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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海棠正郁闷地一人洗那堆锅碗瓢盆时,封班主特意来找了她。
然后,海棠更郁闷了,封班主让她下午做些包子给他们送到城里去。这本是她分内之事,只是他为何早上不提,非要现在才说。若是他早些就与她说,她上午去集市的时候还能再买些做包子用的肉馅和咸菜,而非现在……难道她非得再多跑一趟城里?
虽然心底不悦,但表面上海棠还是极度谦恭极度有礼地应承下来了,表情中不敢流露出一丝不甘愿,唯恐教那眼尖的封公子给瞧了出来。
封班主走开后,她琢磨了又琢磨,还是不愿意特地跑城里去买猪肉和咸菜就为了做几个包子,然后为了替他们送去,她还得跑第三趟。不愿意去买,那就只能利用现有的了,她想了想早上买的菜,很快有了主意。
思定后,她加快手上的动作,很快把那些油腻的碗碟洗干净了。然后正要进马车里去找面粉,就见吕婶拿着原本盛着瘦肉粥的空瓷碗从里面出来。
“大,”海棠招呼道,“尹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好些没?”
“烧退了些,但还是咳得厉害。”吕婶摇摇头,怜惜地叹道,“这丫头真是怪可怜的,睡着还老哭,一会叫爹,一会唤,不过念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凤清逸。看她这般痴心,估计还有段苦日子。我说还是那个凤清逸不好,仗着自己是什么四公子就勾三搭四,欺骗人家小姑娘的心。”
海棠抿嘴笑笑,不愿轻易评断,倒是在一旁与白霖对弈的萧痕冷冷地插了一句:“你怎么不说是那丫头自作多情?”
“若是对方不做引人误会的事,她又怎么会自作多情?所以就是那个凤清逸不对。”反驳萧痕的不是吕婶,而是他对面的白霖,确切些说,那已是一种习惯的反驳,为了反对而反对。
“照你这么说,那些地痞调戏你是因为你勾引了他们,那些姑娘们想嫁给你是因为你对她们表了情?”萧痕一边果断地放下手上的黑子,一边犀利地驳了回去。
“……”白霖一时驳不过去,只得恼羞成怒地挤出一句,“一事论一事,你说到我身上干嘛?”
莫名其妙变成那小两口的战争,海棠有些无语,吕婶则有趣地看了会这对冤家,突然视线落在海棠背后那堆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碟上,歉然道:“子,你一人都收拾好了?怎么不叫我?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海棠客气地笑笑。
“你等等。”吕婶突然又弯腰进了马车,但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副薄薄的手套,“子,这是副鹿皮手套,以后你洗碗时记得戴上,免得手变粗了。”
海棠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感动,她温柔地冲吕婶展颜道:“谢谢!”
“别客气。子,你可是要进去?”吕婶说着自马车口退开。
“我进去拿些面粉,班主让我做些包子给他们送过去。”海棠答道。
“等我洗了这碗,就给你做帮手。”吕婶热情地自告奋勇,让海棠忍不住又跟着笑了,心想:这戏班的人也不全然都是冷漠。可是为何昨晚除了她没有人愿意去找白霖呢?是白霖人缘太差,还是……她想问,却又怕交浅言深,最后还是决定把疑问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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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和吕婶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把包子做好了,由于材料有限,包子分了好几种,每种数量都不太多。
装满一篮子后,多出的包子是海棠特意给留在庙里的人做的。她找了个大碗将那些包子装起来,走到萧痕面前,一派娴淑有礼地问道:“萧公子,我和吕婶做了些包子,有辣萝卜包,青菜菇包,韭菜鸡蛋包,红豆包,还有葱卷,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口味?”
萧痕捏着棋子的手顿住,转过头,乌得黯沉幽深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海棠,嘴角勾出一个似诡谲似了然的微笑,淡淡道:“辣萝卜包,红豆包。”
“没想到公子居然喜欢吃甜食。”海棠掩嘴笑着,又取了个碟子,将他要的两个包子装上,连着筷子一起送到他手里。
“谁叫红豆最相思。”萧痕将那红豆包子夹在筷子里,嘴角的笑容更深,很是勾魂。
“海燕她娘,你偏心哦。”白霖一双大眼也是直直地看着海棠,口气也不知道是酸,还是探究,“只管萧痕喜欢吃什么,那我和小敛呢?”
“白霖,你别急,总要一个个来。”海棠不以为意地装作听不懂,“你想吃什么?”
“青菜菇包,葱卷。”
待海棠分好包子后,她便一人自破庙出发了。她本想带着海燕一起去城里,可惜海燕有了新目标——自从上午贺敛吹箭救人后,她便抛弃白霖,转而纠缠贺敛了,只见她年幼不知耻地左一个小敛哥哥右一个小敛哥哥地叫唤,也不管人家摆一张冷脸爱理不理。
海棠没办法,只得给海燕留了功课——抄五首唐诗十遍,便拎着装满包子的竹篮子进城去了。
据上午司徒说,他们会去城西卖艺。
进城后,海棠随便找了个婆婆问路,便很顺利地找到了他们,因为人群围得很大,掌声呼喊不断。
海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了进去,只见人群的中心,柳叶正在表演蒙眼飞刀,靶子却是那头顶苹果的华湄。两人都是子,一个有这般绝技,一个有这般胆,几把飞刀射出后,便引来周围阵阵掌声。
猴子小白机灵地拿着草帽四处讨赏,谁给了铜板银子,它还会鞠个躬行个礼,顿时把人们逗得更乐。
还有那封班主放下了平时的呆瓜脸,和气生财地捧着笑脸招呼着:“……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赏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真是把海棠给看愣了,这哪——哪还是那个踩着碎步哼着小调的戏班,这……这分明就是个卖艺的杂技班。
封班主似乎是看到她了,朝她使了个眼。
海棠一下子领会,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往右边的一排石墙走去。不一会儿,封班主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海棠把篮子里用白布袋子封好的包子交到他手中,寒碜了几句,就拎着空篮子离开了。虽然她也想混在人群中继续看他们到底卖的是什么艺,可惜因为这顿突如其来的包子宴费掉了她不少食材,如果不赶紧去菜市补一点,晚上这一顿恐怕要空了饭桌。
因为还要赶回去做晚饭,海棠一刻不敢耽搁地到城南买了些青菜、猪骨肉、鸡蛋和大白菜就匆匆地拎着满满的菜篮踏上归程。本以为平常的一段路,却在快到城门时发生了变化。
一个熟悉的背影让她停下了脚步,那青的削瘦身形,乌溜溜的头发,如果她没认错的话,正是那与她话别没太久的封班主。
海棠忍不住驻足观察,只见他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白布袋,正一个个地向城墙边的乞儿发放包子,而周围其他的乞丐见了,也纷纷围了上来。
不对,海棠突然注意到他不是什么人都给包子的,他施舍的对象全是些年纪不大的幼童,那些青壮年的乞丐都被他忽略了,任凭他们怎么祈求,他都无动于衷。
难道他是鄙视那些不愿自力更生的成年乞丐?海棠不在心中揣测,但下一刻表情不僵硬,只见那背对她的人似乎察觉到停驻的目光,缓缓地转过身来,眼睛分毫不差地对上她的。
海棠登时有些尴尬,仿佛窥被人抓到的尴尬,却只能笑笑,等着对方向她走来不敢离开。
“班主。”她冲已经走近她的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海夫人去买菜了?”封仲二的视线在那菜篮子上停了一下,又转回到海棠身上,“怎么不叫白霖他们帮帮你?”
逆着光,他的眼睛黑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明明仍旧是平日里那副定定的表情,可此刻看来,却仿佛面容硬是比平时暗了几分。
噗通,海棠的心跳乱了一下。他的目光明明平稳,却看得她有些不塌实,心里只打疙瘩——有点怪怪的。于是,慌忙地解释道:“只是差一些菜,分量也不多,就没特意叫他们了。”若是因此得罪人,那她今日就成了吃力不讨好的傻瓜。
“哦。”对方平淡地应了一声。
但海棠却硬是从这一声简单的“哦”字中听出了怀疑,她奋力地找话题带过:“班主,海棠刚刚都瞧见了,原来您有这般善心,将来必有善报。相比之下,海棠真是惭愧。”
“你莫要误会了。”封仲二比平日凉了几分的音调直穿进她的耳朵,“我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海棠没说话,却心道:这人真是古怪,别人行善巴不得满天下招摇,可他非要反其道而行。
“这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他淡然的声音接着道,“在下幼时也曾沦落乞讨,如今看到乞儿,总是有些感慨。……海夫人可曾奇怪在下总是食得极慢?”
“……”虽然认同,但海棠不敢应声。
幸而对方也不指望得到答案,径自接道:“那时,有了这一顿,不知何时才有下一顿,也就分外珍惜食物,总是一小口一小口,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了。虽然现在日子好了,却也一直将那习惯保留了下来。再说,细嚼慢咽也是个好习惯,你说是吗?”
这般情形下,就算海棠有微词,也只得说:“班主说的是。没想到班主你还有这般的童年,幸而现在总算是否极泰来。”她一面说,一面心里想道:虽然是知道了为何他总是吃得极慢,可为何要装作不挑食呢?
“否极泰来吗?”封仲二略微嘲讽地勾起了嘴唇,“之后呢?也许便是乐极生悲。人生总是峰回路转,在你以为最幸福的时候,很有可能转眼间便摔入无底深渊;当你在磨难中苦苦挣扎时,却也能聊以自慰:反正最坏的已经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坏呢?”
顿时,气氛有些僵住。海棠不太自然地动了动嘴角,她本就是说些客套话,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反应,倒让她不知如何续下去了。
“海夫人莫见怪,在下有时尽胡思乱想,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封仲二似乎也觉得话题偏离,很快又转了回去,“夫人的童年想必比在下有趣幸福得多吧?”
换到随意的话题,海棠顿时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道:“是啊,比小燕燕要平凡幸福得多。”
“令嫒难道不幸福吗?她有你这个至亲在旁怎会不幸?”对方也是微微一笑。只是这回不见惊,只有客套礼貌。
“我们孤寡母,又怎么比得上人家双亲俱全?”海棠面容微苦地垂下嘴角。
“双亲俱全难道就定是幸福吗?”对方淡淡地反问。
海棠微微一震,心亦一动:她是认同他的,所以她才会毅然带燕燕离开江家,让燕燕从此没了父亲。可惜,此刻她虽想坦然相应,却也知道并不适宜。最后,也只能以反问带过:“一家三口,天伦之乐,难道还不是幸福?”
“说的也是。”封仲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口气让人觉得只是虚应。
被他的眼睛看得有点心里发毛,海棠很快换了个新话题:“班主,不好意思,昨晚你跟我说的事,我还没找到机会与华湄说。”
“我知道。”
他简简单单的三字却令海棠觉得意味深长。是啊,他有什么不知道呢?她怀疑戏班里的任何事都逃不了这位封班主的法眼。想到这里,她觉得在他面前真是不自在极了,便赶忙道:“班主,时候不早了,海棠还要赶着回去准备饭菜,这就先告辞了。”
封仲二自是没拦她,两人很快话别,前者又去了城西,而后者自是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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