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竭尽法力，却还是无能为力，只能徒劳的陷入绝望之中。
“娘子，你还好么？”修长干净的手指揽着她的肩膀，温润的眼眸盛满焦急。
她轻笑，摇头。
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遮过眼底瞬息闪过的悲伤。
月儿，如果你真的离我而去，我将如何维系这镜水月般的幻境？
月儿，如果你真的爱他如命，又怎舍得离去？
[壹]
杭州，西湖。
柳岸熏风轻拂，榭梅四溢。
文人驻足，墨客齐聚。
越过人群，青石铺就的桥上，一顶小巧的锦缎软轿徐徐而来，暖阳轻洒，轿檐上的彩漆泛着淡淡金芒。
路人侧目，这是哪家的宦出游？
轿内帘幕低垂，密实的连这三月的清风都难窥究竟。
突然传来一阵人声鼎沸的喧嚣，把众人的目光引向远处。
无人注意，轿窗的一角被一只白皙剔透的纤手轻轻挑起，露出一对水的眼眸。
“！”扶轿的丫头轻声惊叫，用身体连忙挡住那双不安分的眸子。
“莲儿~”娇媚的人儿轻嗔，柔嫩的嗓音如鹅毛拂过水面。
“我的好，这里人多气杂，小心您的身子。”莲儿轻呼，俏脸上挂着浓浓的担心。
“好莲儿，我只是看看而已。”甜的声音溢满哀求，再坚定的人也要化为绕指柔。
“可的身子……”莲儿言又止。
“我知道……”眉目低敛，水的眼眸流动着蔚蓝的河流，百转千回。
“……”莲儿低唤，眼中也莹润滴。
“好莲儿，别担心，我的身子我知道，虽然是弱了些，但不妨事的。”纤睫上的剪影笼着水雾般的瞳眸，犹如薄凉的月般动人。
莲儿的泪如珠零落，的病她最清楚，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她。
不忍让瞧见，转头拭泪，抬眼，一只七彩纸鸢落入眼帘。
“，快看那边。”莲儿指尖轻抬，朝向空中。
水的眼眸顺着莲儿所指的弧度微抬。
却与一双温润的眼眸胶着了视线。
那眸子清澈似水，漆黑如，眼底有无数璀璨的星辰明灭。
“。”莲儿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
一怔，轿帘滑落，与世隔绝，却怎么也隔不断那一眼所带来的震颤。
[贰]
“，云林寺到了。”莲儿轻挑轿帘。
轿中的人儿缓缓起身，露出一张如雪般晶莹剔透的容颜。
“，这边走。”莲儿在前面带路，轻声指引。
“莲儿，我每个月都来这里礼佛，难道你还怕我走丢了不成？”娇嫩的声音如般绽放，幽暗浮。
“！”莲儿嘟着小嘴，眼里满是无奈。
“好莲儿，我不取笑你了，你快带路吧。”水的眼里都是如水的笑意，在眼底碧波浅漾。
穿过净扫过的院落，一间小小的佛堂落入眼帘。
因她自小身子孱弱，家人不惜重金为她在这座远近闻名的寺院里建了一间小小的佛堂，专门供她诵经念佛，净身养心之用，希望虔诚感天，能多赐福祉给她。
苦笑，也许在寻药无门之时，只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身上。
可众生芸芸，神佛又能顾及多少？
步入佛堂，收起不敬之心，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心祈祷。
如此虔诚，却不是为了她的病。
她说，她的病她知道，却不是骗人，她是真的知道。
她的病是无药可医的。
仰头，佛祖的金身肃穆，凝视着那圣洁的面容，轻叹。
她的命还有多久？这微弱的气息还能延续到几时？
院外繁斗，自己的世界却遍野荒芜。
不知何故，今日分外忧愁。
摇头轻笑，月儿，你是怎么了？这些年你不是早已看透？
命里有数，自伤无用，又何必自扰？
离开佛堂，天边浮云流动，树影横斜，满寺梵乐悠扬，火缭绕，一片人间净土。
“，该回去了。”莲儿在身后低唤。
“嗯。”转过身，水的眼底有眷恋无声流过。
“请留步。”一个苍老的声音。
诧异，转头。
莲儿却是更快的转身，把如水的人儿挡在身后。
“你是什么人，叫住我家何事。”莲儿语气不善，戒备十足。
“贫僧愚空，云游到此，见你家气不佳，似有痼疾在身。”那老僧衣衫褴褛，枯瘦如枝，只有那双眼睛，如星如芒。
“那又如何？”莲儿的戒备丝毫不减。
“贫僧不才，倒有一方，保你家药到病除。”老僧捻须而笑，越过莲儿怀疑的目光，直直看向被她护在身后的月儿。
不顾莲儿的阻止，月儿趋身向前，虚施一礼。
“高僧妙方，可否赐教？”
“请看。”那老僧从怀里取出一物，摊在手上。
“阿！”一声惊呼出自莲儿之口。
老僧望着月儿的脸孔，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惧之，平静安详，无波无澜。
月儿如水的眼眸被老僧手中之物所吸引。
那是一条满身银鳞的小蛇，只有手指粗细，银的纹一环一环绕满周身，两眼漆黑如豆。
“此物集天地之灵气，乃是药中圣品。回去，命人将这银鳞拨去，晒干，碾作齑粉。以蛇心作引，和水服下，保证药到病除。”那老僧说完，看着月儿，如星的眼底光华流转。
月儿听罢，对这小生命生出无限怜惜。
望进那如豆的眸心，轻叹，原来你的命也这般苦。
“莲儿，把它收着。”
“，这……”莲儿结结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老僧不等莲儿说完，就把那小东西直直塞了过来，放进莲儿颤抖的手里。
“高僧请随小回府去取银子。”既然此物乃药中圣品，想必价值不菲。
那老僧摇摇头。
“佛家讲究缘字，今日你我相遇在此佛家胜地，必定缘分不浅，既是有缘，又何须再提那些俗物，倒是，听老僧一言，只要越过此劫，今后定然福寿绵长，如若不然，神佛难救。”那老僧神情肃然，眼底郁沉积，说完转身而去。
月儿望着那背影，难解的感觉缠绕心头。
“，这……”莲儿的声音颤抖。
回头，那小蛇安静的躺在莲儿汗湿的手心，与她凝眸。
“莲儿，放了它吧。”终是不忍，这脆弱的生命连自己都难救，又有何力救人。
“可是……”莲儿对那老僧的话半信半疑。
“放了吧。”月儿说完，举步离去。
莲儿看看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小蛇。
终于把它放在草地上，追着离去了。
那小蛇凝了一下月儿离去的方向，钻进草里，不见了踪影。
微风亲吻浅浅的草地，万籁又归于沉寂。
良久，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终于，命运如丝缠绕，是缘是孽，无人能说得清晰……
[叁]
回到那幽深似海的宅院以后，她开始失眠，脑海里总是闪过那双璀璨的黑眸，想起那惊鸿的一瞥，想起他眼中无数星辰的明灭。
举头，望着天上的那一轮孤月，虽然清冷如雪，却有满天的星子陪伴。
可自己呢……
虽然也叫月儿，可是陪伴你的星子又在哪里？
月光如梦般轻洒，落在她晶莹的侧脸，刻出一道道寂寞的伤痕。
这几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家人脸上的担忧越来越浓，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时日无多了？虽然家人极力对她隐瞒病情，可她还是有所察觉，她是不是就快要……
也好不是么，与其这样活着，离开是不是会更轻松一些……
只是她放不下疼爱自己的父母，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他……
满天的繁星明明灭灭，像极了他眼底璀璨的光华。
她伸出雪白的手，却在黑面前显得那般无力。
她只能用那双如水的眼眸来倾诉她无尽的愁思。
如果人真的有来生的话，我还能不能再遇见你……
和他在一起。
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等我修炼圆满，拥有强大的法力之时，就会治好你的病，完成你的愿望的。
只是，人类的愿望都如此卑微么？
卑微的让它不屑一顾，甚至不想帮她实现。
望着月影下那如雪般圣洁的背影，它又想起了她那日怜惜的一瞥，想起她那如水的晶眸，如的声音。
还有那似叹息的一句放了它吧。
它今日只是来报恩的，仅此而已。
可它为什么日日在此，望着她的背影，始终不肯离开呢？
现在的它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么？
它突然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它知道就快了，它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异动，也许，下一次蜕皮，它就会脱胎换骨。
月儿，你要的幸福，我很快就会给你了。
可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她和他在一起的画面，它的心就会痛？
它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可原来它也有么？
有心的感觉是这种滋味么？
又涩又甜，既喜悦又惆怅，有时还会刺得它很痛……
月儿，为什么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呢？他什么都不能给你。
可我却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无论是健康还是爱情。
是的，这些我都能给你。
只要我拥有了那强大的法力，我就会幻化成他的样子，带你离开。
月儿，你就快得到幸福了，就快了……
[肆]
黎明前的是最浓郁的，犹如化不开的墨，厚厚糊在纸上，不透一丝光亮。
曾经那么多好的愿望，最终还是断送在一根小小的刺上。
它亲眼看到，那根刺划过她雪白的肌肤，瞬间鲜红如珠滚落，沿着她的指尖，在纯白的玫瑰上渐渐晕染成一种绝望的颜。
那鲜红如同她多年积攒下来的泪水，怎么流都流不净。
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血一点一点从她的脸上流失，化为一地的绝望，自己却无能为力。
心剧烈的抽痛，身体也随着一起冰冷起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它以为它和月儿能永远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它现在还有感觉，还会思想？
难道，心没了，还能活么。
手指触向心口的位置，还是温的。
原来，心没了，这里也还是有温度的。
可这温暖留给谁呢。
一滴酸涩的泪终于坠落，烫在它的手上，它一颤。
冷血动物的它何时变得这般灼热了。
而且，蛇有泪么？
手上那滴泪，现在已失去刚才的温度，冰冷的犹如秋里的露珠，沿着手心，划着寒入骨髓的弧度，一点一点刺进它空荡荡的心窝。
它痛得想要掩面，却突然发现迎面而来的那双酷似人类的手，那双手和普通人类的手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指甲长而尖锐，还泛着淡淡的银光。
这是它的手么？可蛇有手么？
它突然惊跳起来，奔到水面，一张妖异的脸出现在它面前，面如雪，长发如银。
犹如五雷轰顶，它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它终于修练圆满，它终于幻化人形，它终于得到强大的法力。
可为什么一切都来得这么迟！
如今她不在了，它要这些还有什么用！
它发了疯一样的嗥叫，雪白的面容痛苦纠结，眼底鲜红如血，霎时狂风肆虐，天地为之变。
为什么命运如此残忍，让它能真切的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幸福，却永远触碰不到！
它彻底的绝望了，整整望着那天上的寒月，跌进无尽的冰雪。
它的心已成灰，随她一起入土，一起消亡。
可它没想到的是，它的心又死灰复燃了。
在它见到那缕缠绕在一起的青白的魂魄时，它的心又狂喜的活了过来。
那一魂一魄是她的执念，萦绕在他的周围，始终不肯离去。
即使你已离开，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苦涩的滋味溢满胸臆，是阿，它一直都是知道她的不是么？
……可为何现在才感到难忍的窒息？
月儿，这就是你最后的心愿么。
月儿，这就是你渴望的幸福么。
那么，我会帮你实现的。
把那缕魂轻轻纳入心口。
霎时，银光浮动，慢慢幻化出一个子的形体，雪颜上那双水的眼眸月华四溢。
月儿，从今天起，我就是你，我要让他你，你的一切。
[伍]
月儿，这幸福你不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么？
你曾经那么渴望得到的幸福，你不是拥有了么？
即使你只有一魂一魄，可你还是有知觉的，不是么？
可是现在你怎么了？为什么要离开？
这些幸福，你都不要了么？
“娘子，你究竟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一张俊逸的脸孔映入她水的眼眸，那双璀璨的黑眸里溢出浓的化不开的担忧。
她还是摇头，却再也无力掩饰那绝望的哀愁。
他轻叹，把她揽入怀中，温柔的抚开她纠结的眉心。
“娘子，你是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嗯。”她柔顺的点头。
他把她扶到边，看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宠溺的抚着她额头上的发丝。
她涩涩的一笑，合上了那双清澈的水眸。
月儿，如果你离开了，那我也没有理由再呆下去。
月儿，如果你想要结束，那就结束吧。
但是，月儿，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的，所以……
不要妄想一个人离开。
月儿……
月儿……
你究竟要去哪里……
恍惚间，一片黑暗笼罩下来，如墨一般，像极了那个让她心碎的晚。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定了身一样，动也动不了，她更加用力的挣扎，还是无济于事。
突然，她感到心口剧痛起来，一缕青白的魂魄从她的胸口挣扎了出来。
她一窒，眼底满是恐惧和绝望。
她想阻拦，想大叫，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有那双如水的眼眸泄露出她的悲伤。
又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为什么她总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不……月儿，不要走，不要离开……
她在心里狂乱的嘶吼……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为什么还要再让她经历一次？为什么？
她的眼底鲜红一片的看着那缕青白的魂魄缓缓浮在空中。
那一魂一魄纠结着，慢慢相互融合在了一起，幻化成一道如月华般的银芒，那银芒一闪，拖着一道长长的光华投进她的腹中。
她一惊，突然醒了过来。
怔然起身，泪却如星般陨落。
十指滑向小腹，轻抚，爱若珍宝。
"月儿，我终于得到你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