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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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如血。

    殷逍离皇袍猎猎,满面灰尘,站在域岭关城头。

    眼前的是,黑色铠甲的契国士兵,与灰色战甲殷国士兵的对阵。

    还有位于双方阵前,将军与将军的对峙。

    一次紧接一次的血染黄沙,一次又一次的喊杀震天,让一代帝王疲累不堪。

    深深皱着的浓眉,锁住敌众我寡的形势。

    紧紧抿着的薄唇,掩着国难当头的忧虑。

    还有一双布满血丝的深陷的鹰目,掩藏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焦躁。

    战争,对于安稳了近百年的人们来说,心头是惶恐不安的。

    无论是进攻和被迫反抗的,士兵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士兵也是人,和平,是所有人都渴望的。

    对于殷国,面对契国的气势汹汹,不是不胆怯,不是不恐惧。

    但,对比无论多悬殊,守护自己家园的信念,依然勿庸置疑!

    殷逍离不是个好战的国主,不但是因为殷国国力弱,更因为四国有‘圣族’的制衡条款。

    而‘圣族’,现在的尊主是他,那个有双水汪汪眼眸的人,那个总是每晚打扰自己美梦的人。

    收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赶到契国雪山去。

    他不信,不信那个神采飞扬的人会就此消殉。

    他不信,不信那个温雅似水的人会就此离去。

    他一直按照他的方法,改变着自己治国的策略,他知道他的方法,会把殷国推上强国的位置。

    他从没有想去追问他,为什么他一直呆在山里,却会懂这么多。

    他也从没想去责问他,既然你懂得这么多,为什么不留下来。

    他也不想去强求他,因为他说过,妖孽也是有家的。

    小月不喜欢被束缚,他知道,所以,他毫无二话放他走。

    只要是小月说的话,逍离都是相信的,从没有怀疑过。

    只是,小月,你也说过,你会很快回来,为何你没做到?

    小月让逍离坐着龙椅,守着殷国,逍离愿意。

    小月让逍离挑选暗卫,改变国策,逍离也愿意。

    小月让逍离不要出宫找他,你该守着殷国,逍离也同意。

    小月让逍离在庄稼未熟透就收仓,小月让逍离派人保护那个红衣的海孟霏,小月让逍离在俍姿来求援提那个要求,逍离还是愿意的……

    逍离会在御书房呆呆座上半天,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着那个雕龙的玉杯,那个杯,曾经那天,小月毫不在意把唇贴近过,发呆的时候,逍离会幻想自己就是那个杯。

    逍离没有立那个兰妃为后,逍离没有立任何一个女子为后,逍离很少再去亲近女子,因为他会忍不住喊那个名字。

    逍离会做梦,做那种让人难以启齿的春梦,梦里,都是他。

    逍离平生第一次流泪,就泪如泉涌,那是看到消息的一刹那。

    他想不再管什么帝位,不再管什么殷国,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就好。

    他想抛开一切,也想立刻肋生双翅,他想马上飞到雪仞谷,他想和他一起,即使是死。

    他想这么做的时候,契国大军就压境了。

    小月,逍离暂时不能去陪你了,因为逍离要守护你的家。

    你说过,妖孽也有家,逍离不能让你,有天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家。

    小月,你一定要等着逍离,不管在哪儿,要是你走到那座桥,先别走,等着逍离。

    你说过,让逍离在殷都等你,现在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过桥,这次,你等着我吧。

    不知道,我在这里看的腥风血雨,你看不看得到?

    不知道,我在这里坚守妖孽的家园,你猜不猜得到?

    你要知道了,会不会骂我不知轻重?骂殷国没有将领了,还要我跑来督战?

    这次,小月,我不怕你骂,要是你能真的站在我眼前——骂我,打我也好,我也是,很高兴的。

    我知道我是一国之主,可你也知道,小月,朝中有多少大臣主张献城求和的?

    你怎么会允许我做出那么丧失尊严的事?所以,我来了!

    我,不能,让你回来看到的是一个不完整的家!

    如果,需要陪上我的命,才能守住你的家,那么,我还是愿意的!

    殷逍离消瘦而清隽的脸,映着渐落的日光,一丝沉静,一丝诀绝。

    帝王的身后,站着一身灰衣的六个人,同样的半长短发,同样的面色凝重,不是别人,是‘圣族’的六月和尚。

    六月身边,还有四个人,海家的四个长随,海中舟等人,同样是面色凝重。

    契国这次派出来的大将,是契国的右将军,祁俟,此人虎背熊腰,又武艺高强,是契国仅次于祁断楠的将领。

    殷国与之对阵的大将,殷萨钧,同样也是骁勇善战,与祁俟势均力敌。

    但,域岭关被困近半月,殷逍离御驾亲征带来十万兵卒,已经在数不胜数的大小战役里,损失过半。

    而西契,因为本身就算是马背上的国家,又早就有预谋,自是兵强马壮,深思熟虑。

    域岭关的殷国士兵,如不是因为帝王的亲临,振奋了士气,也因为守护家园的信念,估计早就弃城而降了。

    今天这一役,在契国和殷国所有人的心里,都明镜也似,该是最后一役了。

    无论是胜是败,在此一战!

    殷逍离任带着风沙的大风,刮地自己脸疼,面无表情看着城下对峙的队伍。

    站在高高的城墙看过去,黑色铠甲的人,人头攒动,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

    灰色盔甲的人,却只有一半黑色铠甲多,却个个面带坚定,都是誓不放弃的脸色。

    契国的步兵接近殷国的两倍还多。

    看着城下一个个誓死守卫自己家园的儿郎,殷逍离心头一阵揪痛,本来都是男耕女织,子孝父慈的过着百姓生活,有哪个愿意抛弃妻子,出生入死?

    战争,为了什么?祁与蝉!

    对峙的两军,在各自帅旗的指挥下,夕阳里,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的短兵相接。

    一方是因为上位者的私欲,预强行打开通往别国的道路。

    一方是忍无可忍,奋起反抗,预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殷逍离缓缓闭下眼,然后又张开,他不得不看,城墙下,血流满地,断肢残臂……

    旗帜摇摆,喊杀震天,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一旦两兵交接后,混乱就是不可避免的,每个士兵的眼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掉跟我穿的不一样衣服的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战争!

    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真刀实枪,双眼血红,每一刀下去,每一枪刺来,不是自己的血,就是敌人的血,这就是战争!

    血液的颜色,不再有人在乎这场战争是为什么。

    血腥的气味,更一步刺激了人类嗜血的本性。

    这,也是战争!

    死,是你学艺不精,是你运气不好。

    活,是你好运笼罩,是你反应灵敏。

    这,还是战争!

    殷逍离细长的指,紧紧扣着城墙的方砖,眼看着灰色逐渐被黑色吞没,再打量远处黑色帅旗下的人影,帝王一咬银牙,小月,你要看着,看着堂兄!

    一个转身,殷逍离不声不响冲下城墙,一声大喝:“备马!出战!”

    “陛下!不可!”六月同时单膝跪下,同时阻止。

    “六月,保护国主!请退后,我们出战!”

    海中舟四人齐齐跃上战马,保护殷帝,是海少主唯一的命令,也为了那个笑起来都是阳光的越王。

    未等殷逍离出声,海中舟四人已经‘驾’地一声,连袂冲出了城门。

    一月拉住沉默的帝王的衣摆,他要不拉,这个帝王就跟在人家马后冲出去了。

    一月恳切道:“国主,请跟属下回去!您要为了殷国百姓保重!还有,请您为了月尊主保重!”

    说到‘月尊主’三个字的时候,一月忍不住喑了一下,月尊主,您到底在哪儿?

    殷逍离昂天抬起一张瘦削的俊容,耳边是城外喊杀震天,眼前是你死我活,头顶是一片苍茫不见太阳的天空,似乎,太阳,也不愿见到人间的自相残杀。

    域岭关内,百姓皆往来匆匆,谁也没有去注意观望台下,还有一国之主。

    生死存亡的关头,只要有行动力的,都拿起了手里的武器,甚至老弱妇孺,都做好了准备,一旦城破,就是绝无生还的准备。

    一声长叹,帝王终于嘶哑了声音道:“你们觉得,今日这一战,有多少胜算?”

    六月低头不语,胜算,委实一丝也无。

    不过,一月目光坚定,斩钉截铁道:“国主陛下,无论此战结果如何,我们六月一定护您平安!”

    如果月尊主在,一定也会支持我们这么做的!

    “是吗?倾国之下,焉有完卵?!”殷逍离眼睛红起来,恨意燃烧着他的心。

    “国主,现在走,还来得及。”

    “是吗?走!”

    六月没有想到,一声感叹般的叹息之后,紧随在后的会是一个‘走’字。

    不过是一个‘走’字,帝王身上的黄袍就落到了马后,马背上的帝王,穿着一身青灰色战袍,显见是早有准备。

    六月同时翻身上马,紧跟在帝王的青骢马后,穿过灰色的城门,踏过木板的吊桥,扬起一片黄沙漫漫,来到了一片厮杀声里的战场。

    血流成河,杀声震耳欲聋,灰色与黑色,早已分不清谁是谁,除了没有倒下的不同颜色的旗帜,犹在支撑,余下的,早已是不分你我,贴身肉战了……

    战争,无论哪个时代,总是要用血的流淌来诠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