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四章 夜闯牛粪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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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朱家湾静悄悄的。“陶张飞”庆福一声喊,打破了朱家湾的宁静。

    大家又一起劝住庆福。天勤见黄玉岚脸上还有不解的神色,就把汤丙奎如何抽壮丁,害得岳父家倾家荡产的事,前前后后对黄玉岚说出来。

    黄玉岚听完天勤的话,双腿向陶明桂跟前一跪,一个头磕到地上,说:

    “我只晓得我苦,原来你比我还苦啊!我今夜来讨账,是找错人啦.我向你赔罪!”

    翌日晚上,皎洁的月光向山乡大地泻下银色的光辉。

    陶明桂家的晒谷禾场里。还不到扮禾的时候,禾场里空荡荡的。

    禾场旁边有两棵高大的冬青树,向禾场里投下了蒙蒙胧胧的暗影。南风吹来,树枝摇曳着,月光也似乎跟着晃动起来。

    禾场的暗影里立着一个人,他是庆福。他身穿一件白粗布做的无袖衬衣,青裤子。手上还是拿着先天从铡刀架上取下的铡刀.两手握着刀柄,刀头立在地上,叉开两腿站立着。他在等一个人,就是先天晚上来他家讨账的黄玉岚。

    黄玉岚来到庆福跟前,庆福吃了一惊,这是谁?身穿一身半旧的黄军装,腰扎宽皮带,脚裹绑腿,匣子枪插在腰间,枪把上的红绸布格外打眼。黄玉岚看到庆福,打招呼道:

    “庆福,等急了吧?”

    “嗯,”庆福听声音晓得是黄玉岚,“你要不吭声,我还真不敢和你相认呢。”

    “穿上这身皮,是用来对付汤丙奎的,”黄玉岚说,“感情把你吓着了?”

    “那倒冒,”庆福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走吧?”

    “走!”

    说走就走.庆福领着黄玉岚翻过朱家湾前头的小山头,往野鸡冲方向而去。二人一边走,一边悄悄地商量着。

    夜,很静,没有声响,只有不时从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狗叫。

    汤丙奎这日特别勤快,从陶明桂家里牵来的那条黄牛婆,在天黑后生下一头小牛崽。临睡觉前,他还不忘记提起马灯去牛栏里看看.摸摸小牛的脊背,又摸摸黄牛婆的屁股,心里不由得乐滋滋的。他自言自语地说:

    “抽两次壮丁,不花一个钱,就得了两头牛.不,是三条!这是多好的事啊!还好,我把刘春如的那份从保上的账上开出了,要不然就没有这么多!”

    夜,已经静下来。汤丙奎刚刚入睡.就在这时,大门上却不知哪个在使劲地擂门。

    “咚,咚,咚”急促的声音把汤丙奎从床上催起.难道是刘乡队长有急事找我?这么晚了,有甚么急事呢?汤丙奎有些纳闷。他赶忙披上衣服,一边朝外走,一边大声问道:

    “谁啊?”

    “汤保长!”庆福故意捏着鼻子,和和气气地喊道,“快起来!有位老总找你。”

    “甚么事啊?这么晚了,还有哪位老总找我?”汤丙奎回道。

    门外的庆福催道:

    “你快点,这位老总从苏北来的,有公事找你。”

    “好,”汤丙奎点好灯,手忙脚乱地去开大门。一边开门一边嚷,“快请进,快请进。”

    一个身穿黄军衣,腰扎军用皮带的军人走进来,匣子枪顶在汤丙奎的太阳穴上。汤丙奎被这一下给惊呆了。此时,站在一旁的庆福,故意委屈地对汤丙奎说:

    “汤保长,我也冒办法。其实,我是不情愿来的,可这位老总不答应,非要我领他来,说是要和你算一笔账,你可不要怪我啊!”

    “好,不怪你,”汤丙奎无奈地说。

    “他,”庆福按照和黄玉岚商量的办法,先装局外人,向汤丙奎介绍说,“就是去年我爹出了六十四担谷买的那个壮丁。他现在可是在国军的队伍中当副官。”

    “啊?”汤丙奎大吃一惊,脸上很快地变了颜色。

    “可他,一粒谷都冒得到。”庆福又按照两人商量的话,继续说道,“天断黑时,他到我家来要谷。我冒办法,只好领他来找你。你们两个当面,锣对锣,鼓对鼓,把话讲清楚。我爹买壮丁,一条水牛牯子顶六十四担谷,和你可是两清的。”

    “老总,”汤丙奎眼珠子转了两下,心里很快就冷静下来,“老总,请把枪收起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黄玉岚抬起右腿,一脚踹在汤丙奎的膝盖上,汤丙奎“噗嗵”一声跪在地上。黄玉岚大声道:

    “姓汤的,我今日来,是来讨账的!”

    汤丙奎嘴里倒抽着凉气,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位杀气腾腾的“老总”,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晓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赶忙强忍疼痛,连声说道:

    “好说,好说。这位老总,账我都认,我还就是。”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黄玉岚冷笑一声,“只怕你还不起!”

    “还得起,还得起。”汤丙奎连忙应承道,“不就是六十四担谷吗?我按官价折成大洋,今晚就给老总清好!”

    “这只是头一笔账!”黄玉岚说着,来到汤丙奎的后边,冷不丁地飞起右脚,重重地踢在汤丙奎的屁股上。汤丙奎在地上滚了两滚。还冒等汤丙奎喊声痛,黄玉岚怒吼道,“你还欠老子一条人命!我堂客的命!妈的个巴子!”

    “啊?”汤丙奎本来就让黄玉岚这两下踢得是疼痛难忍。打从娘胎里出来,他就从冒这样痛过。他本以为大不了还六十四担谷就是,可听了黄玉岚的话后,吓得尿都出来了。

    银凤闻声赶出房来。汤九老倌和他那十岁的孙子汤鹏飞,也从后间屋里跑出来,来到堂屋。汤九老倌一见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银凤此时也跟进堂屋,第一眼就看见黄玉岚手中的那把匣子枪,吓得话都说不出来。那十岁的汤鹏飞,更是吓得直往汤九老倌的身后躲。

    黄玉岚的脚一下接一下地踢在汤丙奎的身上,汤丙奎痛得杀猪般地嚎叫:

    “老总,饶命啊!饶命啊!”银凤最先清醒过来,就“嗵”地一声,跪在黄玉岚的跟前,拉着黄玉岚的裤腿说道:

    “这位老总,我求求你,你饶了他吧。”

    已经懂事的汤鹏飞,也跟着在银凤的身旁跪下来,求老总饶过他爹。

    “你作孽太多,自作自受!。”汤九老倌似乎什么都清楚了。他先是骂汤丙奎几句后,又劝黄玉岚说,“老总,你消消气。你堂客是怎么回事,讨人命也得把话讲清楚吧。”

    “还有甚么不清楚的?”黄玉岚不耐烦地说,顺势一脚摔开哭哭啼啼的银凤,接着说道,“他用签筒害得陶明桂中壮丁,再劝陶明桂卖牛买壮丁。他伙同刘春如私吞六十四担谷,把壮丁派给三保,三保抽了我的壮丁,我堂客冒想通,急疯了,死了。你说,这条命该不该他来还?”

    “啊?”汤九老倌听完这番话,又气又惊。气的是这个不肖子,竟然干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惊的是只怕这个不肖子真要给人家偿命了!

    “该的,该的,”汤丙奎嘴巴里承认着,心里却默神起为自己开脱的主意来。

    “那好,走!”黄玉岚吼道,“到我堂客坟上去!”

    “啊?这位老总,你光要我顶命,这就冤死我了!还有那乡队长刘春如的份呀!要不是他逼我这样做,我一个小小的保长,哪有这么大的胆啊?”汤丙奎急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狡辩道,“要算顶命的话,头一个就是那刘春如!这壮丁是他派到三保去的。我也冒那本事去派。除了他刘春如,再冒得第二个了!他刘春如要是不往三保加派壮丁名额,壮丁也不会抽到老总你的头上呀?”

    “这,这?”黄玉岚一时被汤丙奎的话给糊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庆福,见黄玉岚就要上汤丙奎的当,也顾不上装什么局外人了。他冲上去指着汤丙奎的鼻子,骂道:

    “祸根就是你汤丙奎,我家的牛如今还在你的牛栏里。你和那刘春如是一路货色,狼狈为奸!你莫想狡辩!”

    “对!”黄玉岚猛醒过来,“坏缸的酒药子就是你!”

    “……”汤丙奎冒话说了。

    “你不设圈套让陶明桂抽壮丁签,怎么会轮到我去当壮丁?”黄玉岚斩钉截铁地说,抬腿又是一脚,把汤丙奎踢得往后一仰,半天也爬不起来。庆福转身跑到门外,抓住他事先藏在门外的铡刀,又飞快地转身跑进来,用刀头指着汤丙奎道:

    “姓汤的,你还要给我哥哥德福顶命!要不是你,他也不会死!”

    银凤见状爬起来,想也冒想,就朝汤丙奎扑过去,她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汤丙奎。不料,此时黄玉岚重重一踹,正好踹在银凤的大腿上,把她踹倒在汤丙奎的身上。十岁的汤鹏飞也跑过来,紧紧地抱着妈妈,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黄玉岚,小嘴里喊道:

    “不要打我妈妈,你这个坏蛋!”

    “妈的个巴子!你这小兔崽子!”黄玉岚气红了眼,上前提起汤鹏飞,朝旁边一摔.汤鹏飞大声嚎哭起来。披头散发的银凤见状扑上来,抱着黄玉岚的腿又哭又喊,如同疯子一般。而汤丙奎咧?他胆怯地缩在银凤的身后,眼睛四处寻找机会,一心只想着如何逃跑。

    “等一下!”汤九老倌一声大喝,一边抱起孙子,一边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伤害我的孙子。”

    “你心痛你的孙子?我那两岁的崽咧?”黄玉岚狠狠地瞪了汤九老倌一眼,用枪指着汤丙奎继续说道,“如今成了没娘的孩子!”

    野鸡冲的邻居们也闻讯赶来。这些人都是汤姓本家人.有来帮忙劝架的,也有来看热闹的。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讲得黄玉岚没了主意,张着嘴直喘粗气。庆福气得火烧眉毛,开口骂道:

    “你们姓汤的冒一个好人!汤丙奎抓我爹的壮丁,抢我家的牛时,怎么冒看到你们站出来讲句公道话?”

    大家被庆福骂得不吭声了。黄玉岚一楞神,发现汤丙奎不见了。原来,汤丙奎趁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偷偷地溜出了大门。

    “妈的个巴子!”黄玉岚两手左右一拔拉,分开众人,追出大门。门外漆黑一片,哪有汤丙奎的半点踪影。黄玉岚一定神,朝脚步声的方向挥起匣子枪:

    “呯,呯,”

    只听两声清脆的枪响。

    这两枪,有一枪正好打在汤丙奎的屁股上,可惜没伤着骨头。汤丙奎什么也顾不上,摸着黑,一瘸一拐地向前逃跑,窜进山上的树丛中躲起来。

    脚步声远了,黄玉岚气得一跺脚,对着众人骂道:

    “关你们卵事!哪个再放屁,老子嘣了他!”

    “滚!”庆福见汤丙奎跑了,举起手中的铡刀,对着众人逼了上去,嘴里吼道,“哪个不滚蛋,我劈了他!”

    见激怒了两个“张飞”,众人赶紧溜走。黄玉岚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在这里等!”

    “汤丙奎这杂种,害得我家倾家荡产,我哥哥还送了命!”庆福气得两眼血红,嘴里骂道。

    “害得我家破人亡!”黄玉岚一句话,自己提醒了自己,伸手抓住银凤的胳膊,“你男人害得我堂客丢了命,我只好向你讨命了!”

    银凤被黄玉岚扯着胳膊,拖出大门。银凤哭得呼天喊地,汤丙奎躲在山里听到了,却不敢出来。只有汤九老倌拉着汤鹏飞追出门,拦住黄玉岚。

    “我崽坏事做绝,你打死他,我不怨你!可我那媳妇从冒做过半点坏事!”汤九老倌紧紧地盯着黄玉岚说道,“你这样做,在我看来,跟我那崽冒么子区别!”

    “她冒做坏事?”黄玉岚大声道,“那我就让她做好事,让她给我看孩子!让她给我哥哥做老婆!”

    “不行!都不行!”汤九老倌坚决地说。

    “这不行!那也不行!冒话讲了,还是给我堂客顶命!”黄玉岚吼道。

    “老总,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媳妇.她是外姓人,你要顶命,你就抓我姓汤的去顶!”汤九老倌一把抓住黄玉岚的胳膊说。

    “好!这就怪不得我!”黄玉岚很干脆地松开了银凤,反手抓住汤九老倌的胳膊。

    汤九老倌对黄玉岚说:

    “等等,我的崽跟着刘春如学坏,对你不住!我箱子里还有十块大洋,等我拿来给你。虽然够不上买壮丁的钱,可我,也只有这些了!”

    汤九老倌进屋去拿钱,庆福对黄玉岚说:

    “我们不该跟他们啰嗦。要不然,姓汤的也跑不脱!”

    “就是的!”黄玉岚也不甘心,懊恼地说,“都怪我没注意,白白地让他给跑了!”

    汤九老倌很快就拿出钱来,交给黄玉岚,就跟黄玉岚走。银凤追上来,死活都不肯让他走。汤九老倌含泪对银凤说:

    “你回去吧,带好鹏飞就行了。我这把年纪,还怕什么?我看得出来,老总也是个好人。我不会有事的。”

    再说汤丙奎趁人多嘴杂的一瞬间,溜出大门,像条丧家犬似地朝黑暗里狂奔!身后两声枪响,屁股蛋子上一动,突然疼痛起来。可是,他甚么也顾不上,脚步更快,向路边的山坡上冲去。杂树枝拍打在他的腿上、手上、脸上、眼睛上,他连摸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一头钻进密实的树丛中,蹲下来。

    刚刚蹲下来,屁股蛋子上突然痛得厉害起来,半截短裤已经和屁股粘在一起。他用手一摸,手掌上粘粘糊糊的。是血!汤丙奎大吃一惊。这时,他才明白,自己被子弹打着了。

    “唉哟——”他痛得难忍,发出一声呻吟。但,他很快就明白下来,得忍住。马上咬紧牙关,右手使劲地按在痛处……

    一阵淋漓的冷汗过后,汤丙奎这才缓了一口气。此时,家那边嘈杂的话语声不时传来,他心里又恨又怕。他不停地告诫自己,得忍住,得忍住,千万不能弄出一丁点声响。命要紧啊!只要保住性命,甚么都好办。只要留得我汤丙奎这条命在,没有报不了的仇,没有解不了的恨!

    突然,银凤呼天喊地的哭喊声传来,触动了汤丙奎的心。怎么?他要对我的堂客下手?她会有危险吗?细细一默神:管她的,先管我自己要紧!

    对!自己的命要紧。汤丙奎索性什么也不管了,什么声音也不听了,什么事也不想了。两眼一闭,侧身向树丛中一靠。这一靠不打紧,屁股上疼痛难忍。他失声喊道:

    “唉哟!我的妈呀!”

    终于,家里那边安静下来。是不是讨账的人走了?汤丙奎希望是这样。可又无法证实呀!要不要出去打探打探?不行,不能去!万一讨账的人冒走,在什么地方守株待免,我去了,不是送肉上案板吗?

    又过了好长一会时间,家那边一点动静也听不见,灯光也没有了。汤丙奎这才放心地移出树丛,一步一步向家移去。快到门前禾塘时,他实在熬不住,眼睛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银凤……”汤丙奎可怜巴巴的声音送进屋里。

    刚刚哄汤鹏飞入睡,银凤听出是汤丙奎的声音,没敢点灯,就开门出来了,站在阶基上小声地问道:

    “是你吗?”

    “是我。”汤丙奎的声调都变了,话中带着哭泣声,“快,快来帮我一把。”

    银凤进去把鹏飞喊醒,娘崽一起把汤丙奎扶进门。汤丙奎问道:

    “那个人走了吗?”

    “走啦。”银凤把汤丙奎扶到竹床上趴下,说道,“爹也被他们抓走啦!”

    “啊—?”汤丙奎大吃一惊,也顾不上屁股上的疼痛,问道,“爹怎么被他们抓走啦?”

    银凤哭泣着说:

    “给他堂客顶命……”

    “你就没拦?”汤丙奎打断银凤的话,问道。

    “怎么拦?他是要我去顶命!”银凤哭着诉说起来,“爹拦住他,说是要替我去。”

    “你真混帐!”汤丙奎骂起来,骂时右手往身上一拍,谁晓得手拍到自己的屁股上,痛得他失声喊道,“唉哟——!”

    “你才混账哩!”银凤也火了,哭起来,“事情都是你惹起来的!”

    “算啦,不讲这些啦,”汤丙奎一边摇手,一边又埋怨说,“连我你也不管,也不来寻我?”

    “我怎么管?我上哪里去寻你?”银凤委屈地反问汤丙奎,“我一个女人家,黑灯瞎火的……”

    “爹,你不要再埋怨娘啦。”在一旁站着的汤鹏飞说道,“你只晓得关心你自己,也不管公公,公公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害了公公,害了妈妈,也害了我!都是你做的好事!”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我再不对,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汤丙奎火了,骂汤鹏飞道。谁知声调一提高,屁股上又痛起来,“唉哟—!”

    “痛?痛得好!”汤鹏飞赌气进房去了,边走边嘟啷着说,“怪不得公公咒你,要遭红炮子穿身。这回咧?应了吧?”

    汤丙奎屁股是越痛越厉害,痛得浑身直打哆嗦,也顾不上教训儿子。他对堂客说:

    “银凤,快—!到隔壁叫两个人来,送我看郎中去!”

    银凤没吭声,不声不响地出门去了。好长一会时间,才找来汤丙奎的本家堂兄汤丙富。汤丙富看不惯汤丙奎平日里的作为,只淡淡地对汤丙奎说:

    “丙奎,其他邻家都喊不开门。我一个人也不好抬,还是等天亮后再做打算。”

    “唉哟—!”汤丙奎痛得忍不住,一边呻吟,一边央求汤丙富道,“富哥,你再帮我叫个人,野鸡冲都是我汤姓自家人。平日,就不要我帮忙?”

    汤丙富冒好气地道:

    “那样的话,你也莫讲啦!昨晚上,要不是我们这些人来,只怕你早就躺在地上没命啦!在这时候,谁也不会来趟这路浑水。你还是忍忍吧。”

    汤丙奎没法,只好不吱声。等吧,等天亮吧,唉哟……

    汤丙富见是这样,说:

    “我也回去闭闭眼睛。天亮后,我再来。”

    汤丙奎无可奈何地看着汤丙富出门走了,心里有气,又冒办法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真还搭帮汤姓的本家人。那丘八也真凶,他是怎么晓得这些事的?对!一定是陶家庆伢做的鬼!日后,看我怎么收拾他!唉哟……

    弯弯的半圆月悬挂在高高的夜空。深蓝的天空,闪亮的星星像一颗颗宝石,缀在顶空的天幕上。从野鸡冲出来的路上,黄玉岚一直闷闷不乐。刚才,汤九老倌对银凤说的话,对黄玉岚触动很大。冤家对头是汤丙奎!带着这么个老倌子回去,真能拿他给堂客顶命?

    夜,很静。静得只能听到三人轻轻的脚步声。从山路两旁杂树丛中,偶尔也发出一点点声响。但,很快就消失。

    “唉_!”黄玉岚突然长叹一声。听得出来,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冒说不出来。

    庆福咧?他也在默神:黄大哥这不是冒事找事?真能杀了他汤九老倌?下得了手?带到家里,还得一日三餐用饭供着。

    汤九老倌走在两个人的中间,他什么话也不讲。心里却不平静,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搞不清楚,前面的这位老总,会拿他怎么样?也猜不出身后的庆伢,会怎么样对他?但,有一点他却很清楚。前面的老总和身后的庆伢,是特别恨自己的崽汤丙奎的。他们再怎么对待自己也不为过。要怨?也只能怨自己的崽。

    在快到朱家湾的时候,庆福小声地对黄玉岚说:

    “黄大哥,带个老倌子回去,不是个事呀?”

    “这事冒搞好.”黄玉岚说,“我也正默神这个事。”

    “那你就交给我吧,”庆福说,“我有办法!”

    “好!”黄玉岚快人快语。

    “汤九老倌呃,”庆福提高嗓门,不客气地喊汤九老倌道,“看看你的崽做的那些缺德事,杀了你也不解恨!不过,你是你,汤丙奎是汤丙奎。一人做恶一人当!我刚才给老总讲了情,想要救你一命!但,你要听我的。”

    “你说说看,”汤九老倌看着黑暗中的庆福,说。

    “汤丙奎私吞买壮丁的六十四担谷,”庆福一字一句的说,“十块大洋是不够的,日后你得给他补足!”

    “能行!”

    “汤丙奎抽我爹的壮丁,这事做得缺德不缺德?”

    “丧尽天良!庆伢,你有话尽管说。你哥去了,要我顶命都成!”

    “我要你也当壮丁!结果怎么样?就看你的命了!”

    “那就听天由命吧!”

    “我把你送到乡公所去,”庆福灵机一动,对汤九老倌说。

    “……”汤九老倌默默神,愿意替崽赎罪。随即点点头,“由你吧!”

    庆福叫汤九老倌在一边等着。走到黄玉岚跟前,把自己要报复汤丙奎的想法,全说给黄玉岚听,他邀黄玉岚和自己一起去牛粪塘。刘春如和乡兵们都有枪,不是自己怕死,只是想到黄玉岚有把匣子枪,万一碰上刘春如,正好一枪嘣掉他报仇!黄玉岚听得明白,很赞成庆福的话。于是,三人一起往牛粪塘方向走去。

    汤九老倌最害怕坐班房。他认为坐班房是最丢人的事,自己一生清清白白,从不干那些犯法的事。刘春如每次都以坐班房来吓唬他。他每次都输。冒想到这回,他为崽赎罪,被庆福把他当做壮丁往乡公所送。结果,他真的坐了班房!

    快到乡公所的时候,庆福叫汤九老倌停下,上去脱下汤九老倌的蓝布衬衣,蒙在汤九老倌的头上。并用那袖子在脖子上打了一个结,直露出两个眼睛和鼻子。然后,又用麻绳把汤九老倌的胳膊捆在光脊背上,装模作样地来个五花大绑。

    汤九老倌任凭庆福摆布。只是在捆麻绳时提醒道:

    “庆伢,捆松点,行吗?”

    “你放心,不会捆死你的!”庆福答应说,“到乡公所时,你可要少讲话。不然,我就要堵你的嘴了!”

    三个人来到乡公所后院门前,黄玉岚按庆福的主意,走到暗处。庆福用拳头擂开了大门:

    “开门!开门!”

    “谁呀?”门里有了动静,传出来一声问话,“有么事?”

    “送壮丁的!”庆福嚷道。

    “都快四更天了,”门内的话音带着埋怨的口气。但,还是开了门。一个四十上下的乡兵,出现在门口,问道,“几名壮丁?”

    “一个!”庆福回答说,“我是四保的,汤保长让我送来的!”

    “好吧,”乡兵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回走。来到班房门前,打开门,“这地方现在空着,让他在里边先呆呆吧!”

    庆福二话没说,把汤九老倌推进班房。同时,解开绳索。汤九老倌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关进了班房。铁门“哐啷”一声,被关上了。乡兵在铁门上上了锁。

    庆福问:

    “乡队长咧?他在不在?”

    “冒在,”乡兵打着哈欠说。说完,就要转身进门,继续睡他的觉去。

    “慢着,”庆福伸手拉住他,“乡队长不在,我来送壮丁,不是白来了吗?”

    “怎么会白来呢?”乡兵当然听不懂庆福的话,有点不耐烦,嘟嘟啷啷地说,“人都关进班房,还怕他跑了不成?”

    “得给我打个收条,”庆福又嚷道,“这是汤保长走前交待的!”

    “收条?少不了你的!”乡兵走进左厢房,点亮灯,不一会功夫,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出来,递到庆福手中。不耐烦地摆着手说,“快走吧!难得今夜清静,我还要睡觉哩!”

    庆福冒话说了,只好出了院门。听到关门声后,黄玉岚走上来,庆福惋惜地说道:

    “黄大哥,今晚是白来啦!”

    “怎么?那个刘春如不在?他会上哪里去呢?”黄玉岚也有点不甘心,“那就让他多活几天吧!妈的个巴子!”

    “看样子乡兵冒几个人在家,”庆福默默神说,“院子里清静得很……”

    “原来是这样?”黄玉岚打断庆福的话,“陶家兄弟,我们何不给刘春如一点颜色看看!”

    庆福听罢黄玉岚的主意,立即表示赞同!黄玉岚走上前,拳头擂在门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