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荻等四人行至常青殿正厅门外便停下了脚步,指引宫进入正厅片刻之后,正厅中便传出了司礼内监尖细的嗓音。
“长宁织造郭愉安之郭潇潇,年十五!”
“怀方知府赵伟山之赵素杨,年十七!”
“池阳刺史苏文恪之苏仪芬,年十四!”
“京畿司参将穆括之穆染荻,年十六!”
在司礼内监的唱名声中,郭潇潇、赵素杨、苏仪芬依次迈入常青殿正厅,染荻则跟在苏仪芬身后。
四个人皆依礼垂着头,不去看君位上端坐的帝后二人,只是款款行至帝后面前,便齐齐的跪下,口中依次道:“臣郭潇潇,臣赵素杨,臣苏仪芬,臣穆染荻,参见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如意吉祥!”说罢,便齐齐行大礼叩首俯拜于地。
这时,只听得皇后唤道:“郭潇潇?”
“臣在!”郭潇潇跪立起身子答应道,依旧是低垂着头。
“起来吧。”皇后温和的道。
“是,谢皇后娘娘!”郭潇潇的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在偏殿中等待的久了又累又饿,又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起立的时候竟身子一歪险些摔倒。这下她吃惊不小,忙复跪下叩首请罪道:“臣不慎,御前失仪,望皇上恕罪!”
灵帝齐珗昽端坐于上淡淡的道:“罢了,你退下吧。”声音里透出几许疲惫。想必在这迎宫常青殿内端坐了一天,确是累了吧。
皇后闻言,便取了面前案几上的一朵宫纱堆制的绢,递给身边的宫,那宫便走至郭潇潇面前,将那绢交到她手中。
郭潇潇接过绢,重又施礼道:“臣谢皇上、皇后娘娘!”嗓音中已有了些许哽咽之意,语毕便起身退至一旁。
待她退开后,皇后便又唤道:“赵素杨?”
“臣在!”赵素杨的声音听上去比郭潇潇要沉静许多,闻得皇后唤她,便也直腰跪立起来。
“抬起头来。”皇后吩咐道。
“是。”赵素杨缓缓的抬起头,那张脸,与她的声音一般沉静,沉静得几乎平淡。
皇后微微的点了点头,似是对她的端庄十分满意,遂望向皇帝道:“皇上以为赵氏之如何?”
皇帝依旧只是淡淡的,目光在赵素杨的脸上一晃而过,便轻轻的摆了摆手:“下去吧。”
皇后见状微微一愣,随即悄声向皇帝笑道:“是,民间也有纳纳之说,赵氏姿太过平庸,是臣糊涂了。”语毕,便也让随侍的宫将绢赐予了赵素杨,将她也“撂了牌子”。
待她退至一旁立在郭潇潇身边后,皇后复又对着名册念道:“苏仪芬!”
“臣在!”苏仪芬清脆的回答,声音明快婉转。
“站起来抬头走两步。”皇后吩咐道。
“是。”苏仪芬闻言轻快的立起身来,抬起脸,望向帝后二人,轻盈的走了一圈,那模样倒是娇憨可爱。
皇帝望着她的样子,竟是笑了:“苏文恪那样恭谨的一个人,怎会有生得这般可人怜爱的子!”
皇后见状忙对着司礼监的秉笔内监笑道:“听见了?皇上已开金口说苏可人怜爱,还不快记下名字留用!”
那内监闻言忙在名册上记下苏仪芬的名字,皇帝身后的宫见状便取了皇帝面前案几上的一支攒丝金钗,走上前去奉给苏仪芬道:“恭喜小主!”
苏仪芬喜滋滋的接过金钗跪下谢恩毕,便有一位小宫走上前来,扶她退至一旁等待。
此刻,正厅之中,只剩下染荻一人尚自俯拜于地不曾起身,只听得皇后道:“穆染荻,你也起来吧。”皇后在常青殿中选看了一整天秀,此刻唤染荻时声音里的疲惫已是掩饰不下。
染荻闻言,再叩首道:“是,臣谢皇上、皇后娘娘。”语毕,便依言起身,静立于正厅之中。
皇帝想是选看得厌倦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面前的桌案不曾抬眼,皇后端详了染荻一会儿,便悄声对皇帝道:“皇上,此乃是穆括的次,早前皇上已将穆括长穆氏沫萸留用。臣听闻此次并非穆夫人所出,却是穆括多年前所养外宅的私生之,不久前其生母过世方才被接入府中认祖归宗的。臣以为此如此出身,外加上皇上已将穆括长留用,不如就将她撂了牌子放归本家自行配人吧?”
皇后的声音虽低,然染荻毕竟是修习过内功之人,这一字一句还是清清楚楚悉数落入了她耳中,一时间竟不知是悲是喜。这几个月来费了这么大的周折,连青楼都入过了,如若就这么被撂了牌子,岂不是一番心机全都白费了?何况书韵和檀诗二人是否被留用了她还尚未知晓,即便留用了,她二人毕竟年少懵懂,若是无人带携,恐终是难成大事。可是,没有中选,她就可以回去了,回去檀氲山中,回到他的身边,继续与他在深里遥遥抚琴唱和问答,那是多么恬淡幸福的日子!……
正思量间,只听得皇帝道:“也罢……”染荻闻言,心下竟是骤然一松,彻哥哥,我要回来了!虽然不能亲自助你报仇,可是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皇后身旁的宫闻言,举手便向盛着绢的托盘伸了过去,突然,却听得皇帝又道:“且慢!”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只见皇帝一手支于案上,中指轻揉着太阳穴,沉默半晌却不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众人见状皆不敢开口,良久,忽听得皇帝问道:“染荻?是哪两个字?”
染荻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适才松下的一颗心,复又提了上来,口中却平静的依依作答道:“回皇上,臣贱名乃是‘葛巾染九秋霜’的‘染’,‘故垒萧萧芦荻秋’的‘荻’。”(1),(2)
皇帝闻言轻轻一笑,道:“朕见你随口吟出这两句诗,想来在诗文上倒是通的,可穆括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却是不通。”
染荻微微一怔,便敛容答道:“请皇上赐教!”
皇帝笑道:“你那个‘染’字,取的是之意。方才你所吟的‘葛巾染’之句咏的是菊,古人也还有‘淡淡梅染’的句子,只是那江上芦荻,何曾闻见它了?”(3)
染荻闻言,略一思索,便微微一笑道:“回皇上,臣以为,之在其意而不在其味,故而臣的名字并不是不通的。”
“哦?在其意而不在其味?有意思!此话怎讲?”皇帝饶有兴致的问道。
“臣曾读过唐人朱长文的句子:柳家汀洲孟冬月,云寒水清荻发。一枝持赠朝天人,愿比蓬莱殿前雪。”染荻抬眸款款的作答,一面轻盈的福身行下礼去。(4)
“好一个‘一枝持赠朝天人,愿比蓬莱殿前雪’!”皇帝闻言击案喜道:“将江洲上的荻比作蓬莱殿前的白雪!既是蓬莱仙殿之处的雪,自然是的!不仅是,还带着飘飘出尘的仙气!想不到穆括一介武将,竟能生出如此蕙质兰心的儿来!果真是人如其名!好名字!好名字!”
染荻闻言一愣,心下一沉,暗暗叹道:罢了罢了,命格已定,逃不过了……
皇后见状忙悄声唤道:“皇上!皇上!”
皇帝方悟到自己的失态,却犹自含笑道:“来人,赐玲珑玉鸦钗!”
注:(1)出自清代曹雪芹《簪菊》: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2)出自唐代刘禹锡《西塞山怀古》: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江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3)出自清代曹雪芹《吟月》:非银非水映窗寒,试看晴空护玉盘。淡淡梅染,丝丝柳带露初干。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
(4)出自唐代朱长文《吴兴送梁补阙归朝赋得荻》:柳家汀洲孟冬月,云寒水清荻发。一枝持赠朝天人,愿比蓬莱殿前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