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律只引我到门口处,便借故离开了,留我一个人站在那。略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我将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阳光里手指都仿佛变得透明。
“是洛洛吗?”
虽还是虚弱无力的声音,却已不似昨夜听着那般嘶哑。
我“嗯”了一声,快步朝床头走过去,藏青色的锦被之上,他一双手都露在外面,才一日未见,被下的身形仿佛就又单薄了些。不由心头气闷,恼火道:“程观那二愣子,我不是交待了他要好好喂你吃东西的么?”
修长白皙的手指绕住我的,将我轻轻牵坐在床沿上。刚笑了一声,便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只咳得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我赶紧将他上身扶起来些,一边喂他抿了一小口清水,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好一会,这咳嗽才算止住了。南宫澈将头靠在我肩上,缓缓开口,虽然有气无力的,倒也字字清晰。
“这些日子我虽睡着,脑子却是清醒的……我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些趣致的段子,知道你每天晚上跟我挤在一处帮我暖身子。”歇了口气,他继续道:“我咽不下药吃不进东西,你每次都用嘴帮我送,这我都知道……”
他语声徐徐,自然坦荡,反而是我有些不自在起来。只觉得耳根子上都烧着火,不由自主就想将头低下些,下巴却直接碰上了他的头顶。磕得我上下牙齿一撞。“嘶”地吸了口气。
南宫澈又低咳了两声。轻笑道:“洛洛还是这么害羞……你说,月余我都是这般进食,可让程观怎么喂我?不过也好,这么一来,倒饿醒了。”
温热的气息随着他说话地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吹在颈子上,温存而旖旎,与我相贴的,他原本有点凉意的皮肤也渐渐热起来,我方才乱跳地心却逐渐安分了。暧昧不明地言语。亲昵轻佻地语气,若有似无的摩擦,阴晴不定的温柔……呵呵,想明白过来。不过就是这些小伎俩,却一再引得我心跳莫名,对他牵肠挂肚,此时看透,才觉得自己过往实在是没出息了些。
“那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将他的身子在床上放平,我柔声道。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手指还缠着我的。
“方才一醒就吃了些。现在还不饿。”他既这么说。我便也不好再走,只能又坐回去。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么枯坐着。
他声音低低地响起来:“这一个多月,我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想起来好多以前的事,你可还记得我那时候跟你提过的流星。”
我点点头表示记得。
“那时我说我许过的愿望并没实现,现在才知道,其实是实现了地。”
“哦?是什么?”我眼角跳了一下,问道。
“咳----咳----”南宫澈掩着嘴咳了两声,忽道“我有些冷。”
“那我再去帮你拿两床被子。”
“不用,被子盖太厚在身上,沉沉得喘不过气,洛洛上来陪我躺躺吧,你在我身边,我总是暖和些。”
我愣了愣,便弯下腰解了鞋袜,将被子一掀,侧身缩进去,被窝里暖融融的,其实他身子已经不像那些天那么凉了。
只见他吃力地将身子也侧转过来,面朝向我,脑门磕着脑门,鼻子抵着鼻子,叹息:“还是醒着的时候好。”
我模糊应了一声,正心里揣测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然后就听他幽幽道:“我的愿望……不过是能拥有你罢了,你看,现在不是实现了么?”
我“扑哧”笑出来,见气流有些吹散了他额边地乱发,便伸手帮他拨了开去。
“那时你才多大,就想着这些了,当真不知羞。”我只道他小孩子家许个什么将来要娶漂亮媳妇之类的愿望,便大方揶揄他。他也只笑笑没答话。
又说了会话,他好像很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鼻息细微而平和。还好他现在没什么力气,我小心拿开他放在我腰上的手时想。悄悄溜下床去,穿好鞋袜,回头看了一眼,将被角给他掖掖好,便飘然步出房门。
太阳正当空,阳光普照,只是到底节气到了,又刚从被子里出来,一阵小风吹过来,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还是念着他吧?”羽山亦的声音陡然响起。我猛地回头,看见他就斜倚在游廊的柱子上,蹙着眉心,狠狠吸了口烟,悠然对上我的目光,“哪怕知道了他是罪魁祸首,也放不下是不是?”
他有些嘲讽地笑了笑,面上却浮了一抹淡淡的忧伤。
“不是。”我冷声答。
“那,就是在虚以委蛇了?”
我垂下眼睑,冷冷道:“那又怎么样,只许他利用我,不准我利用他么?”
羽山亦抚掌而笑,面容却比方才松快许多,仿佛卸下了什么重负般:“你那相公可不是什么好相与地,可别没利用成不说,再把自己栽进去了。”
我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身子僵了一瞬,道:“你当我还是那个傻乎乎地毛丫头么?”说罢,扭身走开。
如果爹娘安稳,家园尚在,我倒乐得傻一辈子呢……兀自苦笑。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骨子里很懦弱地人,希望别人为自己遮风挡雨,希望闯了祸总有人收拾烂摊子,希望衣食无忧寒暑不惧,春有百花秋有月。所以我从来不敢抗争,总在妥协,嫁给南宫澈是这样,放弃南宫律也是这样……
虽然表面上理由总是冠冕堂皇,却掩饰不掉心底卑微的软弱。
虽然也口口声声地说想去掉身上所有的身份束缚,只做颜洛,却仍害怕着那个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的世界。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挡在我身前,所以不得不勇敢,不得不清醒,不得不时刻让自己竖起警觉。
尽管做得生涩,尽管……实在是很累。
南宫澈这场病来得古怪,去得也古怪,自醒了后整个人便神速地恢复起来。不过总是躺了不少日子,身子骨还有些虚,而且变得畏寒,每日里只裹着狐裘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颇少走动。
见南宫澈好转,南宫律便提议再歇几日便出发往南边去。只是这次他说的却不是西南苗疆,而是他的封地仙凌。
仙凌地处江南,素有“堆金积玉地,温柔富贵乡”之名,外加其四季如春,山水秀美,引得无数文人墨客纷纷来游。由此,这一区域,也很是出了几个有名的才子,留下许多传世佳作。皇帝肯把这么一块宝地赐给南宫律,也足以见得他对这个胞弟的重视了。
对此提议,众人皆没有异议,于是便择定了三日后出发。
“洛儿,你留一下。”商议毕,大家都正要散了去,南宫律突然叫了我一声。
折返回来,我恭顺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洛儿,我知道你担心家人,不过眼下非常时期,你也露不得面。就都交给七叔来办吧,你只管安心跟澈儿去仙凌。江南物产丰富,羽山公子也可以继续寻找材料帮你医治眼睛。”南宫律有些鸽子灰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我,仿佛安抚,又仿佛承诺。
我身子微微一晃,敛容抻了抻衣袖,道:“如此,有劳七叔了。”
南宫澈长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啊,跟澈儿他娘一个脾性,心里纵使苦着也不教人看出来。”
我扯了下嘴角,艰难地笑笑:“露在面上就好么,不过徒增他人烦扰罢了。”
南宫律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色,偏偏又不知如何接口,只复重重叹了一声。
猛然想到些什么,赶紧抬起头来,问道:“对了,七叔,先前说爹爹他结党营私,可知道都是哪几位大人“其实朝中一贯分为三派,一派支持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一派支持柔妃所出的十二皇子,而你爹和少数人是属于第三派,也就是中立派。”说到十二皇子时,我留心了一下南宫律的神情,却平静如常,不露丝毫端倪,我暗笑自己多事,继续仔细听了。
“而此次与颜相一同行动的却是三皇子派,我私下里猜想,定是你爹爹思忖,与其现结盟,还不如加入已然有些影响力的派别。这一派中有不少是实权分子,对立储君一事从皇兄一登基起,各路奏表就不曾有一日的消停,尤其是皇兄表示过欲立十二皇子之后,他们怕是早有些坐不住,颜相虽从不拉帮结派,但其实口才了得,先示好,再游说,一通言语下来,那些人怕是都蠢蠢欲动了。”说着,南宫律眼中盈满了激赏之意。
“所以我说救你家人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那里头涉案的大多数都是皇后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扳得倒的。”
皇后?我惊了一惊,眼前蓦然浮现了那张冷如寒霜的美丽脸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