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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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独自默默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一酸,差点落泪,又强忍住。

  那琴声又起,寂寞、清冷依旧。

  我回望,四处寻觅。这宫墙之内,究竟是怎样的一双手正在静中弹奏?我总感觉我与这琴声有一种莫名的缘分。它能激起我内心对舞的渴望,且是如此强烈。

  听到缓缓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一身锦衣的慕容农正站在我面前,温和如旧。他示意了一下,一旁替他掌灯的侍从屈身退去。

  自从进宫后,便不曾见过一面。如今遇见,却生疏。是我一厢情愿地将他看作那个五年前为清幽痴迷的多情男子。却忘了他是当今三皇子,他是辽西王,他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慕容农低低地问,目光投向我刚过来的方向,那是慕容麟的府邸。

  我心里莫名地慌张,看他面如常,不由暗暗自嘲,连解释也不必了罢,他怎么会在意。

  “跟我来。”他拉起我的手,带我离开。

  他的手,依旧那么厚实、温暖,像……父亲的手。虽然,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父亲的容颜。

  他带我来到后园的凉亭内,轻轻望了我一眼,松开手。我感觉手上一凉,心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他背手立在长亭内,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那日的刺客,已经死了。”

  这个早在我预料之中,不然红姝便不会那么镇静。杀手是否被抓获,我已经不看重。现在的我,对于红姝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相信她短时间内也不会对我采取什么行动。

  “你是我带进宫来的,我有责任护你周全。”

  我扬起眼眸,痴痴地望着他。

  “告诉我,你为什么入宫?”他声音里带几分严厉。

  我望着他,满心哀戚。他并不信任我。那如知己、亲人般的感觉早已随风而逝。他已非他,我却还是我。是我天真,会错了意。

  “将军,想知道关于清幽的事吗?”我决计冒险。

  他意外地瞥了我一眼,神情却已告诉我他想知道。

  “将军知道清幽是怎么死的吗?”我凄楚地一笑,逝者为大,本不愿意再提及,现在只能对不起了,清幽。

  “她,怎么死的?”慕容农迟疑了一下,低沉地问。

  “清幽为人清高,从来不肯屈服于人,也为此得罪了不少人。有一个富商对她垂涎已久,苦不能得手。后来,他与教坊姨设计对清幽下了,得逞了阴谋。从这以后,清幽变得更冷,且处处与姨针锋相对,以此来反抗自己的命运。”

  慕容农默默地听着,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后来,姨一怒之下……让人打折了她的右腿。”我看到慕容农暗暗捏紧了拳头,发出骨骼收缩的生冷声。我很艰难地回忆过往,回忆起那些被囚在明月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又怎样在我眼前消玉殒。那些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你知道,让她不能跳舞,比让她死更残酷。”我的脑海里出现那张苍白、绝望的脸,“从那一刻开始,她发脾气、骂人、酗酒,每晚至少要接待三个男人。她以堕落来发泄绝望。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清幽在最后的日子里衣着邋遢,蓬头垢面,简直面目全非。我每回看到她时,她不是躲在角落里大口灌酒,就是拖着一条病腿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样子很恐怖。那时,我非常难过,我是如此崇拜她和她的舞,可是也许永远都看不到她跳舞的样子了。她被打骂、遭唾弃,却毫无知觉。这世上,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值得她去留恋。

  我每天都去清幽平日跳舞的桃林,我凭着记忆和感觉舞着,想跳出她的火蝶舞。也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了她,也许她想在离开人世之前留下些什么。她教我跳舞。我有幸看到清幽最后一次的火蝶舞,她穿着火红的舞衣,只用一条腿旋转在瓣飘飞的桃林下,她以最冷的子跳出最热烈的舞。那舞,凄烈动人,充满了魅惑和绝望。

  最后,她倒在铺满瓣的地上,她的嘴角不停地溢出乌黑的血水……她送给我最后一件礼物,就是那件火红的舞衣。她笑着对我说,她的身子虽然已经脏了,可是这舞衣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讲述到这里,我无力地蹲下身去,满心凄楚。

  慕容农走过来,默默地扶我起来。

  “还有玉蝶,还有桐儿,还有好多好多……”我忍不住像一个孩子一样哭泣起来。

  “够了,我都知道了。”慕容农低低地说道。

  “将军,求求你去救救她们,求求你……”我哀求着,跪倒在他面前,那一刻,我仿佛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倾诉给最亲的人,望他能够救我。他知道,这不是我编的故事来企图得到他的同情。

  他抱住我,轻轻地道:“这才是你不顾一切想要入宫的原因,是吗?”

  “我恨,好恨……”我在他怀中泪流满面。

  他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我:“好了,丫头,我知道了……”

  “我不想回去了,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我抽泣着,像足了孩子态。就像他叫我丫头时目光里偶尔流露的溺爱,我知道,我还是可以影响到他的。

  慕容农沉默了片刻,道:“明日我替你引见一个人,有她对你照应,你便可放心。”

  他还是决定帮我。我心中感激。虽然我还不能确定他的心。就像紫袖当初说过他不属于任何人一样,我无法知道我在他心里的份量。我只能从他偶尔对我的温和、溺爱中感受到某种温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依赖上这种感觉了。

  是因为我把他当成父亲了吧。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她是谁?”我问,有些好奇。

  “她只年长你几岁,在宫里却已经呆了十几个年头。她为人热心,是公认的好。你跟着她,我也安心。”

  ——你跟着她,我也安心。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竟生出一丝甜蜜的感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