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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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结束之后,戈小夭送丁铭离开戈家大宅,依然是戈梓凝当司机,开车将丁铭送回家。当戈梓凝去地下车库取车时,丁铭问戈小夭:“为什么你们家全部都是白色的?跟医院一样,感觉非常不自然。”戈小夭一愣,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在她眼里,白色就是正常的房间应该有的颜色,从她出生开始,有记忆开始,这房子就已经是一座白色宫殿,她从未觉得它不自然。于是她回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全都是白色,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保姆阿姨也许会知道,家里的布置一向是她在管照。”这时戈梓凝已经开车到达大门前,按着喇叭催他俩上车,丁铭于是也就不再问。

    丁铭的家在市区一栋并不太起眼的社区公寓里,中间楼层,两室两厅,装修简洁温馨,邻里关系家常而琐碎,在这个城市有很多诸如此类的小家庭,丁铭唯一与他们不同的是,他家里没有父亲。

    戈梓凝送他到小区门口,丁铭也没有邀请戈小夭上楼坐一坐,只说了谢谢就独自回了家。其实于礼貌上来说,他是应该说一句邀请的话,比如:“来家里喝点茶可好?”之类的。但是,家里现在有个讨人厌的丁振晨正在避难呢……丁铭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兴致全无。

    回到家,正准备拿钥匙开门,却突然听见屋里有响声。他凝神一听,是妈妈的声音:“要不然,把这间公寓卖掉吧,我手里还稍稍有些积蓄……”

    “别说了,这么多年我也没给你留下点什么,这房子是你名下唯一的财产,卖掉了,你和铭铭以后住哪里?”

    “可是这房子原本也是你买给我们的呀,现在你有困难,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振晨,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养得活我我就活,养不活大不了我们一起饿死。”

    “美媛……”

    接下来,说话声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男人的抽泣声。

    丁铭举着钥匙的手僵在半空,他的头嗡的一声炸起来,胃里开始翻涌,他觉得恶心,想吐。丁振晨这个混蛋!

    可是,妈妈啊,究竟为了什么你要这样委屈自己呢?丁铭紧紧咬着牙,恨不能将这一口牙齿一颗一颗咬碎。

    良久,屋里的声响渐渐平息,丁铭努力控制着自己,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将钥匙转进锁孔,旋转,开门,然后进屋,换鞋,回房间。他看见丁振晨和妈妈坐在沙发上,仿佛欲言又止,但他连招呼也没打,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啪”的关上门。

    他再也不能假装和这个男人毫无瓜葛,他一直只能附属于他而存在,他事业成功时,他和妈妈便有衣食无忧的生活,房子家具家电衣服生活费,都来自这个男人,而一旦他事业失败,他们就将流离失所露宿街头……丁铭算是什么东西!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供养妈妈!

    这是丁铭真真正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和丁振晨切断一切关联,哪怕他根本不和他说话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但他的生活将必然因丁振晨而受到影响,并且是天翻地覆的影响……原来他一直只是在自欺欺人……丁铭,根本不能摆脱丁振晨,也不能无视丁振晨。他一直是他的父亲,是他生活的保障者!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头。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冬天越来越明目张胆的肆虐这个城市,期末也就越来越近了,期末考试的到来虽然是一件令学生们都恐怖兮兮的事,但这并不影响学生们期盼寒假到来的好心情。学生时代最美好的两件事,第一是暑假,第二就是寒假了。

    丁铭已经搬了家,从小区里两室两厅的公寓搬进了市郊一排廉价出租房,正如那一日他在门外所听见的,那个家,那个妈妈独自一人辛勤经营了十几年的温馨的家,已经变卖,为丁振晨偿还债务,三个人除了一些衣服,带出来的只有丁铭的电脑。就这样狼狈的搬进了廉租房,这种廉租房一般是出租给来城市打工谋生的人,在城乡结合部,一大排一大排的简易平房,然后简单的隔成一个一个方格般的屋子,每个方格里就住着一户人,丁铭的新家正是这样的一个方格,方格里又用布帘子拉开,隔成两个“房间”,如果那可以称之为房间的话。布帘子和大门之间,有两张麻将桌大小的空间,放着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床头一只塑胶高凳子上摆着一些极其简单的生活用品,牙刷,口杯什么的,床的另一头有一张小的可怜的桌子,上面是丁铭的书和电脑,这就是丁铭的空间。而布帘子的里面,同样是两张麻将桌大小的空间,只刚好放下一张稍宽一点点的床,衣服全部堆在行李箱里,行李箱则摆在床下面,丁铭的父母就在这窄小的空间里生活着。厨房与卫生间是一排房子的住客公用,条件简陋得简直像是住在难民营。

    左邻右舍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也带着奇奇怪怪的目光看待这新搬进来的一家三口。丁铭每一天都强迫自己去忽视这些奇奇怪怪的目光,早晨很早就起床赶公交车上学,傍晚又坐很久的车才能回来,在桌前温习功课时必须忍受隔壁发出的压动床铺的咯吱声,有时还有奇异的喘息声,这样的廉租房里常有出卖身体的女人,也有瘾君子……这些各式各样的不堪的人所发出的各式各样不堪的声音,完全无法被薄薄的木板墙阻隔,它们肆无忌惮的钻进丁铭的耳朵,骚扰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这一天,丁铭回到家,递给妈妈一张纸,是学校下发的通知,上面写着:“敬爱的家长,为了使您的孩子获得更多的知识,学校将在寒假期间举行不惜,遵循自愿原则,愿意参加的同学需缴纳500元补习费用……”

    妈妈问:“你想参加吗?丁铭?”

    “无所谓,家里要是没有钱,我在家也是一样学习。”丁铭并不想增加家里的经济负担,只不过,以往每一次学校组织的补习或者夏令营,丁铭从未缺席过,他一向是成绩优异品行规范的模范生。

    “铭铭,妈妈对不起你……其实妈妈很想让你无忧无虑的将书读完……”妈妈的语气突然哀愁起来,丁铭觉得有些不习惯,妈妈一向只有在软弱的时候才会称呼自己为铭铭。他硬着心肠说道:“妈妈,别这样,这又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只能怪丁振晨,他做砸了生意,为什么却要我们替他还债?当初他荣耀万千的时候,为什么身边却是别的女人做他的妻子?!”

    “铭铭,别这么说你爸爸……”妈妈的语气越来越哀婉,眼里也开始有泪光。

    “妈妈,够了没有?他哪里算是我爸爸?你别忘了我户口本上写的可是‘非婚生子女’!妈妈,你醒醒吧,你是上辈子欠了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牺牲到这个地步呢?你从来没有工作过,如今却为了替他还债而早出晚归的到处做零工,可是他却一天到晚躲在你的家里不敢露脸,这算什么?!”

    “丁铭!够了!”妈妈突然扬手扇了丁铭一个耳光:“不许这么说你爸爸!”

    丁铭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妈妈,这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善良的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她一直是柔弱而哀婉的,丁铭一直认为她需要被保护,从小到大,丁铭都觉得自己应当保护妈妈,她那么温柔,从来不会对丁铭说一句重话,而今天,她为了丁振晨打他!

    丁铭觉得自己的心里渐渐升起来一股哀伤,他打从心底同情妈妈,但这份同情又渐渐变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恨……丁铭与妈妈对视半晌,他终于转身走出了这个简陋之极的家。走出家门的时候,他看见邻居们不怀好意的,带着嘲弄的目光,还有厚脸皮的流莺冲着这个长相清秀的翩翩少年发出下流的叫好声。

    丁铭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无比孤独。

    他比以前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封闭起自己的心灵,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无法窥探他内心那些肮脏而卑微的念头……在学校,他依然是品学兼优的模范学生,只是,他比以前更加的冷漠,更加的独来独往。

    他的这些变化,一一映在戈小夭的眼里。她看着他逐渐沉默,逐渐孤僻,逐渐排斥外界所有的关心……而她对此一筹莫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