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妈妈也当真好玩，只因为刘菱说了句作曲子费脑子，要清净，便每日都叫小丫头子送饭上来，没事的时候，也不来扰她，只时不时叫小丫头子带一句：“虽然曲子要紧，但姑娘也别累坏了身子。”
刘菱也不是笨蛋，妈妈哪里有那么好心，叫她注意保养，不过是想留着她，合适的时候再给她赚更多的银子罢了。知道是知道，也不说破，只漫应着，还叫小丫头：回去给妈妈道谢！仍是自己做自己的。
如今小丫头来催了，自己算一算，也是该交卷的时候了，便答应小丫头：“回去跟妈妈说，今日下午，刘菱便写好了，申时末，妈妈只管叫人来取。”
小丫头答应一声，捧了盘子便走。刘菱一边吃着，一边想。未等吃完，便已想好，两口吃完，提笔便写了下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是李煜的“虞美人”。
一边写着，一边在心里给这位几百年后的南唐后主道歉。只是不知道等会妈妈见到这等词句之后，心里会是何感想。
不愧是风月场中混惯了的人，钱妈妈在看到这词后，很敏锐地意识到，这又是一棵大大的摇钱树。
江北连年的战争，已闹得人心惶惶。那普六茹坚杨大人自从与独孤大人家的小姐成亲后，就一直在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么些年下来，他所掌握的军队，早已是江北第一军。连民间都在传播，这样一支剽悍的队伍，统一江北指日可待。只怕杨大人的心还不止于此。
可连年的战争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人民流离失所，大量成年男子被迫入伍当兵，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亡在所难免。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将功成万骨枯……
于是民间自然希望停止战争，各种各样的民歌也应运而生，流传很广。由于忙于战争，也没什么人来管这些东西。如今这曲子，虽说与情况有些偏移了，但大面上是不错的。
既然意识到了这曲子的价值，再吸取了上一首的教训，钱妈妈便不再让院子里的所有姑娘都来学习了。看了词，听了刘菱唱过一次之后，便忖度着，在住在后院的清倌中，挑了三个尖儿，只叫她三个跟着学。又怕两个姑娘不能将曲子里的意思全部唱出来，又唤来两名乐师，跟着用五音宫商调，留个底子。
见妈妈这样郑重其事地学这曲子，刘菱想一想，又给出了个主意：“妈妈若觉得这曲子果真好，不如先吊一吊客人们的胃口。”
“姑娘只管说。”现在的钱妈妈，已经有点佩服她聪明的脑袋了。
“这曲子和词儿，其实都很不错，妈妈何不先教人散布了这首词去？恐怕只凭这词，便可以引得许多人来求见做词之人了。到时候，妈妈看哪位姑娘唱得更好些，便教她出去见客人，只说是自己做的，但还没谱出好曲子，只要哪位公子能谱出好曲被我们采用，咱们姑娘便陪他一夜，并赠银千两。其余尚可评出二三名，一点表示而已。如此风流韵事，自有很多人参与，待引起足够的影响之后，再宣布已选得好曲，请所有参与人等来品评。岂不是韵事一桩。咱们院子也可趁此名利双收。”
不好意思，古代版的彩票而已！
只不过，明面上的所有人都是输家，赢家，只是庄家。
钱妈妈听了，早已拍手叫妙，待再向她请教相关细则，刘菱却眼睛一翻：“我只负责战略，战术还请妈妈自己考虑。”末了，又补充一句：“我不熟悉这城里的情况，到现在都还没出去看过，怎么可能想出好的办法。”
“这……”钱妈妈沉吟半晌：“这倒也是。”
刘菱眼睁睁等了半天的话，究竟没从钱妈妈口中吐出来。
然而，没有她刘菱的参与，钱妈妈的行动力也还是让人感叹的。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钱妈妈竟令人拿了倚红馆中特制的上好桃花笺，用一手漂亮的字，将那首虞美人抄录其上，然后也不知走的什么渠道，将那些桃花笺统统都散发了出去。
词的影响力是惊人的。散出去不到两天，果然就见了效果。不仅是平时常来的熟客，陌生的面孔，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多是些青衣士子，点名求见作词的姑娘。
钱妈妈赶紧考核了三名姑娘的学习成果，还拉着刘菱做评委，最终选出了一名清秀冷傲的姑娘红叶——大家都知道，那些读书人，最好的就是这一口。
刘菱开始还真没怎么在意这事情，只是想拿这个由头，哄钱妈妈放自己出去走一走，以便自己暗中行事。如今当真这么一搞，却不禁来了兴趣，把这个大家评出来的最好人选，好好打量了一番。
老实说，这个红叶，人长得确实不错，看起来也颇有些气质。听钱妈妈介绍，从前也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为家里犯了什么事，被抄了满门，那时候她还小，又是个女子，罪不至死，便被发到官卖。钱妈妈见她人还长得不错，便托个人牙子出头买了她来。本想她既是官宦人家小姐，自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稍花点心血教点“专业知识”，培养成院子里的花魁也不是难事，也好为倚红馆争口气。不料这小姐性子倔，任她如何搓磨，终是咬牙不应。倒是钱妈妈心疼她那若干银子，又爱她那身细皮嫩肉，一直都没舍得下重手。本想转手卖了，赚两个钱了事，不料过了几日，她倒自己想通了，答应先做个清倌人……
这段公案，把个刘菱听得直眨眼。当她听完之后，更加认定，这个红叶，决不如她外表那样宁折不弯，只怕也是只吃人的狼。在现在这个社会里，倒是个难得的明白女子。
也许，她正是她需要的那个助手，那个人。
心思转了一圈，想好了，刘菱立马扭头，对身边的钱妈妈笑道：“妈妈，既然这位红叶姑娘是大家选定了的，不如就把她交给我，我再亲自教她一教。红叶姑娘出身不凡，极其聪慧，我相信她应该能很好地应付过去。”
一边的红叶正在想着该如何拒绝这事，因为她刚听了这次赢家的彩头竟然是自己，她可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给卖了……却又见那希奇古怪的刘先生正在跟妈妈边说着，一边还跟自己挤着眼睛，似乎在求她答应。
红叶愣一下，眨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那种调皮诡谲的眼神，似乎只在从前教她权谋之术的女先生眼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