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又岂止游子蓉一人，老太君和夜夫人满意的目光，赵氏略微吃惊的目光，还有便是她的丈夫夜霖带有探究意味的目光。
其实，他本不该也不会对这样一个年纪的孩子抱有如此强烈的警惕心的，只是那双如小兽一般的眼睛却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漂浮，怎么也无法抹去，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给他的人生造成不小的风波。
只是，夜相是从来不相信直觉这种毫无事实根据的事情的，至少，到现在都不曾相信。
虽然一同吃饭也已经有过几次了，但游子蓉还是无法习惯这样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声响的饭桌，就连筷子碰碗的声音都没有，战战兢兢吃完了饭，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那个样子被夜霖收入了眼中，不由地笑了一笑。
最后一道是饭后的小汤，桌上的盘子都已经被收拾了进去，全部都是由丫头动的手，与游子蓉在家中大家一起收拾碗筷的情景相比，太过于没有人情味。
将脸埋在汤碗内，眼睛时不时地抬起来，“那个，”她开了口，因为在开饭时就发现了夜老爷并不在，见大家都不说话也不好开口，“爹，他不在吗？”天晓得，喊出这一声爹她在心底斗争了多久。
放下碗，看那剩下的汤，也就是浅尝辄止的样子，夜夫人说道：“蓉儿可能不知道，你爹爹的营生都是在凤宁，前几天也是抽空好不容易赶来的，昨天晚上突然有急事已经走了。”
听了这话，夜霖猛地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碗，看样子，好像没有那再吃下去的心情。
“是吗？”她自然是觉察到了夜霖的反应，以为是自己的话触到了他，轻轻地回了一声，便又重新低下头去。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虽然爹爹也曾拿这些来要求自己，但自己却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所以在家中这些话也全部是说说而已，但在这里，总有无形的压力让她不得不如此。
心中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适应这样的生活。
如此，一顿饭就这样结束。
看着离去的几人，夜太君的目光定在了那孩子身上。
“媳妇，你看出来了没有，那孩子与幼时的霖儿，很像。”
夜夫人略有吃惊地回头，她这个做娘的倒不稀奇，只是她没有想到老太君竟也发现了，点了点头，“是的，母亲，那孩子待人处事小心翼翼的态度，真的是极像。”如此说着，夜夫人心中略有愧疚，她依旧记得她那小小的儿子拉着她的裙角哭喊着样子，一直到现在他那待人不近不远的态度也没有完全改变。
夜霖，没有一般孩子那样无忧的童年，对于他们这些大人来说也过于沉重的压力就那样压在了他柔弱的身躯上，让他被迫要比一般孩子长得快。
当游子蓉带着珏儿来找她们进，那个直直站在游子蓉身旁，眼睛警惕地看着她的人儿，让她瞬间想起了幼时的夜霖。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珏儿。
四人一行，从膳厅出来一路走着，每个人心思各异，其中最奇怪的莫过于总噙着一丝神秘的笑的小玉了。
“小姐，我先离开一下，夫人吩咐我做一些事情。”说话间，已经迈步走开了，也不管她是不是同意。
“这丫头……”念了一声，脚下的步子未有减慢。
太过于安静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游子蓉真的不知该和自己的丈夫说些什么，左手牵着珏儿，小孩子的手是温温暖暖的，反而是自己，指尖变得有些微凉，与他的手刚好反衬得更加明显。
珏儿也察觉到了，小小的手捏住了她的指尖，将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传递过去，眼睛却是看也不看她，只是瞧着前面的地面。
“子蓉，你的伤还好吧？”夜霖突然想起早上与端木清的谈话，看她的脸上还贴着伤布，于是开口问道。
“这个啊？”空闲的右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其实早就好了，还有一点疤，老早就可以揭下来了，是郎中太小题大做了而已，说什么要再过一两天。”说着，抬手就想将那布揭下来。
“不用。”夜霖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既然郎中这么说了，就先不要揭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对了，子蓉，你刚才就在下棋，我们去下一盘如何？”
游子蓉也不介意他就这么拉着自己的手，反倒是珏儿一脸敌意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满脸的不高兴，“好，只是你叫我蓉儿便好了，爹爹他们都是这么叫的，太君也是如此，那么叫我有点不习惯。”
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珏儿脸上的不悦更加明显了，他用力的一扯游子蓉的另一只手，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相握的手终于分了开来，游子蓉蹲下身，“怎么，珏儿有事？”
沉默了好久，紧抿着的嘴唇间挤出两个字，“没有。”扳起了脸，却不肯放开她的手，几乎是硬拉着，两人朝庭院走去，留下夜霖一人。
午后阳光并不烈，再加上是树阴之下，就更是凉快了，只是此时，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却是硝烟弥漫。
不，正确的应该说是一个男人与一个男孩。
夜霖放下一子，微笑着看着与他对弈的人，游子蓉一脸的小心翼翼，珏儿并没有显出什么可以表情他心情的样子，小手将一子放下棋盘，看也不看夜霖，盘上已经是一面倒的局势，他不肯认输，夜霖也只得陪他继续下。
从一开始，他们已经下了近十盘的棋了，盘盘是夜霖赢了，如若是平常的孩子早就气得直跳脚了，哪还会像他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动气。不过，这也恰恰反应他小孩子的一面，死不认输。
“你又输了，十目。”仅一子，局势完全清楚地呈现出来，珏儿想不认输都不行。
有些气败，维持了好久的冷静几乎要瞬间消失殆尽，咬了咬，将手中那一枚棋子放入钵内，“再来。”
看他倔强的样子，心中气得要死，却拼命地忍着不肯发作，游子蓉不由地觉得好笑，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我来一局，帮你打败他，可好？珏儿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一定可以打败他的，好吗？”
“不要，不要，我就不要。”连用三个不要，撒泼似地喊了出来，他那小孩子的脾气似乎只有到了她那里才会完全表现出来。原本就是讨厌他们两人好像很熟络的样子，所以才不想让他们两个下棋，他才主动说要下，现在又怎么可能同意呢。
趁着两人交谈的时间，夜霖已经将棋盘整理好了，好像这种善后之常常是他做的，将一粒棋子放在星上，挑衅的说道，“蓉儿，不要紧，我接受。”他能够完全感受到那个孩子对他的敌意，被这样一个孩子挑到虽然有失风度，可是他确实做到了。
“来就来。”一子落下，珏儿第一次与夜霖两眼对视，现在在他的眼中，夜霖已经是他那个害死他娘亲的父亲的影像了。
只是他们没下几步，就被人打断了，来的正是上次去请胡谦胡御医的柴子，那柴子是个大嗓门，性子又急，见来人面有急色，便一边跑一边喊：“少爷，刑部派人来，说那河边的女尸有人见过，张大人说让您过去一下。”
这跑到，话也已经全部说完了，自然地，在场的三人全部都听见了。
“少爷……”喘着粗气，还想再说一遍却被夜霖阻止了下来。
看了眼未完的棋局，夜霖取了一子，啪地一放，“我有事先走了，你好好想想这一步吧。”与游子蓉再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目送两人离开后，游子蓉在夜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来，珏儿，我与你下，珏儿？”
眼前的孩子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身子不由地发抖起来，双眼瞪得老大，目光落在棋盘之上，心思却不在那上面。
……死了？
他们，还是找来了吗？
回过神来，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那个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回以一个灿烂的笑。
会连累她吗？
会。
那便要离开了她吗？
不想。
真的，不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