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丹凤的伤本就不重,很快便又活蹦乱跳了。小方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出去玩的时候总叫上她。也不知是不是小方对她说了什么,曾丹凤居然也没再提起碧灵玦的事,只是偶尔看着杨小月时,目光闪烁。
而那刺杀曾丹凤的几个黑衣人大概是慑于方振眉的武功,虽然临走时放了狠话,却没淤来。连那浑身冒着邪气自称杨小月亲哥哥的唐倚风,也不曾再现身过。
这几日过得颇为平静,杨小月虽然总怀疑有几分山雨来风满楼的意思,但她前世就是个不到火烧眉毛不着急的子,也不特别在意,几天里把锦城里逛了个遍,这天一大早又嚷嚷着要到有名的浣溪去赏景。
锦城外的浣溪,其实并非一弯溪水,而是一条河。杨小月那个世界里的小学课本上有首唐诗,凡是念过书的估计都背得熟:“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说的便是这条浣溪了。此地着实是块热闹的风水宝地,唐朝有名的大诗人杜甫,貌才薛涛,都曾在这附近住过。卓文君当年当垆卖酒的小铺子,也开在不远处的琴台路。浣溪尾的百潭旁,还有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为关令尹喜讲过道德经的青羊宫。
当然,除了那首古诗和它的作者杜甫,其余的那些典故,杨小月多半是不知道的。所以她看着方振眉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的样子,难免就有些郁闷。人比人气死人,小方同学也就七岁前在家里私塾读了点书,之后跟她一起掉到崖下,自然就没有继续接受教育的机会了。搁现代,那就是一小学没毕业的半文盲,可懂的居然比她这念过二十多年书的人还多,真是大大没有面子。不过,古人来回就是背那些个古文,又不用学什么高数物理化学,小方本来就聪明得紧,所谓术业有专攻,比她厉害倒也可以理解。想到这里,杨小月又拾回了一点自信。
只是这一番高谈阔论显然狠狠地震撼了某个情窦初开的少纯洁的心灵。看着曾丹凤仰望小方一脸崇拜的样子,杨小月心里微微有点好笑,心想:古道热肠的英俊少侠,不仅武艺高强,肚子里还有那么点墨水,貌侠们怎么能不心暗许呢?不过你老爹可是个大反派,这下子恐怕得变成虐恋情深啦。
原来杨小月这几天冥思苦想,总算记起书中的情节——那长笑帮确实作恶多端,帮主曾白水野心勃勃,大刀阔斧搞扩张,残害武林人士。作为英雄侠磕方振眉当然得为武林出头,与曾白水决战,破了他的绝技长笑七击。曾白水败了后一时想不开,跳崖了。不过这些似乎都是方振眉二十岁以后的事了,所以估计这次曾白水中毒,大概也是死不了的。
方振眉看到杨小月一脸促狭,神古怪,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月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曾丹凤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满脸的笑容,道:“月儿可知这浣溪的由来么?”
曾丹凤平时总是缠着方振眉说话,杨小月见她少见地主动跟自己攀谈,便好奇道:“我也奇怪地很,这明明是条河,却起了浣溪这样一个旖旎的名字。”
曾丹凤眼神闪烁了下,说道:“我曾听人讲过这个传说。据说唐代浣溪边有一个农家的儿,年青的时候,有一日在溪畔洗衣,遇到一个遍体生疮的过路僧人,跌进沟渠里,这个游方僧人脱下沾满了污泥的袈裟,请求替他洗净。姑娘欣然应允。当她在溪中洗涤僧袍的时候,却随手漂浮起朵朵莲来。霎时遍溪莲泛于水面。浣溪便因此闻名。后来她得了福报,嫁给当地节度使为,还平定了一次叛乱,并修瓦舍住在溪畔,人称‘浣夫人’。”
方振眉笑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典故,果真风雅得紧。”
曾丹凤一边察看杨小月的脸,一边附豪:“正是正是。那浣夫人行了善事,后来自己也成了被人称颂的巾帼英雄,正所谓好心有好报,月儿,你说是也不是?”
杨小月这才明白曾丹凤为什么这么主动给自己讲浣溪的典故,原来意有所指,言下之意就是她杨小月若肯把碧灵玦借出,行了善事,也会像浣夫人那样好人有好报的。
可惜杨小月根本不吃这一套,只笑笑道:“英雄人也不全是生来便想做英雄人的,有些也是别无选择。你怎知那农济娘就一定想做被人称颂的巾帼英雄?或许她宁愿做一个终老于浣溪畔的农家,那福报于她而言,是福是,旁人实在难以评说。”
曾丹凤听了,表情阴晴不定,不再答话。方振眉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闷闷不语。
又走了会儿,曾丹凤忽道受伤初愈,身上乏力,三人便到浣溪边的凉亭小憩。日的午后,浣溪的碧水渐渐涨起来,两岸芙蓉飘,一个小贩挑着担儿,一颠一颠地走过,嘴里吆喝着:“甜艾团儿哎——”,正沿溪向游人叫卖。看到凉亭里的三人,便远远地喊道:“客,来几个甜艾团吧?清软嫩,颜鲜绿,味道可口,不好吃不要钱哎——”
方振眉看那小贩离得不远,望了望杨小月,含笑道:“曾姑娘可要用些点心?走了这半天,月儿也该叫饿了吧。你们且坐坐。”身形一展,跃下凉亭。
方振眉一走,亭中的气氛就有些尴尬。两人都沉默了会儿,曾丹凤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道:“月儿,我知道碧灵玦就在你身上。算我求你,救救我爹爹吧。”
杨小月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出,吓了一跳,只好说:“哎……你先起来……我不是不想帮你……哎……”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
曾丹凤见她只是不应,变了脸,冷声道:“我倒忘了你其实是唐甜那魔头的孽种,怎么会有一点好心肠?求你也是无用。”转头看见方振眉正弯下腰去挑艾团子,究地一掌向杨小月打来。
杨小月向后一闪,避过了这一掌,心想:这姑娘急傻了吧?你爹也不是啥好人,我是孽种,那你是啥?再说你也打不过我呀。嘴上却叫道:“曾,你冷静些……”
那曾丹凤也不答话,只是一掌接着一掌,刹时已连拍了七八掌,凌厉非常。杨小月越躲越心惊,心道前几天看她的功夫还没这么利落啊,怎么突然间就像嗑了药似的功力大涨呢?略一闪神,便连遇了几次险。慌乱之下不由自主地便用忘忧真解回了一掌,刚刚挥出便醒悟过来,连忙收力,那曾丹凤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溪中落去……与此同时,一个白的身影疾射入亭内,想要相救,却已经阑及了。
方振眉瞪了还在发呆的杨小月一眼,跺脚气道:“月儿你太不知分寸了!”甩下一包物事,跃向溪中。
杨小月整个人都傻了,心想:我根本碰都没碰到她呀!!!啊啊啊,这难道就是穿越必经的配陷害主角的天雷情节么???这这这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转头一看,几个浅翠晶莹的团子掉在地上,骨碌碌地又滚了几下,才停了下来,大概就是刚才方振眉情急之下甩出的东西了。
杨小月与那几个团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你那方哥哥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嘛,这么简单的把戏都炕穿。”
杨小月转头一看,竟是刚才买艾团的小贩。那小贩缓缓摘下头上遮阳的斗笠,露出一张秀逸绝伦的脸来,正是唐倚风。
望了望浣溪中那一袭载浮载沉渐漂渐远的白袍,杨小月苦笑道:“我说曾大怎么突然功力大涨,原来是你搞的鬼。”
唐倚风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艾团,吹了吹,叹道:“果然聪明。那傻听说我有他爹的解药,还能帮她赶走你这讨厌小孩儿,独占英俊温柔的方哥哥,便什么都肯做了。何况我还传她几式高妙的掌法。你那方哥哥也忒心急了些,可惜了我特地给做的艾团儿。这可是本公子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
杨小月嗤了一声:“我可不敢要,谁知道吃了会不会拉肚子。摔了正好。”
“有碧灵玦在身,还怕什么。”唐倚风一边拨弄着手里的艾团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平滑,映在日的阳光下,仿佛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晶莹剔透,衬着青绿的甜艾团儿,说不出的好看。杨小月看得一愣,心道:怪不得古人总说,人如玉。只是这玉的温润莹泽却是表象,内里其实冷酷阴鸷,杀机暗藏。暗暗后退了一步,握紧了佩剑,只道:“上次就已经说了,什么碧灵玦,我不知道。”
唐倚风丢开了团子,掸掸衣袖,笑得轻佻:“知不知道,一搜便知。若肯把衣裳解开给本公子瞧一瞧,我便信了。”
杨小月瞬间石化,过了半天才喃喃道:“那个……时下不是讲究男授受不亲的么……你你你怎么比我还奔放?”
“奔放?”唐倚风皱了皱眉头,似有不解,不过很快恢复了魅惑的模样,笑道:“不要拖时间啦。这次你的方哥哥可没那么快回来。乖乖把碧灵玦给哥哥,哥哥带你回家,捍?”
杨小月又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垂下袖子掩住左手,问道:“如果碧灵玦真在我这里,我给了你,你能保证从此不再找我麻烦么?”
唐倚风眼珠转了转,笑道:“说的是什么话。本公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当然得带回家中拜见各位长辈才是。”
“那就是说,不管给不给你碧灵玦,都是一样咯。”杨小月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唐倚风瞥到杨小月的小动作,也不说破,只道:“我劝还是乖乖的好。想必那天便知道了,虽然你功夫不错,我却有件难缠的兵器,动起手来,只怕结果也是一样的。平白撕破了脸皮,却是不好。”
杨小月然慌张,笑嘻嘻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道理唐公子都不知道么?那天打不过你,不代表我今天还打不过你呀。”
唐倚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显然对自己的独门兵器很有自信,只犹豫了一下,便笑道:“那本公子倒要试试看了。”说罢像那日一样并不上前,双袖一扬,一股劲风压向杨小月面门。杨小月仍是举剑一挡,那炕见的古怪兵器一搭一绕,便又缠在了杨小月的剑上。
唐倚风见自己轻易得手,嘴角微翘,便要开口。杨小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拢在袖中的左手伸出一抖,一团金黄的物事飞了出来,只是似乎像是失了准头,落在了两人中间。唐倚风一愣,凝神看去,发现那东西似乎是一种粘稠的液体,一泼之下,连在杨小月剑上和他袖中的两束丝线便露了出来,粘在上面的金黄液体顺着丝线缓缓滑动,在阳光下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
杨小月右手一松,丢下被丝线缠住的佩剑,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把来,得意地笑道:“这下你的兵器现形啦。谁胜谁负,可难说咯。”
唐倚风似是万万没有想到,难得失了态,呆呆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杨小月右手仍握着剑,左手一扬,将一个小瓶子丢入江中,扑哧一笑:“锦里小街上买的枇杷叶糖浆,没想还真好用?哈哈……”
唐倚风脸忽青忽白,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常,眼眸中暗流涌动,轻道:“当真古怪精灵,机变百出。我这个作哥哥的也甚是自豪。”顿了顿,又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跟着那整日喜欢假仁假义的方哥哥实在是埋没了,我看你和他也不甚合荡,还是跟哥哥走吧。”
杨小月脸一变:“关你什么事!要打就打,少废话。”
唐倚风也不恼怒,轻轻一抖松开了刚才缠住的佩剑,将丝线收回袖中,大概是手上沾到了黏糊糊的糖浆,眉毛古怪地抬了一下,叹道:“既被你识破了兵器,今天就算啦。”微微眯了眼,唇畔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日方长,终是要跟我回去的。”话音未落,长袖一展,青衫飞扬,身形随风而起,转眼间便溶入了翠暖的光里……
杨小月等那唐倚风去得远了,才放下剑,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叫侥幸。原来她今天出城时从小吃街锦里路过,看到小摊儿上卖的枇杷叶糖浆,突然想起唐倚风缠住自己短剑的古怪兵器,心想这东西有点像是丝帛一类的,可肉眼却炕见,再遇上的话甚是棘手。这糖浆既有粘又有颜,如果泼过去能粘在上面的话,自己便能看到那古怪玩意儿了,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买了瓶,谁知道正好派上了用场。不过唐倚风这次没有得逞,下次不知道又会玩什么样,着实让人头疼。又想到小方跳水去救曾丹凤前的表情,不来气,这家伙平时一副聪明相,这样拙劣的骗局,居然也相信,真让人呕血。
她坐在亭子里等了半天,才远远看到方振眉抱着曾丹凤从下游上了岸,越看越觉得窝火,也不等两人过来,索自己一个人先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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