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曜找到司值太监,说明来意,便被带到了旁边的偏殿,令其等候。
偏殿乃是皇帝不上朝时百议政之地,因此颇为宽敞空阔,室内燃起蜡烛,满眺亮。蜡烛许是掺进了薰精油制成,淡充盈。
除了封曜,偏殿内还有五人在,其中二人年纪约莫三四十岁,坐在一角,低声交谈,见封曜进来,只是淡淡一瞥,以其服推之,应是郡太守之流。另有二人坐得笔直,肌肉贲张,目不斜视,圆领袍衫,头包交脚幞头,满身萧杀之气,估计皆为武。角落处站着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方巾儒衫,干净朴素,一派读书人面貌。许是见来人与自己年龄相仿,便朝封曜一笑,拱手作揖。封曜亦回了一礼。
青年走到封曜面前,抱拳:“在下孟川。”
“封曜。”
孟川正待再说什么,司值太监从门外走进来,唱曰:“皇上宣王大人伍大人觐见。”
正交谈着的两人马上站起,整整衣冠,随着司值太监而去。不久,又另有一名太监进来,道:“请各位大人随小人来,至廊下稍候。”
两名武打扮的当先站起,一言不发,朝殿门走去。封曜也与孟川一起,紧随其后而出。走到那名传话太监身边时,从袖里摸出一锭金锭子,悄悄塞在那太监手里,笑道:“谢谢这位公公,不知如何称呼?”她虽傲慢,但也时刻谨记着昨晚父亲教诲,深知场上处处皆凶险,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尤其是这些皇上身边的宦阉人,更是半点开罪不得。
那名太监把金锭在手里掂了掂,似是颇为满意,态度马上谦敬起来:“大人言重,小人路易。”封曜忙拱手道:“原来是路公公。”“不敢不敢。”
两名武站在门口,一脸鄙夷之,其中一人忍耐不住,讥讽道:“年纪小小,马屁倒拍得挺精。”另一人拉了拉那人衣袖,道:“算了莫兄,不过一介文人腐儒,何足道哉。”封曜只是一笑,并不接话。孟川却是脸沉了下来。
当下路易在前面带路,两名武将,孟川和封曜跟在后面,不多时便到了含元殿外,司值太监迎上前来,请他们站在廊下,等候宣召。封曜依样葫芦,又塞给司值太监一块金锭子,那太监脸上表情淡淡,态度却是殷勤多了。
过了不久,却是孟川先被宣入殿中。封曜有点奇怪,看那人的打扮,分明是平民百姓,何以这个几乎一个月都不早朝一次的皇帝,却愿意大早起来召见他?当下运起内功,细细倾听。那孟川原是派驻属国的员府内的一名主薄,今次是代替驻属国员回来述职的。
靖帝待那孟川奏事完,便宣了那两名武入殿,之前出言讥讽的那一位叫莫攸之,另一名叫方迪深。均是驻边境的武,前些时候边境有乱,便是此二人带兵平定,这次回来除了奏说详事,还领了奖赏,加封为都护丞。
随后殿中总管太监唱曰:“宣封曜进殿觐见。”司值太监忙走过来,引了封曜至殿门。
殿内灯火通明,靖帝高坐在龙座上,态度庄严,阶下左右两列,分站文武员,封绅正站在左列首位,见她进来,微一颔首。
封曜定了定神,大步朝含元殿内走去,行至龙座阶前,下跪行礼,三呼万岁。
总管太监宣读圣旨,自是册封封曜为少史,然后勉励一番云云。封曜便敖就班,谢恩接旨,站起身来,正列至左首末班,抬眼却见一众员脸奇怪,转头不看有之,鄙夷有之,轻蔑有之,嫌恶有之。左首文看在封绅面上尚且有所收敛,右首众武将却已开始窃窃私语。
封曜心下不快,却仍勉强按捺。眼见封绅左右双掌交叉而握,掌心向下,封曜明白那是父亲怕她耐不住子,当场翻脸,示意其冷静行事。当下有点懊恼,难道她在父亲心中,就是那没成器么。闷闷列至文之末,心里只想快点早朝结束,离开这个磨人的地方。
座上靖帝照旧说了一番训诫的话,说着觉得腻了,便停了下来,道:“众爱卿还有何要事?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殿上众人面面相觑,人人都憋了一肚子话,却都不敢当那出头鸟。登时殿上气氛无比纠结。忽然右列走出来一名武将,站在殿中,单膝跪地,大声道:“皇上,封曜为少史,万万不可!”
靖帝眼睛一亮,几乎要跳起来欢呼,终于有戏可看了,可还是木着脸,故作不快地道:“卢将军,你且说说,有何不可?”
那卢将军至安西将军,是有军功在身的人,忠勇耿直,有什么话,都是不吐不快的。听靖帝问话,也没多想,大声道:“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与朝的,此为祖宗礼法。况且封曜一介流,无德无能,凭何与吾等同立于朝堂之上!望皇上三思!”他这句话一说,一众武将,除了洛魁之外,全部跪了下来,齐声道:“望皇上三思!”另一边的文们虽碍于封绅,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那眼神表情,俱是心有戚戚焉。
朕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靖帝端着棵戏的心态,转向洛魁:“洛太尉,你怎么说?”
洛魁慢悠悠地道:“回皇上,依老臣愚见,卢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不单我朝,便是历朝以来,也是从无人上朝堂议政之事。牝鸡司晨,本就有违纲常。虽然皇上为英明圣主,世所共知,但若是有小人从中作梗……”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作不经意地看了封绅一眼,看封绅虽脸如常,但嘴角紧紧抿着,该是动怒了,他轻蔑一笑,接着道:“此事……恐怕一些宵小之辈,会有心渲染,有损皇上英名。”
靖帝点了点头,似是赞同,道:“游爱卿,此事,你觉得如何?”
那游明现在太常寺任职,为封绅属下,本就不好直言,但皇帝问到,又不能不答,他略一思索,回禀道:“回皇上,确是没有人议政的先例,但封曜在宗牒之上乃为男子,不可以常理处之,至于是否有能力任少史……老臣愚昧,还请皇上定夺。”
果然是老油条,一番话说得两边不得罪,靖帝心下嘀咕。封曜是他御口亲封的,要是现在一下子就收回成命,他面子哪里挂得住。依他看来,封曜虽实是子,但宗牒之上明明确确写的是男子,若真要为,也无不可,况且若是封绅罢工,他一时之间也没有适合人选能取而代之,有封曜在朝上,封绅却是断没有随便就撒手不干的道理。但是这班老顽固坚决不肯松口,还真是有点难办。略一沉吟,已有主意:“游爱卿所言,若封曜有才能,为少史,也无不妥?”
游明左右为难,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皇上,老臣正是此意。”
靖帝心下大喜,游明,你真是知朕心意:“那么便在这朝堂之上,百面前,考你一考,封曜,你可愿意?”
封曜大步出列,单膝跪在地上,亮声道:“臣所愿尔!”
“那么,考题……”靖帝有点犹豫起来。
“皇上,”清亮的声音又再响起,封曜依旧单膝跪地,朗声道:“臣狂妄,臣愿与卢将军,比试一场!”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
封绅苦笑,儿,你果然还是做不了默默无闻。
靖帝也是愣住,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说,你要与卢将军,比试?”
“回皇上,正是。”
“卢将军是武将,你为文职,无论比文比武,恐怕都有失公允。”
“臣愿斗胆一剩”
“你的意思是,比武?”靖帝简直不可置信。
“请皇上恩准!”封曜望着靖帝,一脸坚持。
“卢将军可有异议?”
卢将军明显是吃了一惊,实在没想到此人狂妄如此,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回皇上,臣无异议。”
“那比赛的方式……封曜,你以为如何?”靖帝双手交叉,兴致勃勃的样子。
“按军中制式,或者,”封曜眼神炯炯,似是挑衅般:“可由卢将军指定。”
殿上又是一片哗然,有些脾气暴躁的武将已经按捺不住,骂将起来。
封曜站起身来,嘴角勾起一抹可以说是笑容的弧度,声音冷傲:“众位将军,”她半眯着眼,缓缓扫视了一圈,看到几个骂得特别厉害的,眼神在其身上打了个转,那几人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安西将军战功骠赫,”她盯着卢将军,眼神戏谑“乃我朝勇猛大将。武功卓绝,人所共知。你们,”她目光又在一众武身上转了一圈,“不知道在着急什么。”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之状。右脚前跨一步:“人说腐儒腐儒,腐之者为儒,”又瞄了那莫攸之和方迪深将军一眼,“没想一众将军,也学那腐儒行径,张口闭口礼法纲常,”她轻轻一笑:“若有一日愿转职从文,礼部也不愁缺人了。”
又是一片抽气声,有不怕死的武将大喊“放肆”,“狂妄”。
封绅不摇头苦笑,这个儿,他一向没有办法。
靖帝暗中笑得几乎内伤,这子,实在太有意思了,要是天天早朝都有这些趣事,让他早起他也乐意。拼命忍着笑,摆出一副正经的神:“卢将军,你且与封曜比试一场罢,朕的演武场,可以借给你们用。”
两人一齐跪下:“谢皇上。”
靖帝一摆手:“退朝了,两位爱卿,这就走吧,朕去给你们做个公证。”说完径向外头走去,太监宫们紧跟其后。
百们你看我,我看你,再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但人人都揣着好奇与幸灾乐,这个封曜,胆子太大,太傲太狂。
卢将军看向洛魁,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封曜是当朝丞相之子。
洛魁点了点头,意思是你且放手去比。
封绅走到封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莫下重手,点到为止。”他还真怕儿把人家将军给拆了。
封曜笑了笑:“阿爹放心,孩儿自有分寸。”
天知道她的分寸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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