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伟住的那格厢房里有一扇小窗,那窗正对着两条大街之间的大道。新年新禧,大街上行人陡增,他注意观察了一下,偷偷的,那些在街上从容走着的,多半是年轻的媳妇儿和待嫁的姑娘。是媳妇儿的,后面必得跟一个五大三粗的丈夫,而丈夫一般背着一个小儿子,边走边逗趣儿:“儿子乖,乖儿子,到姥姥家吃糖去,吃糖••••••”
精彩内容结束 沈伟家老屋,是一个撮箕式,中间是五间正房,两头是吊脚楼厢房,厢房下是牛栏和粪池,即破败又低矮。老人们估计是清朝中叶时期的产物,几百年了。沈伟父亲他的老侄儿多年共用堂屋。
这几年,政通人和,百业兴盛,人们大都富起来了,便大兴土木。入秋以后,堂哥沈岳把那头的厢房拆了,另辟四间地基,造新房。新房比老屋高近五尺,方向也变了,正南北向成了正东西向。堂屋是共用的,在拆旧房的时候,徐氏说一个得柱头,一个得装板,椽子、屋瓦二一添作五。
很快,堂哥家四间新房竖起来了,跟拆的像个老人嘴巴的沈伟家的这边一比,一边像是巨人,一边像是孱弱的小孩儿,那边高大的楼房像要吞噬掉这边的矮塔塔。门口是大街,过往行人,见此情景。免不得嗟叹几声。
沈伟听沈友讲这情况后,虽然气恼,但没有办法,因为家里没有个能干的女人,找了工匠来,连顿饭也管不好••••••
沈友性子也有些倔,说不管怎么样,也得造房子!把铺笼帐被都转移到厢房楼上,带了锅盆碗筷在堂哥家找一个旮旯起火,找匠人,伐青山••••••他自知力量有限,沈伟又不愿出力,就计划先造两间,跟堂哥家的尺码一样。老屋自然也拆了,吃的苦,怄的气,自然不会少,架子总算立起来了。架子立起来后,又冒着严寒,把旧屋的瓦搭上去,周围只能用旧木板挡挡风寒,因为年关迫近了。
沈伟回来,见老屋已经拆了,只立着个孤零零的亮架子,吊脚楼厢房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只差没哭出声来。
厢房破了三个格,沈伟一格,父亲一格,哥嫂和侄儿一格。沈伟躺在木板床上,三天没有起来,一想起对门堂哥家的装的象箱笼样的抹了桐油的四间房,他就要晕,就好哭••••••
他真想回学校里去,可是回学校去了又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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垒灶也垒不赢了,只好用几块砖砌一个地灶,在上面做饭。沈伟当时还不知道自己第二次报名又出了什么问题,以为尚有一线希望,带了很多书,准备寒假复习一下。自从报名不遂他就没有读成什么书,也还因为爷爷的死。可是现在他除了我每天早晚吃一点饭,喝一点汤外,就又去睡。偶尔翻翻书,那活生生的字一个个象调皮的娃娃从他眼皮底下跑开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即使每天不吃多少不喝多少,但这样吃下去喝下去,一是哥嫂们不大满意,他自己也有愧,——谁像他似个肥猪,只吃不做?而谁又知道,他的心,象浸在滚油锅里呢••••••
一连四五天的大雪,今天住了,云雾之中隐隐现出一抹阳光,冒出个朦胧的光盘,沈伟的心情,稍微好一点,搬一把硬椅,倚在和煦的阳光下,翻开一本外国文学史。
早饭后不久,程仝带着王歇来找沈伟。沈伟见同学来访,脑中“轰”的一声,象着人一闷棍,懵懵懂懂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平时与同学们之间,天上人间,高谈阔论,唇枪舌剑,慷慨激昂,即使是悖理,也死不认输,显得既傲且狂,而老同学到了自己的家里,却是这么个样子,怎么对得起人呢?两块不厚的脸皮朝哪搁?他们(特别是初次来的王歇)肯定会这样想:不怪老人们常念叨“真财主假客人”的。
他不好意思把客人们让进跟外头一样透风亮堂的屋里,办了两把椅子出来,让他们坐,又从厢房楼上提下来一瓶酒,让他们喝。自己是喝不下去的。可是他不喝,王歇和程仝也不喝。他们那苦着的脸分明在说:多可怜哪,我们的同学和朋友!
沈伟同意一种观点:让人可怜同情是无出息的,是可悲的。这样一想,他心里就忿忿不平起来,自去看在阳光下快速融化的浮雪,一言不发。——不喝拉倒,穷!也要穷得有志气!
程仝看了看他,突然说:“你太孤僻了,徒增种种烦恼。你没听说,有的大学生因为太孤僻而缺少朋友,导致自杀的事吗?跟我们出去走走吧!”
是的,程仝和王歇来找他是有事的:计划三人同行到阎股长家辞年。礼物可以少一点,三个人大致拉平就行了。沈伟对这种事儿很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份闲心,自己都快无家可归了,还管那么多狗屁事!他拒绝了,二位同学滴酒未进,便悻悻离去。
他们无精打采到阎股长家,说沈伟本来准备来的,但突然病了,不能来了,让他们代向阎股长致意。阎股长将信将疑。
在这个意义上说,同学永远是同学!
春节一过,原来冷清的街衢,就变得热闹起来。在阵阵鞭炮声中,小店小铺都开起张来,且关门的时间普遍较晚。这几天,会做生意的,就会大把大把的捞钱。谁家没个三朋四友,四亲六故,而新年伊始又不去走动的呢?只是辞年的少,拜年的多,这一带。
彼此之间,若有一点小隔阂和小疙瘩的,一来一往,也就风吹云散了。礼物只是个象征意思,无外酒呀糖呀什么的,一般也不会很多的。存货充足的店家就常常忙得不可开交。国营商店照例是不开门的,小店小铺便时时传出欢乐的笑声。
沈伟住的那格厢房里有一扇小窗,那窗正对着两条大街之间的大道。新年新禧,大街上行人陡增,他注意观察了一下,偷偷的,那些在街上从容走着的,多半是年轻的媳妇儿和待嫁的姑娘。是媳妇儿的,后面必得跟一个五大三粗的丈夫,而丈夫一般背着一个小儿子,边走边逗趣儿:“儿子乖,乖儿子,到姥姥家吃糖去,吃糖••••••”
有的因为回娘家路程远,到了街上就歇一下,媳妇儿就从丈夫身上接下儿子,扒开丰满的胸部,奶孩子,脸上露出只有母性才有的欣喜和豪迈•••••••爱煞人,恨煞人!
正月初几的,外出的姑娘比小孩儿还要多。且都打扮得妖艳,惟恐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而导致终身遗憾。那么,她们的目的,就会明了了,她们要用她们独到的优势去吸引异性,为自己物色一个如意称心的郎君。
从眼前的情景,沈伟联想到乡间每遇红事白事,往来其间的多是写没有女性朋友的青年男娃子和没有交上男性朋友的女伢子。——这,也就不足为怪了。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嘛!君不见,平时穿的花花绿绿了在显眼的地处招摇的,多是些女孩子,而又多半相貌出众,多半不会读书,多半家境好,她们在做活鲜鲜的“广告”,当然也满足一种微妙的虚荣心吧。
不过也有另一种类型的人儿,他们是内向型的。他们钻在事业的圈中,想以事业的成功来赢得异性的倾慕。从而促成爱情,从而组建家庭。只是,他们结果能得到的,往往适得其反。因为他们的生活的领地比较狭窄,交友的范围也就相对的小了。
这样想着,沈伟苦笑笑,认为自己是属于后一类人。虽说他十分清醒的认识到后一类人在生活中是不幸的,但他又不得不这样承认。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想应该把二者兼顾起来,可现实又与想象那样不协调。整个X镇,二十五岁以上单身汉,恐怕只有一个他几个了,他简直不敢出门••••••
从门口小食店里走出一对年轻的夫妻,挨肩接踵,说不准是新婚哩。男的正要拿着馒头开啃,后面那穿红色滑雪衫、高腰皮靴的她“呼”一声从后面夺去了,嬉笑着,连咬了几口,而把网兜伸给了丈夫。丈夫憨憨直笑,像跌进了糖缸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鼻子嘴巴已皱成了一个堆儿••••••
沈伟无心去看了,象一只乌龟又缩回被窝里。——越看越慌神,越看越胡思乱想。如果那些女人做了自己的妻子,又会怎么样呢、。他曾这样想。楼下传来女性的银铃似的笑声和小孩子爹声爹气的说话声。声声在耳。细雨沙沙,沈伟干涸的心田被淋滋润了,浇活泛了。
难以自已,他依然想入非非:如果母亲还在世的话,自己也许早就成家立业了,要是毕业以后能分在县城,不过分苛刻,也许就在城里成了家;要是家庭环境稍微好一点,不去受那么多挫折,性情不是那样的孤僻,也许跟章雪生活在一起了;如果不受爷爷的牵累,以自己的天资自然发展,很可能到了一家什么研究所,还有莉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