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隐 麻烦(1)


本站公告

    “霖儿,其实在你很小的时候,你爹就给你订了一门亲事。”

  WWW

  “人之初,本善。相近,习相远。苟不教,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一辆悠悠前进的马车里传出一阵清脆响亮的童音,背诵的正是那用来启蒙的三字经。

  从马车半遮半掩的窗口望进去,可以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粉衣童转着灵动的眼珠,红润的小嘴一张一合:“……举神童,作正字,”娃娃突然疙瘩住,将某一句又重复了一遍,“作正字……”

  “彼虽幼。”旁边一个白衣青年看她结巴的窝囊样,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彼虽幼,身己仕。尔幼学,……”小姑娘也算一点就通,朗朗地继续背诵下去,并顺顺唐唐地念完了最后一句。

  “小丫头,看年纪小小的,居然都会背三字经啦。”仍是一身白衣不嫌烦的白霖看来不怎么诚心地夸道.

  “那算什么。”有些缺心眼的海燕丫头可不懂人家的称赞许是客套,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我还会背千字文,背一百多首唐诗,连《论语》都学了不少呢。”

  瞧小丫头片子得意的小样,白霖眼珠子咕噜一转,调侃:“那你学没学过《训》和《诫》?”

  “什么是《训》、《诫》?”海燕眨眨凤目子,好奇地问。

  “《训》、《诫》就是教导子三从四德,规矩做人,端正行事。”白霖有些不怀好意地解释道。

  “那什么是三从四德?”海燕侧首继续问道。

  “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便是‘三从’。所谓‘四德’,即德、言、容、功。”

  海燕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待白霖几乎以为她许是年幼不懂之际,却听她稚嫩单纯的声音传来:“这‘三从’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见她有反应,白霖来劲了。

  “为什么子一定要从父,从夫,从子?如果她的父亲、丈夫、儿子都对她很坏很坏,难道也要听吗?”小家伙天真的眼睛黑白分明,直直地看向白霖,“难道他们坏,她就不能……”

  “燕燕,”坐在儿左手边的海棠难得严厉地喝止,“不要胡说八道。”

  海燕看了母亲一眼,赶忙封上了嘴,竟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出一副委屈的可怜相来撒娇一番,似也知道自己多嘴了。

  “我说海家嫂子,”白霖的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干吗这么凶呢?小孩子童言无忌,又何必急着把她规矩起来?”

  “白公子说得有几分道理。”海棠笑不露齿,顿一下,却是温温地驳了回去,“只是奴家一个弱子带着儿,总是顾忌多些。若是人家说奴家家教不严,不懂得管教儿,奴家又怎对得起先夫。许是奴家愚笨,有些时候词不达意,请白公子切莫见怪。”

  “哼。”白霖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说你愚笨,我却瞅你机灵得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成天还知道帮你那说错话的儿填漏补缺,本事得很啊。”

  这白霖是怎么了?像是存心寻衅来似的。海棠在心里想道,可是面孔上却不得不挤出温婉的笑容:“公子如此说,真是令奴家惶恐,是否奴家有什么不当之处,公子不妨直说,奴家改了便是。”

  “若要改,就先把你这口不对心的笑容改了去。”白霖毫不客气地指着她的脸,“怒便是怒,喜便是喜,为何非要怒装作喜,什么都是一笑应之,虚伪得很,也碍眼得很。”

  她的笑容虚伪吗?海棠忍住想摸脸的冲动,难道是过去几年的夫生活让她沾染了江湖味,便少了做姑娘时的隐忍?还是这白公子有着非凡的敏锐,再或是她已渐渐藏不住自己的子,变成了一通直肠子?

  她平静的外表下,其实已然心思百转,可是却也不能就此认了,让人家给得意了去。她若有所思地眨一下眼,收起那被对方评以“虚伪”的笑,坦荡荡地直看过去,不娇不柔地说道:“奴家以笑待公子,是礼貌友善,若是公子觉得奴家笑得不好,那奴家以后少对公子笑便是。若说什么‘虚伪’,难道收敛脾、本分做人便是虚伪吗?”这世间对子要求本就是三从四德,又怎么容得下真情。这白霖怕是什么好人家惯出来的公子,从来容着他的小子,养得这般天真不解事。

  “白霖,凡事适可而止,不要过分了。”突然,有人冷冷淡淡地插了一句。

  好稀罕哦。这回连海棠忍不住都惊讶地挑了下眉尾,刚刚仗义执言的是这戏班里话最少的柳叶。

  这柳叶在一班子人中看来很不醒目,皮肤不黑不白,五不柔不,与那封班主一样,是戏班里少见的长相平凡。她是班里专演丫鬟婢的贴旦,除了戏台上,很少听到她说话。说她惜字如金,却也不为过。

  白霖看了她一眼,似是有几分忌惮,收起了那几分嚣张。

  海棠心底一笑,圆了个场:“这本是个小误会,今日白公子同奴家把话说开也好,省得日后疙瘩在心,多难受。”她本想多说几句,润润场面,但又怕再惹了这率直子的白少爷,便把那些个场面话统统又吞了回去。

  “我去跟老大换班。”白霖似乎觉得憋气,弯着腰突然站起来,然后拉开帘子钻了出去。

  “老大,换我来驾车吧。”他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摊了摊手,在封班主身边坐下。

  “不用了。”封班主平平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望前,道,“司徒已经探路回来,估计再往前点就可以休息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蹄声,烟尘随着马蹄滚滚而起。来人在前方几丈处勒住马绳,扬声道:“班主,前面不远处有条小河,我们到那里歇歇吧。”

  于是,一行人两辆马车在一人一马的带领下继续前进。

  很快便到了一处清幽之地,河水汩汩,树青水绿。

  在一片欢喜与惊叹中,马车停了下来。

  众人陆续下了马车,就听那封班主朗声道:“我们在这边歇一个时辰,用些午膳,大家赶紧四处看看能不能找些食物。”他只是一句简单的命令,众人便各善其职地动起来。

  李大胡子和司徒各扛起一把弓,带上白犬大白和猴子小白一起往前边的一个小树林走去。

  贺大爷和吕婶的丈夫吕七拿出鱼竿和手捞网往河边走去。

  华湄和柳叶纷纷拿出水袋,跑去补水。

  连那白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根绳子,然后和贺敛一起也进了小树林。

  他们看来似乎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海棠看了一圈后,不敢落后于人,努力想着自己的职责:马车里有米,有干粮,有锅子……他们找来的怕是生食,得先搭个灶,找些柴才行。

  “海家子,”吕婶走过来,和气地问道,“以前可有试过野炊?”

  “吕婶,”海棠点头应道,“算有吧,只是那时年龄尚小,又是母亲掌的勺,有些记不清,还请您多教导。”

  “别担心,我手艺虽说不怎么样,不过搭灶烧火,还是能帮上点忙的。”吕婶笑笑,“子,我们先去拣些石头好围个灶出来,柴火你不必担心,白霖和小敛会去拣的。”

  海棠点头的同时,却听得海燕笑了出来,“娘,吕大妈,你们好奇怪哦。”

  这丫头又要说什么胡话了?海棠顿时有些头疼,正想阻止,小姑娘已经大大咧咧地开口了:“吕大妈叫娘‘子’,可娘叫吕大妈‘吕婶’,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两个大人闻言不失笑,最后还是吕婶爽快地笑道:“子,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好了。”

  这一闹,气氛倒是柔和下来,顿时多了几分亲近。

  看来燕燕偶尔还懂得做件好事。海棠在心里想道。

  WWW

  一会功夫后,海棠和吕婶便在封班主的协助下围起两个简易的石灶,两人随后还洗了锅,淘好米。

  白霖和贺敛很快背着大把的干柴回来,然后白霖又走开说是要去找司徒和李大胡子。

  贺敛留下帮忙堆柴生火,米饭总算是开始烧了。

  另一边,贺爷爷和吕七也有了收获,几尾蹦跳的活鱼,几条从浅滩摸的泥鳅已经成了他们囊中之物。于是烤鱼和烤泥鳅上了架,食物的味渐渐开始弥漫开来。

  再过会,司徒,李大胡子他们也回来了,小有收获:一只野兔,两只肥鸽,几个鸟蛋,连那猴子小白也不只从哪弄回一袋子野果子。

  一下子更忙更乱了,一伙人杀兔的杀兔,宰鸽的宰鸽,烧的烧,吃的吃,热闹得好一会儿才听到痴心的华湄姑娘脆生生地叫起来:“白霖呢?”

  是啊?白霖呢?

  众人对看一眼,最后贺敛勾了下嘴角,道:“司徒大哥,李大哥,白霖说他去找你们了。”

  “我们没见到他。”两人齐声否认。

  “他是又惹麻烦去了吧。”封班主看不出喜怒地做了总结。

  然后,一片静默,没人反对。

  “那还等不等他?”看着烤得金黄人的兔子,李大胡子咽了下口水,勇敢地问。

  于是,众人齐齐地看向唯一能做主的人,眼里写得全是没有兄弟义气的祈盼。

  “白哥哥,是白哥哥回来了。”最有良心的海燕指着林子欢快地嚷道,皮厚得没发现好几人的白眼。

  众人无奈下,都把眼光往那团白影看过去,渐渐地,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除了华湄。

  哎,这人果然是又找麻烦去了。

  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可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一根尾巴。这根“尾巴”长得倒是清秀可人,十五六岁的模样,肌肤白里透红,五晶莹小巧,只是那清雾般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又红又肿,眼角沾着未干的泪痕,明显是刚哭过不久。

  咦,白公子的终于正常了吗?海棠暧昧地打量二人,心道,以前老招惹些地痞之流的烂,这回总算摘来了一朵含苞待放的俏。只是,怎么把人家姑娘弄哭了呢?……不会是太猴急了吧?

  她刻意地往坏处想去,嘴角隐隐浮出笑意。突然感觉锋芒在背,是谁在看她?

  她转过半边脸,准确地对上一双深沉的狭长眸子,仍是黑亮得仿佛泛着水光般,眼睛的主人正是那封姓班主。她习惯地端出笑容,却想到白霖今日刚说了她笑得虚伪,便硬生生将那冲动刹住,又想就此移开视线,又怕人家觉得她是心虚,权衡下,只得镇定地毫不避讳地直直地看着他的眼。

  虽然他的五分开看个个端正,但那双眼眸仍是之中最漂亮招眼的一个,漆黑如墨,闪着幽光,宛若寥的星子。初一看,似乎不动声,如一潭清泉般平静清幽,泛着淡淡水光。但再一看,却又觉得随着那水光流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仿佛潜藏着万千变化。

  这人不简单,海棠是早瞅出些端倪的,可她并不想探究下去,毕竟于她无益,她只希望能赶紧顺势将目光移开。天哪,她的眼睛真的瞪得好累……

  终于,在她几乎快要投降之际,总算听到救命仙草的声音:“白霖,她是谁?”语气是那种熟悉且带着防备的。可海棠听了却从未这么欢喜过,顺势把视线转了回去——出声的自然是对白霖一直很有好感的华湄。

  “她姓尹,我在树林里捡到她,饿得正哭呢。”白霖一句话便解释了整件事,却教某些看戏的有几分失望。

  “我才不是因为饿才哭。”一身翠绿衣衫的“尾巴”姑娘凳时原本就老大的眼睛瞪得更圆。

  “你不饿吗?”白霖双手在胸前交叉,闲闲地问。

  “饿。”绿衣的尹姑娘气息一窒,摸摸肚子,很没用地承认。

  瞧那姑娘的可怜相,海棠不同情心大起,很想把食物分予她一些,可是再一想,这么多人,应也轮不上她这初来乍到者做好人,便没吱声。

  果然,吕婶一脸怜惜地从旁边拿起一串烤鱼,柔声道:“可怜的丫头,多久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

  “我叫尹凌霜,大妈叫我凌霜就可以了。我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呢。”尹凌霜盯着那金黄的烤鱼许久,没有接过。

  “丫头,别客气。”吕婶将那鱼又往她面前凑了一分。

  “大妈,叫我凌霜就可以了。”尹凌霜身体往后倾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喜欢吃鱼,味腥而且刺多,可以换一样吗?”

  她这话一出口,全场静默了。

  除了海棠、海燕和尹凌霜外,其他人的视线齐齐集中到某人身上,心道:这小姑娘惨了。

  “老大,她还只是小姑娘。”难免偏食。白霖陪着笑脸说。

  “已经及笄了,不小了。”封班主平日还勉强算是三月风的声音变成了九月的秋风,闻者微有凉意,“‘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么大的姑娘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是饿一饿的好,教养兴许能好点。”

  顷刻间,尹凌霜的小脸顿时乌云满布,原本已经下去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回来,扁着嘴巴,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地嚷道:“怎么样?我就是没教养?嘴长在你身上,你尽管说好了,反正我就是有娘生,没爹教?哼,不给就不给,我才不稀罕。”可惜她的肚子仿佛与她唱反调般响亮地“咕噜”叫了一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好糗,小姑娘的脸霎那通红,眼泪迸了出来,声音抖得越发委屈了:“反正大家都不喜欢我,娘没了,爹不喜欢我,傲雪也不见了,呜呜呜……连清逸哥哥都要娶别人做子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吕婶温柔地拍拍她的背,“不喜欢吃鱼,咱们就不吃鱼。烤鸽子喜欢吗?”

  尹凌霜往袖子上抹了满把的眼泪鼻涕,点点头说:“喜欢。有辣椒酱吗?我喜欢吃辣的。”

  “没有辣椒酱,不过有干辣椒,奴家帮你敲碎了洒上好吗?”海棠对这姑娘也极是同情,想她自己虽然遇人有些不淑,但父母却是待她极好的。这次没有回娘家,也不过是为了避开不想见的人。

  “好。”那泪人儿大力地点头,泪水渐渐止住。

  海棠很快找来辣椒,将它敲成末子,连着一只肥的鸽腿送到尹凌霜手边。

  “谢谢。”咬下第一口鸽肉后,尹姑娘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起来。瞧她吃得虽快,可吃相却不难看,看来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别客气。”海棠冲她温柔地笑笑,然后去伺候儿吃饭。

  其他人自然也没闲着,各自吃起来。

  (本章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