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事儿,可是——”
精彩内容结束 明年本科函授考试开始报名了。原则上高中教师才能报考。王歇并告诉沈伟,郑老师已经用电话跟县局师训股俅股长联系过了,让他们给沈伟报名。沈伟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非常感激自己的老师。不过,王歇又说,师训股的人要学校介绍信、申请和照片,才正式报名填表。谢伯瑞也想考试考试。但三个人都不大愿意去报名。报名时间又只今天天一天了。
王歇说,刚回来,再去不新鲜了;谢伯瑞说自己口舌短,不擅长外交辞令,怕把事情办砸了。
恭维夹着劝说,沈伟不好多说了。他搭的末班车。王歇和谢伯瑞把他送到车站,李校长破例让总务处给他借了钱。
末班车到县城的时候,小贩们就在收拾摊子了。沈伟急急赶到教育局。有人说俅股长到一中打篮球去了,他又急忙赶到一中。俅股长不愧为师专校队队员,抓球、运球、投球都不错。他们互相都看见了,没有打招呼,虽然是擦身而过,因为俅股长只一心去抢球。沈伟觉得看人家打球没有意思,便去教育局坐等。
天完全黑下来了,俅股长还没有回。听看球回来的人说,俅股长在一中吃饭。本来教育局有几个熟人,但沈伟不想去找他们,他摁亮了师训股办公室的日光灯,浏览着报纸。一定要等到俅股长回来,他想,只有今天一天期限了。
一会,周乐来了,不知他怎么得到的消息。他要沈伟到他哪里去过夜,并陪着沈伟在办公室干等,不过,他牢骚满腹。程仝也来了。他是听俅股长说沈伟来了的。
十点半光景,沈伟把周乐劝回去了,说明天来吃早饭,只和程仝在那里等。程仝去找了几次,人影也没碰见个。程仝的名,上午已经报了。
“Y镇来的那个戴眼镜的老师想必走了吧?”话到人到,体育健将俅股长问出大门的一个办事员。
“还没有呢,俅股长回来了。”沈伟抢先答道,先入为主,先发制人,免得尴尬。
俅股长慢慢打开文件柜,取出崭新的地、县教育局文件,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沓的表册。沈伟说明了来迟的原因,接着就递上介绍信,他等的窝了火,想快点把事情办了,到程仝哪里去洗洗,吃点东西。俅股长把介绍信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想从字里行间挑出点弊病来;没有。
“介绍信是李校长请王歇代笔的,不会有多大问题的。”见俅股长老是琢磨介绍信,沈伟有些不耐烦的说,“这是照片,这是报名费,还有三份申请,登记吧,我得走了,也饿了。”他说话从来是这样大大咧咧的。
“不忙,不忙……”俅股长倏地站起来,有些慌乱。
“郑老师不是替我把名报了吗?沈伟闹混糊了,不知还有什么关节没有打通,还有什么地方不得要领。
“有这事儿,可是——”
“介绍信、申请、照片、报名费,还差什么?”
“差是不差,可——”
“想必不迟吧?”沈伟看看表,剑眉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川”字,脸上现出了鄙夷的神情,他最讨厌当官的拖拖沓沓的例行公事。
“可是,你不合报考条件!”
“怎么?”五雷轰顶,冷雨淋心。
“你看文件,报考本科函授,原则上应是高中教师。你们三个中只有王歇老师符合条件。”俅股长把沈伟和谢伯瑞的申请和照片以及报名费剔出来了,慢条斯理的。
“我……”沈伟陡觉心里翻起一股什么,堵得慌,有些不能自持,眼睛也有些模糊了,俅股长去像一只狰狞的怪兽,要吞噬他……
“这不合适。”从不多说话的程仝冷静的说,“他上学期教的是高三。”
“现在教初中。”
“我所在的学校是Y镇高中……当初应该力争带高中的,如此说……”咬起歪理来了。
“嘿嘿!”笑得瘆人。
“那么,郑老师为什么打电话给我报名?”
“问题就出在这里。再说,郑老师她您老人家也不知你是教的高中还是初中。”郑老师也曾是俅股长的老师,俅股长很尊敬郑老师,电话也是俅股长接的。
“我看,您们可以考虑一下,他复习了几年……”程仝似乎动感情。
“在原则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不过,沈老师今晚可以在我这里住。”
“程仝,你先回去吧,我明天下来吃早饭,今晚就在俅股长这里休息了。”他们以为还有一线希望。
程仝无精打采的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明天早晨,我等你,还有俅股长,噢?”
——这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放不得松的。年纪大了,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不敢想象,如果名报不上或考试失利,将会……要把这一招扳回来,哪怕丢尽面子!
办公室对面屋里,谁也在加班,把收录机开的很响,刺耳!小车嘟嘟着喘着气儿停在了院坝里,许是领导们回来了。一阵嘘寒问暖,极富人情味。这个楼道里,有人在宵夜,香味腻味直灌入沈伟的肚胃,他想吐。
想到可能的难堪而可怕的结果,他战栗了。从师专到现在,五六年的心血啊……人,是多么脆弱呀——在生活的重轭下。
他下意识的掏出烟,敬给俅股长,见股长不接,就放在他胸前的桌子上。俅股长用右手食指轻轻一弹:“烟早戒了。”那烟就朝办公桌的左上角滚去,还算贵的香烟委委屈屈的在有一层尘灰的桌角打住。
沈伟小声说:“这回,全靠您了。您上次曾答应了我的。”沈伟很少给人家喊“您”,甚至讨厌别人这样叫,何况俅股长只前他两届,是校友;“情急不由爷!”,这时他这样想。
“上次不知有这规定。”俅股长整理着文件、表册,冷冷的说,“也不是你一个人要考,都不行。我们也没有办法。明年再看吧。你坐。“
又来了几个报名的。翩翩的风度,满足的眼神,傲慢的谈吐,不要想得,一中的。好年轻,肯定是才分来的。不认识,认不得也好,如果认得,会尴尬极了的。这些人都是幸运儿哩,他们也许还不知道今后会有什么弯道等着他们……沈伟又愤恨又嫉妒又倾羡,有一种什么东西充满了他的头,头好重,快要膨胀爆炸了。
“名额肯定有多的,麻烦您帮帮忙,忘不了的。”等那些人走了,沈伟又敬上一支烟,当然,他自己嘴里总是离不了烟的。
“你看见了的嘛,我不抽烟。”俅股长把烟推回给他,连同先装的那支,好像烦透了,“我帮不了忙。本来名额有很多的,报上去也可以,上面不会管的……不行呀……”俅股长摊摊手,显出无能为力而又疲惫不堪的样子。
“不过,我认为这个政策制定的很不合理……”
“谁说不是?我们也提过意见,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明年再看吧,啊,时间晚了,休息吧。”
“您给写个名字,到时候上面刷下来了,不怨您,怎样?”用近乎乞求和绝望的声调说。
这时候,如果有一面镜子,自己的像肯定像个吊死鬼,沈伟想。喉咙里又有什么东西朝外冒,眼睛不争气,眼眶内已经是湿津津的了……如果这时要他出一年的工资买这个准考证,他会毫不犹豫的,但他无法用什么言行来感动眼前这位“实权派”。人啊,可怜的人啊!
“举手之劳……可是,不行,丁局长早关照过了。丁局长是要王歇来的,他怎么又推给你了?说到底,你是个直性子人,可你怎么要给郑老师写信呢?你不晓得的,社会上的事情远比你我们想的复杂得多!”
“哦,丁局长……啊!肯定不行么?”沈伟敏感到希望的渺茫,但又绝不甘心。这是他这么些年梦寐以求的夙愿啊,是他这么多年的精神支柱啊。他象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把全部家当都“注”上去了,忘了家庭,忘了爱情,忘了身体,忘了……唉!
“是的,不行。”
“我——走……”沈伟转身快步走下楼去。他实在是个书呆子,这样逼人家,人家不这么答怎么答呢?
“不过夜了,沈老师,慢慢商量嘛,沈——”
沈伟没有回答,或许是没有听见,只听得见他的脚步声虚弱而痛苦的响着,渐响渐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