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雾非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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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又二分之一炷以前,她后悔自己的冲动,只希望雨快些停,单薄的衣着难以抵御寒风的凛冽;

    五分之一炷以前,她庆幸自己的鲁莽,真希望暴风雨更猛烈的肆虐,来浇灭徒步二十里沸腾的热血。

    可惜学着适应的时间很长,习惯享受的瞬间太短。

    一把油纸伞隔绝了风和雨,只剩下他和她。

    “是你?”金豆子抬起眼,甩甩湿漉漉的头发,有些错愕。

    王戬抹去一脸的水,脏手往小福身上蹭蹭,“是我。你面子可真大。”

    “不会是在等我吧?“她微微内疚,类似感动,“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鲁贵说:“不久,不久,自黄昏站到天黑,从天黑候到天亮。”

    小福说:“不久,不久,从狂风等到细雨,从细雨守到倾盆大雨。”

    王戬说:“不久?不久?两个人都给析蛋!”

    两个人的世界清净了很多,也尴尬了几分。终于,乌云密布的天际吝啬的露出些许光亮,默默相视的两人噗的一声笑了。

    “你的嘴怎么肿了?”金豆子弯弯的眼睛充满了嘲弄。

    王戬故作洒脱,大力摇着折扇,“盐太大,齁的呗。”

    “你的眼圈怎泌了?”

    “睡不着,熬着玩。”

    我有没有说过王戬玉树兰芝、潇洒不羁、倜傥、魅力无边?如果说过,请允许我再强调一遍。当然,嘴角淤青、眼圈乌黑确实有碍观瞻,但不就是翻车破相吗,丑的自然、丑的大方他依然是雨中曲、风中情。

    “你的嘴又为什么肿了?”

    感还需要理由吗?

    “喝水多,浮肿。”金豆子掩掩盖盖,眼神忽闪。

    “那眼睛红是怎么回事?”王戬俏皮的眨眨熊猫眼。

    “兴致高,充血。”

    我好像冗繁的旁白过金豆子的外貌,温柔俏丽、高挑修长、秀丽娴雅、明媚可人。如果没有,现在补上。诚然,樱唇肿胀、眼睛血红的确贻笑大方,但不就是哭太多水肿吗,丑的特别、丑的离奇她仍旧是枝头蕊、树梢。

    “真巧啊。”两朵奇葩满意的感叹。

    感叹过后,各怀心事陷入沉思。

    雨,快要停了,偶尔淅沥沥的滋润着绿树红,似乎经年以后,也有这么一天,光泛滥,只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其实你不用等我,不必为我操心。”金豆子摇摇头,叹息道。

    “谁说我在等你?”王戬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扇子摇的呼呼作响,“我是想看日出,找灵感。”

    “有灵感了吗?”

    “没有,”他遗憾的撇撇嘴,“被你打断了。”

    金豆子见他嘴硬,无奈的叹了口气,戏谑的说道:“那岂不是我的错?罪过,罪过。”

    “好说,好说,在下倒不介意和你一起看日出。”典心王氏邀请,“权当你向我赔罪。”

    时晴时雨、乍暖还寒,这,就是天。

    ……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心情诗情画意、艺术人生,至少陆抗没有。

    当然,他现在的处境也不容许胡思乱想,不信,你骑在墙头试剩

    切莫误会,他不是在晨练,也不是在挑战体能极限,没有你想象的高尚,做贼,做贼而已。

    寒料峭,他周身发冷,鼻子微痒,忍了又忍,可惜还是没忍住。

    “阿欠!”响亮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回荡。

    大毛张开嘴久净有合拢,明明还在酝酿,喷嚏居然响起。他甚觉奇怪,四处张望,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迅雷不及掩耳,飞身跃入康亲王府的内院。大毛娇弱的小心肝碰碰直跳:莫非半闹鬼?

    最近他肠胃不好,可能是借了金豆子和小福的光,富阳居食权当家常便饭,实在是腻得慌。于是如厕,墙角常客。

    难道今晚偏偏撞邪?他紧张的揉揉眼睛,什么也没有,唯独树影倾斜水清浅,雾霭茫茫人心惶惶。原来是自己眼了。

    蹲客,刺客,来的都是客,这个黎明热闹非凡。

    ……

    落寞的王府静谧诡异。那些雨后纷纷露脸的繁星伙同月亮远离尘嚣,空留下孤零零的乌云,慢慢的,慢慢的散去。

    天还太早,偏房里的狗腿吴呼声大作,梦话、磨牙、出虚恭,酣畅至极。

    可是有人却难以入眠。这间走廊尽头的屋子,亮着烛光,隐隐飘出说话的声音,相当模糊,除非捅破窗纸贴紧耳朵。

    陆抗就是这么干的。此时他正从规整、隐蔽的小洞向里张望,必须说明一点,该小洞位置恰当、视角极佳,绝非生手所能为之,换句话说,他对这种猥琐的勾当十分擅长。

    擅长归擅长,想要听清屋里面极轻的谈话还是相当困难,好在他不仅擅长猥琐还天赋异禀、耳力惊人。

    “娘,喝药了。”一袭白袍挡住了视线。

    “咳咳咳,我没有病。”极轻极轻的声,苍老,虚弱,可惜被白袍公宗挡的恰当好处。

    “娘,儿子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喝吧。”

    “真的不用了,大半闹腾,我是早已该死的人。凤臣,不要再费心了。”

    陆抗的表情有些古怪,平静,太过激动才隐忍至此的平静。

    “咳咳咳……”一阵窒息的剧烈咳嗽,良久良久。气若游丝的声复又艰难的开口,“凤臣,为娘知道你孝顺,只是人命由天,我离大限不远了。”

    “不会的,”白袍公子烦躁的蹲下身子,靠在榻边,“娘,你不要胡思乱想。”

    一直以来沈凤臣都在公众面前保有神秘、调的光辉形象。大家或许不知道他长到十岁还尿;或许不知道他与猫头鹰青梅竹马,十一岁就私定终身;或许不知道在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驰骋沙场居然晕血呕吐……

    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孝子。(详见《百晓生忠孝英雄榜》)

    狗腿吴说:“王爷是天下第一大孝子,此情感天又动地。”

    黄鼠狼说:“要是我和婆婆同时落水,凤臣一定先救她,然后做一辈子鳏夫。”

    猫头鹰说:“小命好,王大哥不会学表夫的,他父母双亡。”

    沈凤臣说:“统统闭嘴,家法伺候。”

    “娘!趁热喝吧。”他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稍微遗憾黑眼圈挺重。

    背对门窗倚靠在上的夫人,慢慢的伸出手将碗推开,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不喝……”

    “娘,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铁汉柔情,评书中的少年英雄也要吃饭睡觉,更会感怀伤情。

    同样伤情的还有陆抗,不要问我为什么,问他。

    此刻,他紧握双拳,仿佛怨气难平,透过小小的洞口,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人羸弱瘦削的背影,打量着她黑白加的发丝,想象着她的脸,从未见过的脸,或许,梦中见过。

    “娘,别怪儿子。”沈凤臣表情忧郁,白袍窸窣,出手如电。

    “凤臣!你……”

    “娘,一会儿就好,喝了这碗药,我就解开您的穴道。”

    原来天下最残忍的事就是不得不胁迫自己的至亲,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沈凤臣一直这样觉得,这些年他表面风光,却活的顶顶疲惫,国仇还有家恨……

    他熟练利索的喂完药,又熟练利索的解开穴道,同时又点上穴道,睡穴。

    天,渐渐明亮;露水,愈来愈重,可是陆抗,一动不动。

    没有人点他的睡穴,没有人。

    前尘似梦,往事如烟。很多很多年以后,还有谁会记起这个杀机四伏的清晨?活着的人嬉笑怒骂碌碌人生,死去的人长埋地下冤屈难伸。

    当然,今晨要死的这个人和千千万万逝去的亡灵一样,没有任何准备。

    没有准备的还有凶手。沈凤臣觉得有些困倦,直到此刻他完全没有打算杀生,只是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揉一揉太阳穴,或许补个回笼觉可以缓解压力。

    想着,他疲惫的走过来,推开门,然后惊起,跃身上房。

    不要奇怪,陆抗是高手,他也是高手,高手的对峙不在于针锋相对,而在于出其不意,两虎相斗,猛者胜;两军交战,谋者胜。

    凶猛无畏、谋略过人的战沈怎么可能被人监视而不自知,计策,计策罢了。他从不喜欢立即揭穿敌人的奸险诡计,特别是在敌暗我明的情形之下,以不变应百变才是真真正正的战术法宝,当然,关键时刻还是强调快、狠、准。就像他现在快而精准的判断出对手的位置,狠厉的出招。

    人人都道沈家枪出神入化、精妙难挡,其实沈家拳同样家学渊源、博大精深,可是不管怎样,能操家伙尽量操,能使暗器拼命使。

    只听‘嗖嗖’几声,利箭飞来,沈家拳即刻失灵,就见战沈在空中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当落地,然后唯变身。

    晨曦微露的黎明豪爽的将他周身镀上金边,可惜青白的短打细密密的布满口子,露出肌肤,破坏了这份独特的华丽。看到这里有人会问:陆抗到底发了几箭,太夸张了吧。

    我怎么知道?这是百晓生说的,原话便是如此。

    还有更夸张的,不是经常听说有人用嘴接箭吗?现在这个狗血场景终于隆重上演,所不同的,只是沈凤臣牙口倍儿棒,居然将箭身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不多不少,正好八颗。

    就在这一接一咬之间,陆抗毫不犹豫的瞅准时机,掏向怀中。

    好家伙,有暗器!

    不过这次他挺厚道,暗器用在了自己脸上:洁白、平整、散发着皂角。是的,富阳居的免费汗巾果然用途广泛,感冒流涕带一块,擦手拭汗用一块,遮脸蒙面备一块,全家人手各一块。于是当应接不暇的沈凤臣终于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个抹布蒙脸的怪人。

    “来者何人?”他咬住箭口齿不清。

    “……”没有回答,只有强大的气场。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战沈的气场与之匹敌。

    “……”匹敌又怎样?老子不待见。

    不待见就是找死。沈凤臣这次有十成把握,于是出手,不,出箭,出标枪。

    手生,遗憾,十发三中。

    一箭垂直刺向陆抗右肩,一箭瞄准左肩,一箭直指天灵盖!

    意识很好,技术挺差。三箭居然无一刺破皮肉,只是直直的插在他的背脊,犹如孔雀开屏。果然,沈凤臣料事如神,十足把握不会成功。

    陆抗可能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这般造型实在不是酷哥的行头,所以他要争取时间捣鼓捣鼓。

    “且慢!”好听清冷的声音朗朗响起。

    沈凤臣倒是很讲道义的人,正要掷出最后一支标枪,却停住了手。

    “说!你到底是谁?”

    陆抗一面慢悠悠的拔出背上的利箭,一面搭腔:“一个不相干的人。”

    “大胆!”沈凤臣开始震怒,从来没有人这样不将他放在眼中,“不相干?分明是刺客!”

    “或许……还是相干的。”陆抗出奇的平静,某种安详的情愫油然而生,毕竟他圆了二十多年来的梦。

    与之相反,战沈越来越暴躁,今天他失手太多次,“一派胡言!受死吧。”他纠结的眉头斜飞入鬓,英气、戾气、还有杀气。

    “慢!你出手再快,也抵不过我的箭,今日胜负已定,何须纠缠?”确实,如果不是手中这柄神弓,陆抗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

    不知为何,浓重的久久不散,似乎昼交替、日月同辉才是决战紫之巅的黄道吉时。当然,地点一定选在屋顶。

    “咳咳咳……”所以屋里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凤臣,凤臣,是你在外面吗……”即便气若游丝。

    沈凤臣脸大变,焦灼担忧。其实他不知道这种担忧并不必要,因为陆抗人品纯良,无论如何都不会挟持病患,更何况这个病患……

    原谅我言又止,因为说起来千头万绪,时不待人,屋顶上的两个僵持太久。

    “皆如梦,何曾共……”千钧一发之际,陆抗居然闲情雅,吟诗伤怀。

    “可怜孤如钗头凤。”苍老的声难以自制,颤抖而凄凉。

    屋里的人虽然被点住睡穴却难以入眠,为什么?病入膏肓,疼痛难忍,点穴早起失去了效力。现在她正呜咽着,反复低诉着那句话,一遍又一遍,恍惚如梦。

    “是谁?是谁在外面?凤臣是谁?”如梦初醒之后,她使出浑身力气,声嘶力竭。

    沈凤臣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多余,这个人和自己的娘难道认识?到底……为何……如果……一切假设终究只是假设,他长叹一声,掏向怀中。汗巾?

    不,这次是暗器。有时候不管用何种手段只为达成目的,这,就是战场哲学。

    飞镖重重的打在他好看的手上弓箭落地,现在他们两人赤手空拳,真正的较量开始了。这次是陆抗先下手为强,和内家心法极其深厚的战沈相交高低,轻功了得是他唯一的优势,具体优势……以下省略两百字。

    总之,两个人实在是拼的你死我活、不可开交,顺带着还对话一番。

    “说,你有何居心?”沈目光如炬,出手狠辣。

    “安静,我不喜欢分心。”陆专心致志,节奏感强。

    “大胆狂徒!”

    “小心看招!”

    ……

    打架斗殴必有死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是偏偏有一种人天生晦气,明明只是路过、围观却妄作刀下鬼。

    幸运的人时时幸运,倒霉的人处处倒霉。这个故事里幸运儿很少,倒霉蛋太多,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他最迷信,不看黄历不出门;他最神勇,流星锤使得风生水起;他最谨慎,出头的是老赖,抵罪是小福,吃独食的是他。只是很不幸,那本十年前的老黄历并不准确,今,是死兆。

    如果不是痔疮发作,他也不会蹲一墙角,更不会腿脚麻木微微抽筋……或许所有的巧合凑成了他必死的条件。

    当那团急速的身影飞驰而来时,他正试着站起来伸伸腿,踢踢脚;

    当其中一个身影闪到他身后时,他正最一次吟咏自己‘合法而又yin荡的心’;

    当另一个人使出十成功力向他的方向全力一击时,身后的那个似乎有救他的意图;

    当他无意中窥见身后来人扬起的面巾时,救他的信号慢慢熄灭;

    当全力一击正中他的要害时,身后并未磨灭的良知渐渐复苏;

    可惜一切都完了,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静静的远去,仿佛回到最初的甜蜜。

    谁都有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人生的最高潮就是荒诞壮烈的死亡,大毛用他凄苦短暂的一生向我们证明他曾经潇洒、深沉的活过,没有流星般闪耀,没有夏般绚烂,只是活过,活过而已。

    又下雨了,天总是多愁善感,陆抗抬起头,抹抹脸上的血迹,或许永远都匣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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