二篇文乃是《气化万物论》,这倒是张子厚的关学了,真景希是看了其弟子李仕民带来的流求初等学堂《炼化》教材而写的,这厮在自家家中竟然仿着《炼化》所说做实验,引得府邸大火,烧了三间屋了。”崔与之说到此处不禁笑了起来:“真景希虽是迂人,却也是妙人。”

    这个消息赵与莒在霍重城的密谍奏报中见过,只是当时未曾细想,现在想来,看来这位理学大师竟然要从这社会学转到自然学科上了。他也不禁笑道:“真景希在这《气化万物论》中说了什么?”

    “虽是借了张子厚关学与朱子理生万物之说,合二者为一,不过又有所创新。真景希以为,万物变化枯荣自有其规律,人当以此规律为己所用,创福于国民,不可空谈心性义理----陛下,真景希说的虽是委婉,实际却是承认智学中学以致用的那些言论呢。”

    赵与莒默然半晌,真德秀这个理学大家能承认“智学”中学以致用的观点,并且接受自然科学,这实在是他取得的一大进步。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承认,这个时代的理学家们是相当好学好思的一伙聪明人,若他们能认识到“学以致用”,兼蓄智学,那么对于壮大他所培养的新势力,会有无与伦比的作用。

    “真景希第三篇乃是《内圣外王论》,陛下,此篇文章,臣建议陛下抽空可一读之。”崔与之又道。

    他一边说一边自炕旁拿来一折纸,赵与莒接过来一看,除了真德秀自己写的《内圣外王论》之外,还有一些用小楷写的批注评议,看笔迹,都是崔与之自己在看完真德秀之文后的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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