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感觉提离井外还轻些?提离水面那一瞬似乎最重。”
精彩内容结束 赌气归赌气,工作还是要做的。
只是工作有各式各样的做法。譬如教书的,有的老师孜孜以求,把学生当做儿女、弟妹,有的像完成差使一样,不停的计算那四十五分钟,考虑着怎么样打发掉这要命的四十五分钟。沈伟这段时间就是属于后者。
学校规定不备课的年终要扣奖金,可他就是不备,有示威的意思,他也没有心思。他还认为,只要把质量拿上来了,就有说服力了。可如此心态、如此做法,质量能拿得起来吗?人一动气,往往要吃亏的。因为丧失了理智,因为不顾后果。
若说少年气盛的沈伟,几节语文课不备,还能天高海阔胡扯一通,数学、物理之类就难了,尤其是物理。
初一的代数,上课铃响了,边朝教室里走边看教材,进了教室,那么念念,那么讲讲,就去了三分之二的时间,而后是学生做题。出现了疑难,想一想,再讲讲,再念念,时间就到了。还有一点心理因素,初一的学生,面对这冷傲难近的老师,有些惧怯,不敢多说什么。他那目空一切的派头,似在向人们展示:这点东西算个啥!
初二的物理就有些恼火了。讲的是力学、光学。沈伟在黑板上作几个力的图示,照搬也不得要领,自己往往也哭笑不得。像初一代数样,临上课,看一遍教材和参考资料,只能是半通不通,面对几十双调皮的眼睛(初二学生在初中阶段是最调皮的,少数简直是混蛋),就更加词不达意,时不时被学生问个面红耳赤。
没有办法,只好老实向学生摊牌:我是学中文的,呵呵,教物理嘛,是副业,是暂时现象……有些问题,你们,你们可以问新学期的物理老师;如果你们文科方面有问题……
冥冥中,他总是觉得下学期他将调到一个更适合发挥自己学长的地方——条件好一点、程度高一点的学校。生活不会永远这样不公正,他相信!
学生不怕出老师的洋相,有的专点冷门。
有个学生问:“把一双筷子放在有水的碗里,为什么就变弯了?”
他说那是光的折射现象。
“光为什么会产生折射现象?”
他说这与媒质有关。
“媒质是怎么回事儿?”
他没好气了:“你去问编书的!”
“怎么了,沈老师?书上说的有嘛。”
他愤怒了:“你混蛋!”
有几个学生来寝室找他问:“在井里提水,装满水的桶在水里、水面、井外重量是否相等?”
他说根据阿基米德定理在井外最重,井外没有浮力。
“为什么感觉提离井外还轻些?提离水面那一瞬似乎最重。”
“关于H2O,你应该问化学老师,他要讲H2O的物理属性。”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可是没有办法呀。
“那么,老师,阿基米德也该编排在化学书上了?”
他大怒:“见鬼了!”
几个学生连滚带爬跑了。
被学生问倒的时候越多,他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便又迁怒于M县教育局的领导和文校长之流。他不明白,他跟丁局长、阎股长等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何苦这样作弄他?
“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这句话跟沧海桑田一样,饱含人生哲理。沈伟终于结识了一位对他很有意义的人物。
那是一九八一年的冬天,天下着大雪。县局的刘股长来了,安排寒假集训诸事宜。他暂住X镇中小学。他分管江南片区,而这一片还有几个高中班,教育站不便管。
会议过后,刘科长被热情好客的尤先存拉到下榻之处(沈伟和尤先存住一屋)。自从跟文校长发生冲突以后,沈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只与刘股长淡淡的寒暄了几句,就不说话了。
由于尤先存的开朗幽默,由于刘股长的不摆架子,沈伟才少了些矜持。刘股长表示,他算不得当官的(沈伟这个人,对当官的总有点“那个”),是一个上传下达的人。
气氛很快融洽了。沈伟拿出一瓶酒,尤先存拿出了半升瓜子。
于是,他们一边嗑瓜子,一边呷酒,一边谈论人生、机遇、领导、老师、学生。沈伟完全没有了拘束,而他本来就健谈,谈话便热烈起来。尤先存不会喝酒,沈伟和刘科长已喝了两三杯,话语没有了关栏。沈伟一个劲儿问县局为啥这样摆布他。
开头,刘股长不肯说,后来,兴许是“杜康”起了催化作用,也许是被沈伟凌厉而耿耿的言辞所动,他才说:
“那么,我先问你,去年暑假,你在局里玩,谈论过你们师专的老师没有?”
沈伟沉吟了一刻,说“谈过”。
刘股长咂咂嘴,会意的一笑“那你应该明白了。
去年暑假,沈伟邀程仝、王歇到县城去玩,反正大热天的又做不成什么,看书也看不下去。王歇提议何不到教育局一游?顺便探探明年分配的情况!
这一动议,立刻得到沈伟、程仝的同意。一行三人,到了县局。丁局长、阎股长等亲切接见了他们。沈伟觉得领导很随和,招待又周到,一张嘴巴就没关隘了。
当阎股长问到师专师资力量时,王歇狡猾的说,多半是些有牌牌的、有资格的。程仝说,还是老教师功底深,驾轻就熟,讲课能够举一反三……
沈伟抢着说:“不过如此!”
并举例说,心理学老师字写的差,但面子观念很强,每次下课总是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并申述说,我们在大学教授就是给我们这么告诫的,防止别人添一笔、擦一笔,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同学们起码笑了半个学期。
这个老师讲经济危机时,还说过美国人往长江里扔鲜猪肉的话。
为说明其真实性,沈伟最后强调说:“我们班里有个爱好文学的女生还编了一本新语林,专门收集这位老师的话。说暑假整理一下,准备寄出去呢。她表示:‘说不准能发表呢。’哈哈!”
沈伟饶有兴趣的把这些话讲完,很觉得舒心,像一位委屈的媳妇回娘家诉说衷肠般的愉快。末了,他总结性的指出,地区一中的教师比师专要强。不知领导是怎么考虑的。大概因为高中是要送大学生的,师专没这个顾虑,但是,读过高中的学生有的却要进师专,然后才有资格参加工作。恶性循环,师资自然出了问题!
他只顾讲,却没有注意到领导们的脸色已经阴暗了——M县也是如此呀!
回来的路上,王歇、程仝说,领导对他的那番话,好像有反感。王歇面授机宜,让他今后多多在意:你这样讲,只能给人留下一个少年轻狂的印象;再说了,县局和地区师专之间,鞭长莫及呀,你让他们去管管吗?还有,老师只这个水平,教出来的学生又该如何!
这一说,沈伟倒有些悔了。可是你们二位也没说学校多少好话呀,沈伟当时想。
不过,只这样,县局领导就能形成对一个年轻人的不良看法吗?以至于……他不大信,便又问:
“刘股长,我的确评价过我们学校的老师,仅仅因为……”
“是的,领导对你那次睥睨一切的谈论,有些反感。至于对你的工作安排,有些出乎意料,跟这件事有关系,但不光这件事。”
“不妨说说,刘股长。喝酒,喝酒!”
“兴许是在酒席上,沈老师失礼了。”尤先存触景生情估摸着说。沈伟曾有过这种事。
“还在上师专之前。”
“那怎么跟教育局挂得上钩呢?”尤先存大惑不解,看了沈伟一眼
“那时你还在修补地球吧?”
“你想一下看,在高考分数公布以后。”刘科长嗑了一粒瓜子,再次提醒道。
“体检,填志愿都在县里,好像没有什么。”
“好好想想,沈老师。”尤先存有点着急。他喝了一口茶,他以茶代酒。
沈伟像静坐参禅的老法师样,冥思苦索,过了一阵子,摇摇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刘股长,实在想不出了。来,干了!”沈伟举杯相邀。
刘股长干了杯中酒,有些激动的说:“一个人对别人的看法的形成和改变,往往只需一句话或一个动作就够了。有时当事人根本摸不着头脑,这就叫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那次说的话,照说不算个啥,……有些事说不清楚呢!”
“嗨!”
“什么话呢?”尤先存到底沉不住气,抢着问。
“那一年高考,”刘股长接过尤先存递过来的茶水,扭了扭身子,对沈伟说,“你在县里名列前茅,一中老师不服气,暗暗组织了一个调查组,明察暗访,想取点经验……”
“来了四个人。”
“可是他们很失望。你是一个自学青年,且学得很吃力,学得很苦。有所发现的只能是恒心和毅力,而恒心和毅力是好说不好学的。他们还得知你复习一个月,生产队赔了你两个月的工分,他们把这个情况向县局反映了,县局领导也有些气愤。”
“后来工分还是赔了的,我听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尤先存很关切的问。
“问题就出在这里。那次在局里填报志愿,说沈伟当着众多领导的面,高声大嗓要控告生产队干部,大有不可一世的派头。你——沈伟,应该知道,世人都有一个同情弱者的天性,当初,你本来是个弱者,但你考取了,就不同了。所以县局几位领导认为你要控告,是狂妄,是目中无人。再说,还没拿到录取通知,就这样气壮,将来毕业了,怎么得了……我醉了吗?”
“记不清楚了,按说生产队干部不值得一告。不说了,谢谢刘股长!”沈伟和刘股长拉了拉手,都站了起来。
“问题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你能录取,实乃万幸,也是天意!当时,有人告你的状,说你不爱劳动,不问政治,还有历史问题等等。局里也有不同意见,有人说历史背景还是要看的。好在招办的人考虑到M县考取的人本来就少,如果政审一卡,就更少了,所以……不说了,不说了!喝高了哟!”
“真是嫉贤妒能!”尤先存有些愤愤然。
“一万年以后也会有这种人!”沈伟俨然是一个哲人,又似一个虚怀若谷的政治家。
门被推开了:“刘股长,睡吧?”文校长很谦恭。谈话便告一段落。
刘股长所讲的,沈伟觉得似在意料之中又似在意料之外。他看看表,零点过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