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简直像是真正的贵胄公子,哪怕是赶路露宿在野外,也不肯沾了风尘之。
这时候倒不失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但杨小月却没有动。她的毒还没有解,那如梦令发作起来,真真让人生不如死。
想趁这个机会制住他要解药,也不可能。唐倚风下水前笑嘻嘻地对她说,唐门的人即使□着身体也是危险的,他有三十二根浸过毒汁的头发,每一根都可以让一个武林中的顶尖高手猝然死去;指甲里也有足可以让一个村庄的人同时毙命的毒粉;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杨小月想也想不到的东西。虽然杨小月很担心那些东西会不会被河水冲走,进而污染整个水域的生态环境,但她不得不承认,唐倚风或许武功比她高不了很多,可若加上毒术轻功,自己一点胜算也无。
等人来救,更不可能。那天被唐倚风劫走后才知道,游浣溪回来那杨小月和方振眉在院中闻到的,便是醉芙蓉之毒,其实海棠本身,是没有味的。所以,他们三人都中了毒,只是曾丹凤内力最差,发作最快。小方现在是死是活,还很难说,而唐倚风又故意将萧秋水亲传弟子方振眉未死的消息传了出去,就算小方没有被醉芙蓉毒死,也会被江湖上居心叵测之人缠得脱不开身。
直到这时候杨小月才沮丧地认识到,此人心机之深沉恶毒,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自己和方振眉这样初出江湖的菜鸟,从一开始便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一开始然直接动手,只是像猫捉耗子一样反复捉弄自己,看她与小方紧张怀疑戒备,争吵反目,以此为乐,真是恶劣到极点,可她攘无办法。
所以杨小月乖乖地候在一旁,恭迎少年唐公子倚风大人出,并在心里默默地鄙视自己。
方振眉好言好语宠她哄她,她都听不进去,她以为她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有自己的原则与想法,其实不是,别人不是小方,不会理会她的想法,够强的人才有发言权。
杨小月三省其身,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也不是一个迎则的人,她只是一个懒惰任的庸人,自以为洒脱淡定,可遇到真正的强权,她怕死,也忍不了痛,她的骄傲立刻不见。
欺软怕硬,人之本。
杨小月自嘲地笑笑,拍拍身上的草屑跳起来,迎向正系袍子的唐倚风:“要走了吗?”因刚运功蒸干了中衣,唐倚风面上便带了一抹嫣红,乌发低垂,眸若秋水,玉面朱唇,真真若好,让人不住心生遐思。
唐倚风见杨小月直盯着自己看,只慵懒妖媚的一笑:“好大胆,寻常人家的子,即使是哥哥,也不敢这样子看吧。”
“说起来,据我所知,唐门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对唐甜的儿友好亲切的样子,你若真是我哥哥,为什么要给我下毒,还要带我回唐门?曾丹凤说你是唐门少主,可唐甜是唐门叛徒,你要也是她的孩子,怎么会是唐门少主?”杨小月早就想问了。
唐倚风漂亮的脸忽然露出一个冷酷的表情,微微侧头扬起脸来,嘴角讽刺地弯起:“唐门有个很好的行事原则,只要你肯付出相当的代价,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所以,即使我是叛徒的孩子,只要我付的代价足够高,也一样可以做唐门的少主。这个原则真是不错,你说是不是?我亲爱的?”他笑得越发灿烂,凑过来在杨小月耳边轻道:“至于为什么要带你回去。亲爱的,这样好的事,我怎能不和你一起分享?”声音那样温柔,却透着一股刻骨的怨毒。
杨小月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呃……不用客气……即使你不和我分享我也不会介意的。”
唐倚风只是冷哼一声,整理好衣服,转身上路。杨小月摸摸鼻子,只好无奈地跟上。
唐门世代居于唐家堡,唐家堡位于重庆府郊外群山之间,背靠山壁、前临川水,杨小月跟着唐倚风出了锦城,行了约三日路程,来到一个群山环抱的山谷前,山谷只有一个入口,入口处立着两扇巨大的山门,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唐门”。
这里就是很多武侠小说众江湖上声名远播,却又神秘的唐门,它的暗器,它的毒药,它独特的轻功身法,是每个江湖人心中的噩梦。
眼前的两扇黑漆大门,唐门的门,没有雕梁画栋朱红釉彩,简单到不能再简单,静默地蛰伏在那里。唐倚风看着那两扇门,神古怪,像看着一个会吞噬人的黑洞。
门前除了杨小月和唐倚风,还有另外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身着黑袍,立在山门前,另两人像是一对中年夫,正跪在她面前。
那黑袍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面貌阴冷,正冷笑道:“我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要我出手,便要拿你最宝贵的东西来换。救你当然是可以的,我听说你夫二人颇为恩爱,便拿你老婆的命来换罢。”
那丈夫听了脸大变,跌坐在地。
那黑袍人笑得愈加恶毒:“如何?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老婆重要?”又转过头去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子:“你可肯为了他牺牲自己的命?”
那子面苍白,嘴唇动了半天,最后脸上露出决绝之,正要说话,旁边一直不发一言的丈夫突然跃起,一掌击在她的天灵盖上,神又是痛苦又是解脱,颤声道:“我……我答应你的条件,你现在救我罢。”
黑袍人看看已经气绝的子,哈哈大笑:“好好。很好,那我便救你。”拿出一颗药丸给那丈夫。
那中年男人连忙吞下,才要松口气,突然脸一白,发出可怕的呻吟,全身都痛苦地扭曲起来,血肉迅速地溃烂,已可见到五脏。“嗞嗞”的腐蚀之声不断地响起,渐渐化成黄水。
杨小月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亲眼看到这么可怖的情景,她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胃里也一阵翻腾,恐惧感已经到了极点,脑袋一片空白。
唐倚风看到杨小月的样子,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声音分外地轻柔:“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亲爱的。”
那黑袍人转过头来,瞥了唐倚风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原来是少主回来了,属下有失远迎,还请少主恕罪了。”
唐倚风微微一揖:“怎敢让姑姑相迎,忒折杀小侄了。”看看地上的尸首,笑道“多日不见,姑姑还是老样子。”
黑袍人冷哼一声:“我就是炕惯这些虚情假意的模样。明明男子寡情,子薄幸,这世间哪有真情在,何必惺惺作态……”看到站在唐倚风身旁的杨小月,突然脸大变,后退一步,失声道:“唐甜!不……不董…你不是她,她不会这么年轻……”
唐倚风笑道:“小侄今次出门,意外找到了,却是幸运得很。此番正要向父亲大人禀报。”
黑袍人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住杨小月,半晌后突然大笑道:“好好,唐倚风,你这小子倒够狠,我原小瞧了你。”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原来她真的和萧七生了个孩子。掌门看到了必然很开心,哈哈……真是妙得很……”
杨小月看到她扭曲的神,不住打了个寒颤,想来她说的“开心”也肯定不是一般人以为的“开心”,自己在唐门的处境,果然大大不妙。
唐倚风却似乎心情很好,笑嘻嘻的说道:“月儿,看来你很受欢迎呢。”右手轻扬,那黑漆大门便好像被他用什么东西击中,扑扑响了几下,声音似乎隐隐暗合着某种节奏。随即哐当一声闷响,厚重的两扇大门竟缓缓地打开了。
杨小月一眼望去,只见那谷中地方甚大,房屋众多,院落错落有致,街道上也有些人影来来往往,仿佛和普通的小镇并无不同,然知怎地莫名让人觉得沉闷压抑。
唐倚风柔声道:“可要跟紧了,这里机关密布,暗器四处,若是乱走出了事,连我也救不了你。”便迈步向内走去。
那黑袍人怪笑了一声,看着杨小月道:“若是中了机关死掉,或许反而是你的福气。今天真是有趣,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大家知道唐甜的儿重回唐门时,都是什么表情了。”说罢大笑一声,一个闪身,越过了唐倚风,向谷中掠去。
唐倚风望望那黑袍人的背影,微微摇头:“姑姑还是那样心急。”扭头对杨小月一笑:“这是我们的姑姑唐无心,现在掌管医药房的长老。噢,我倒忘了,对家里的事似乎不甚了解。我们唐门设有四房一堂,分别是暗器房、武功房、火器房、医药房和刑堂。现任掌门是我爹唐惑,我这就带你去见他。不过初回唐门,咱们不必像无心姑姑那样心急,还是慢慢走,也好了解下自家的模样。”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向前走去。
杨小月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边试探地问道:“你爹叫唐惑,刚才那无心姑姑说,我爹叫萧七?那我们的娘岂不是……”
唐倚风边走边笑:“我们唐家甚少与外姓通婚,我们的娘本来自小便是许给我爹爹唐惑的。后来她想要争霸武林,便与你爹爹萧七在一起。再后来事败,唐门为平众怒要杀她,她就带着碧灵玦与萧七一起逃了。前些年江湖中有人说看见他们两人的尸体,却没曾想,他们死前还给我留下了个。”
杨小月心里暗自叫苦,怪不得那唐无心说掌门看到自己一定很“开心”。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如今奸夫的孽种送上门来,当然是很“开心”了——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报仇才好。
唐倚风见到杨小月紧张的样子,柔声道:“别害怕。或者我爹见到你,真的会很开心也说不定。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么?”他顿了顿,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我爹的书房里一直挂着我们娘亲的画像。小的时候,他每隔几天便会在那张画像前,一点点捏碎我的骨头,再给我敷上唐门最好的灵药,等我好了,再捏碎。所以,我把娘亲的长相记得很清楚。”他轻轻扫了杨小月一眼:“这样像她,我爹爹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杨小月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个漂亮的少年,一边讲着如此残忍血腥的事情,一边却仍然笑得有如风一般的灿烂温柔。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将人变成这样?她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
她终于开始意识到,那个神秘的唐装男子将她带入的这个武侠世界,并不是只有奇遇秘笈灵药的童话世界,而是比现代社会残酷得多血腥得多的,真正的江湖。这里没有法制,不讲道理,冷酷野蛮。她可能会死;可能会因为中毒化为一滩黄水;可能被人一寸寸捏碎全身的骨头来折磨。而她却还没有准备好,忘忧真解的功夫,她还没有认真练习;□的丛林法则,她从未适应。和方振眉在谷底的那些年,让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想,就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懒散日子。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七年多,杨小月第一次觉得这样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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