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相聚医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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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了。病房里灯很亮,窗外是黑压压的一片。静谧的,偶尔可以听到虫鸣。病房里就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手背上的麻痛告诉我输完液没多久。胃,好象已经不痛了,只是整个人软趴趴的没有力气,连抬手都无比吃力。费力地支起身子,靠坐在病上,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也让我累出一身汗。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变得如此虚弱了。

  我突然变得无比忧伤。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悲惨混乱,比当初高斯琼抢单,Gobind和小童背叛时还要糟糕。我以为那时的生活已经是个天大的劫难了,我以为那样的生活已经是顶糟糕的了,却不曾想到,更糟糕的还在后面。现在的我,是不是处于最糟糕的时候?我这样问自己,可是除了深切的悲哀以外,我什么也不知道。

  沈拓凉,周隽轩,这两个我最在乎的男子,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的错吗?我不够主动不够积极,我不够信任,所以沈拓凉选择放手。可是我要怎么努力才能不去在意他的出轨?我不够大方,不能原谅小童,所以周隽轩对我失望透顶,可是我要怎样假装,才能忘记那场背叛?

  我要怎么办?他们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我最终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只剩自己,我什么也没有了。抱住膝盖,我忍不住痛哭出声。

  “你身体还很虚弱,不宜这样激动的。”低沉的男声响起,似乎在叹息。

  我抬头,是那个陈医生。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就这样在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安静地站着。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他的长相了。30岁左右的年纪,脸上很干净,一点胡渣子都没有,皮肤微黑,看起来想是常在户外运动的人,跟医生这个职业不相符的古铜皮肤。在我的印象中,医生都该是皮肤白嫩,斯文又弱不风的样子,眼前这位陈医生显然是个例外。藏在白大褂下的身躯,想必是很结实的吧!想来现在该有点了吧,他怎么还在这里?

  “你是我的主治医生?现在几点了?”我侧了侧身,擦去眼角的泪水,尽量以平稳的声音问他,他的脸陌生中又带着些熟悉感。

  “十点。我姓陈,陈家洛。”他微微笑着。

  “陈家洛?红会那个?乾隆的双胞胎兄弟?”我惊讶地问,然后笑不可遏,“这个名字太有个了。”

  “呵呵,是吗?很高兴这个名字能换来你的开怀一笑。”陈家洛走近了几步,把手搭到我的手腕上。

  我一惊,反射地想收回自己的左手,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这么中气十足了?看来是精神好多了。我只是想给你把个脉,你不用这么紧张。”陈家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了。”他放开我的手,我恼怒地将手塞进被子,愤愤地盯着他。怎么?连这个医生也要来戏弄我吗?嫌我不够悲惨吗?

  “别瞪了,你现在最不宜的就是生气跟激动。”陈家洛摇摇头,“没见过谁能够把自己的胃糟蹋成这样的。”

  胃?糟蹋?“我到底怎么了?”我知道我的胃一直不太好,可是一直都这样过来了,轻度糜烂胃炎,很多年的老胃病了。

  “你有糜烂胃炎的症状你知道吗?”陈家洛看着我。

  “我知道。”废话,我自己的身体我怎么会不知道。

  “知道你还老喝咖啡?真的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啊!”陈家洛又是摇头。

  “你说什么废话呢?”我大声斥责到,我喝不喝咖啡关他屁事,他个蒙古大夫只要把我的病情告诉我就好了。“我要知道诊断结果。”

  “糜烂胃炎,幽门两头较为严重,胃袋上面微有溃疡。这是几年前的症状了吧?”陈家洛还在自说自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显摆你的医术吗?几年前的症状也诊断得出来?”我冷笑,是的,他说的都没错,那是很多年前的症状了,大三的时候的事情,6年前的诊断。

  “我想说的是,几年前就是这样一个烂胃,经过这几年的折腾,更加是个破器了。”陈家洛的神变得严肃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胃是什么样子?一只萎缩的气球。长年的刺激饮料,加重了胃炎,幽门两头重度糜烂溃疡,胃袋上面的溃疡面积扩大,胃酸分泌过少,胃动力不足,固态食物的摩擦使得胃壁变薄变脆弱,你现在的胃壁比鼓足气的气球还薄。”陈家洛严厉地瞪了我一眼,比气球还薄?那是透明了吗?我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胃部。

  陈家洛继续往下说着。“压力过大引起的神经胃炎加上原先的糜烂胃炎演变成的萎缩胃炎。你知道这个后果吗?胃癌的前期征兆。”

  胃……癌……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胃癌前期吗?是要接近死亡了吗?我突然浑身冰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当初刚查出胃炎的时候,我曾经那么害怕自己脆弱的胃会成为死亡的阶梯,于是开始节制制约自己,戒了酒精,戒了咖啡,甚至在炎炎夏日戒了冷饮。可是后来,我是怎么就忘记了死亡的恐惧,咖啡,酒精,甚至是烟成了我的家常便饭。是惩罚吗?所以,在我忘记对胃癌的恐惧的时候,它这样无声无息地来到我的身边了。

  原来,死亡离我这样近。这样的话,我还在斤斤计较些什么呢?什么背叛,什么出轨,什么挣扎都变得那么可笑起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呢?在我这样短暂的生命里,我居然将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样无所谓的事情上面。肖浅颜,你丫真可笑!

  我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告诉沈拓凉,我那么爱他,后悔自己没有做任何努力就让他被高斯琼抢走;后悔自己没有给童叶语一个微笑,告诉她我忠心祝福她跟隽轩牵手到老,告诉她我早已原谅那一次错误;后悔自己没有告诉安沁,我已经没有那么任,我一直挣扎着想跟她低头忏悔,后悔没有告诉她我很想念她的拥抱和她心疼的指责;后悔自己没有告诉隽轩,我很想念他家客房的,很想尝尝童叶语的手艺。我有那么多的后悔,在死亡面前,我才终于肯承认!

  “我要出院。”这句话是谁说的,我自己吗?是的,这话是我说的。我不想自己有限的生命浪费在医院这个鬼地方。

  “你在开玩笑吗?还是脑子也萎缩了?”陈家洛淡淡地叱责,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我要出院。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浪费生命。”我固执已见。我讨厌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见鬼。你出院了才是糟蹋生命。”陈家洛低低地咒了一句。

  鬼?我猛然间觉得有一阵阴风掠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拜托你不要提那个。”我向来讨厌医院,不仅仅是因为讨厌医院浓重的药水味,更是因为这个地方埋葬了太多人的生命,聚集了太多逝去的灵魂。

  “哪个?”陈家洛问道。

  我撇过头不理他,这个人,虽然只是第一次见,我却知道我心底对他的排斥,为什么会排斥呢?我自己也不明白。

  “饿了吗?一整天都靠生理盐水维持体力,胃也空了吧?虽然现在不宜进食,但是吃点柔软食物问题还是不大的。要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吗?”陈家洛说话的口气仿佛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一样熟稔,就这样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有哪个医生会像你这样怂恿病人半三更溜出医院的?”我讽刺地看着他。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谁?一下子对我疾言厉地说教,一下子又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约我去吃饭。吃饭?晚上十点,从医院出去?医生跟病人?不觉得可笑吗?我看脑袋萎缩的那个是他吧!

  “呵呵,小渊说的还真没错,你果然是只刺猬。”陈家洛咧嘴一笑,那笑容意外地有些炫目。大概是灯光太刺眼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小渊?哪个小渊?”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我印象中被称为小渊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弟弟,肖蓝渊。

  “你说呢?”陈家洛像是一只逗弄猎物的,是了,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我讨厌他。

  “天知道,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讨厌他,讨厌他这样的淡定从容,讨厌他对我有所了解,我却对他一无所知的挫败,讨厌他自如稳重的笑容,讨厌他结实健康的身体,总之这个人,我统统讨厌。“陈医生,你是不是该离开了?打扰到病人休息不好吧?”我冷淡地下逐客令。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正好也巡完房了。晚安!”陈家洛略微沉思了下,便转身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呆呆地看着他关上门,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他不是要告诉我小渊是谁吗?他不是要带我吃东西吗?我们不是在讨论我要出院的事吗?出院?!对,我们明明在说我要出院的事情,怎么会跑题跑那么远呢?

  胃癌前期……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胃,它仿佛在痛,又仿佛没有痛。只是……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