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者,二皇子保成也。今年年末,这位殿下窘二十岁封地的年龄了。皇室家族没有起字的弱冠礼,取而代之的是封地之典。而且,一旦保成年满二十,小台作为他的伴读,也要结束入宫学习的漫漫征程了。
保成只是笑了笑,流光溢彩的眼睛眯出了月牙一般的弧度:“皇嫂,您这声‘殿下’,保成可担不起。”
说完,他隔着衣袖拉起我的手腕。
我被动地由他带下马车,只见车外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人,迎面则是小台的询问:“阿,你刚才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有些奇怪他没有先关心一下云华的情况,但仍然告诉他:“云华还在车里……嗯,她不怎么舒服,你去看看也好。”
小台没说什么,只将视线转向保成拉着我的手。我连忙不在意地使劲抽回了胳膊——昨天的梦果然还是影响到了我,否则我也不会失礼于二皇子殿下。
“虽然我不知道你又想起了什么,但我可以确定你不是在思念我。”小台一离开我的视线,耳边就响起了保成奇特的嗓音。
我咬咬嘴唇,低声说道:“刚才的事情……真是太感谢您了。如果您不来,小台他们三个人根本就不能……”
保成皱着眉头打断了我的话:“行了,不用谢了。若不是接到消息得知你们可能遭袭,我也不会从宫里赶出来。况且,我不是为了听你虚伪的感谢才来的。若非是……算了,说了恐怕你也不会相信。”
我知道这位殿下素来对我颇有意见,尤其是几年前那件事情之后——尽管他并不清楚内情如何就直接定了我的罪。不过我还是感激他的一片好心。不管怎么说,我的安危与他并无关系,而他肯前来帮忙,实属意外。
“那这些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保成嫌恶地瞄眼地上的人。
我见走过来的小喜与楚林都无甚大碍,这才稍稍放心,想了想,说道:“不如就……哪里来的再送回哪里去罢。”
没等我得到回答,就听见保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与人说话的时候不看对方的眼睛,这就是苏太傅大人教给你的礼节吗?”
我抿抿嘴,对上他略带薄怒的眼睛:“抱歉,二殿下。”
保成的脸很难看,我真担心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掐紧我的脖子——毕竟他有这个前科。但他终究还是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动,只不无讽刺地说道:“皇嫂,保成已经说过了,担当不起您的这句‘殿下’。”
然后,他挥手示意带来的侍卫。这些侍卫倒也机灵,一人一个拖着,很快就清理干净了现场。
小喜和楚林请过安之后便一直远远地站着,躬身垂首,想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我在心底叹气:谁都知道二皇子殿下虽长着一张清雅绝伦的面庞,那脾气却是再阴沉不过的,随时都有发火的可能。现下他四周的空气都稀薄了不少,就更没人敢在此刻上前搭话了。
只可怜我一人独装享受”着他的“照顾”。
一时间,我无声他无语,沉默弥漫开来。
幸好小台没过多久就下了车。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我身边,站定,挡住了我和保成之间的无言对视,同时也打破了沉默局面:“今天真是麻烦您了,保成殿下。”
保成明亮的眼睛闪得我又是一阵心慌:“没什么,应该的。”
我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记得脑海中浮现着那双让我难受至极的眼睛。
为什么如此之像?就只因为他们是表兄弟吗?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已经很累很累了,请不要再难为我了……
“姑娘?姑娘!”
隐隐地,是小喜在唤我。
我迷糊地睁开眼,支起身,发现自己好像又做梦了。
“姑娘,您怎么了这是?难道今儿个出门累到了?姑娘,您可不能在外榻睡着呀!小心着凉呢。这天还是很冷的……”
我愣愣地看着小喜一边利落地收拾着茶具,一边对着我絮絮叨叨。
好半天之后,我清醒了一些,正要问她时辰,却听见小兰乱叫着由远及近。
我头疼地闭眼。刚睡醒的人总是最怕大喊大叫,这点我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因为我的耳朵和脑在一起嗡嗡地响个不停。
“怎么?”我忍呢问着冲进屋的小兰。
“阿,我对你说哦,今天太子夫来咱家了!哼,爹还不让我们去看!我和小叶去的……哎呀阿,我给你说,太子夫可好看啦!真的!”
小兰叽叽喳喳,劈手夺过小喜手上的茶壶,也不管水是不是热的,倒了一杯就大口灌了下去,“但是太子夫好像都不会笑的诶!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小叶看了半天都没见他笑过哪怕一小次哎!”
只为了这点小事就一路风驰电掣地在第一时间跑来找我?不过,这倒可以解释父亲大人忽然让我出城的原因了。
我长出一口气,好心提点她:“小兰,你这回爬树……还带着小叶?你就不怕父亲大人知道了又罚你抄一百张小楷?”
小兰先是呆了呆,然后白着脸怪叫:“阿,你怎么又知道我爬树了?”
我瞪眼笑的小喜,无奈地告诉她:“以你和小叶的身高,根本就不可能看到父亲书房里的情况,一定是你硬拉着小叶去爬了树,才透过书房窗户看见了里面的人。”
小兰灵动漂亮的脸上满是懊恼:“那怎么办啊?要是爹知道了——不对,他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哎呀,怎么办?”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笑看她苦恼地捧着下巴叹气。
这个大苏兰,和小苏叶真的是大不相同,算是我家奇景之一。别茧秀无不像小叶一样,放下书本就是刺绣。只有她,从小便上窜下跳无所不能,与“静若幽兰”的名字完全不相符。她小的时候,一日不爬屋顶就一日不得安宁,一日不抓虫子吓人就一日不要睡觉。
母亲曾经问过我:“婧呀,你说你兰是不是有多动症?”
记得我当时的回答是:“多动症是‘制造过多动静’的意思吗?如果是,那小兰就真得了这个‘多动症’了。”
小兰一直在我这里待到很晚才磨磨蹭蹭地回去。家里公认的混世小魔王也会怕父亲大人的制裁——不得不说,父亲大人真是手段高明。
但我敢肯定地说,小兰明天早起习字的时候,绝对会接到父亲大人下达的惩罚命令。我说的一百张小楷是有些偏多,八十张倒是有可能。
一想到罚写字,我有些愣神,放下手里的绣活,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在我的印象中,我似乎有一套笔管很粗可以横着排在一起的毛笔,专门哟应付“几十遍小楷”这种惩罚。写的时候可能比较不舒服,不过效果很好,可以一次写三遍。只是,三遍是一列字三遍的形式,就怕精明的父亲大人看出破绽。
可惜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那么,小兰,阿帮不了你了,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婧儿,我们出去骑马好不好?你都五六天没出门了呢!对身体不好的哦!”
“婧儿,射箭要想射准的话,你淡正弓,看,像这样……”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凤凰,呵呵,原来你不是婧,是凤凰啊!”
“我原本以为只要你……十五岁的及笄礼根本就是皇上的赐字礼……你何其狡猾,从来都不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没有,我没有!
“我死了你就解脱了对不对?对不对?”
“……九族之内斩立决……”
啊!
我惊恐地坐起来,一把扯开被子,任由冰凉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身体。
又做梦了?
大口喘着气,我惊魂未定地缓缓地下,一步步挪到桌前,软绵地倒坐在凳子上,一手扶着桌沿,一手颤抖地倒水,却发现怎么都无法倒在杯子里,水全都洒了出来,顺着桌布流到我身上。
不需要害怕,不需要害怕。
我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平复着心境。或许我真的是没忘记他,但是,我不能总是活在他的阴影里啊!因为我是,我是……我是苏梧桐……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一个多月后的大婚,我真的会出问题的!不行,为了全家,更是为了自己,我必须克服他们两个——或者说是那双眼睛——带给我的影响!
忽然,我听见窗外似乎是有一个轻微的叹气声。
谁?
嗡不得喊醒外屋的小忧,披起外衣就开窗掠出。
院子里静悄悄的,我警惕地环顾四周。
好像没有人。
忽然——
“啊……唔……”
我刚感觉到后面有人靠近,转身攻击的时候却被人捂住了嘴,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我昏迷前,我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叹息:“婧儿,你何苦呢?都忘了吧……”
早上,我被小兰的声音吵醒了。
起身,发现自己安好地躺在上,马上去看外衣,却见外衣还是好好的半搭在画案上,紧靠着画案的窗户也是关得紧紧的,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昨天晚上只是我的另一场梦?
可还未容我多想,小兰已经推开里屋的门,大剌剌地进来了:“阿,宫里的聘礼都到了呢!我也想去看看,阿你快起来,带我一起去啦!”
说完她就三两步跳过来,撩开帐就拉我。
我一甩手,恼怒道:“苏兰!”
小兰也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样子了,连忙撒手,几步又退回门边,诺诺地:“阿……人家不是故意的……”
我恨恨地白她一眼,也不管她隔这么远能不能看见。
等我收拾完毕之后,又一次看了看窗户。随即自我唾弃:苏梧桐啊苏梧桐,你傻了吗?怎么能仅凭一双眼睛就断定了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是谁?
将所有的疑问都抛在脑后,我踏出了房门。
从今往后,我便彻彻底底的是苏梧桐了。因为象征着我的未来身份的聘礼和嫁衣已经双双安静地躺在正厅的大红箱子里。
从今往后,我便彻彻底底的要与过去诀别了。因为我即将嫁进的,是吃人不眨眼的皇宫,一个不容许任何闪失的地方。
从今往后,我便彻彻底底的不能再受任何人的影响了。因为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能与我的家人和自己的命相比。
我不再是我。
我是——苏梧桐,字凤凰。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