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东厢时,秦三通已等候多时,他寻了事由打发巧姑和熹微去准备,便拉过林修齐急急入了内室。他尚未开口,反被林修齐抢了先:“秦先生,家母到底是中何毒?”
秦三通一愣,“丫头没告诉你吗?”
“她只说了家母中毒以及伤口的大致情况,”少年转念道,“许是碍于巧姑在场,她并未详述。”
秦三通摇头暗叹:这丫头到底是多疑,她父母都不会如此,这跟谁学的呢……
他小心地四下查看,见门窗俱已紧闭,才低声道:“据污察,林夫人所中之毒,应是出自大内,为宫中密药。这种药相当冷僻,故而一般大夫很难发觉,但我早年有幸接触过此类病例,所以对它并不陌生。”
林修齐恍然大悟,心中一番前后思索,已猜到加害其母的主谋是谁,可面上不动声,只回应道:“早年也有大夫推测为中毒,却一直说不准是何毒药……原来如此……那现今该如何医治,还请先生明示,修齐当鼎力协助。”说着,他拱手作揖。
“此药并非毒猛烈,林夫人伤在曲鬓穴,不足致死,脑内近伤口处凝结了一个血块。待梧以配了解药的血府逐瘀汤*,活血祛瘀,行气消结……”秦三通面越发凝重。
“先生但说无妨。”
见小辈面不改,神情沉着,秦三通便也不客气,有话直说:“林夫人服药之后,我会配合施针艾灸,助气上行,抵达凝结处,令药生效。但是,头部脉管纤弱,血气上冲有一定的危险,最坏情况是脑部溢血身亡。另外,她的血块凝结位置在头侧眼后,很是刁钻,血块积压多年,很难说对头部筋脉、五七窍是否已造成影响,所以血块消除后,也未必会痊愈,眼耳口鼻功能受损也是有可能的。”
林修齐仔细听着,面无表情,眼睑翕合,长长的睫毛在眼上投下扇形阴影,秦三通炕清他眸中的态度。
半晌沉默后,少年抬头,眼中一派清明,“先生只管医治,修齐当初保证过,无论是何结果,都不会为难于您。”
秦三通本只是提醒林修齐做好准备面对今后,并无意以当初定下的要求作为推脱,但见少年主动重复承诺,他也不再说什么,只点头示意。
“定远侯府有定远侯府的尊严,若家母此番熬不过,我会将她风光大葬,若家母有幸生还,我绝不允许她有丝毫闪失。”
闻言,心知少年并非针对于他,兴许只是自我说服的自言自语,秦三通仍不由一惊,以往种种举动皆可表明,林修齐无疑是个孝子,可是任哪家孝子都不会对医者说治不好便给家母风光大葬吧,更何况……秦三通瞄了眼屏风后的雕大——他还是当着自己母亲的面说了这话——尽管那人如今不省人事,可终究得有些避讳。秦三通丝毫不怀疑林修齐此话的真实,可年少的孩子直白干脆到如斯地步,令人一时难以消受,豪门深院的成长真非常人能想。
少年眼神灼灼,秦三通张了张嘴,终究无话可接。
“世子。”门外传来了巧姑的声音。林修齐看向老秦,见他点头,便应了声“进来吧”。
巧姑进得内室,向两位行礼,“李奕有事禀报,现在院外等候。”
不多时熹微也进来了,虽无甚表情,却较之先前明显爽朗不少,刚在院中遇上李奕令她很是喜悦,可心知现下的情绪不合时宜,尽管她已刻意掩饰,眼角眉梢仍稍露端倪。秦三通接过她手里盛满水的银盆,向林修齐道:“那我带丫头这就开始,你有事便先去忙吧。”又取了药包递给巧姑,“中火煎熬。”
待两人出去后,秦三通和熹微取水洗过手,掏出针具和艾草开始救治。
院外,金桂芙蓉,海棠月季,团锦簇,姝过盛,眼缭乱,却反衬得周边荫荫绿叶青翠滴。李奕不好笑:天国原为一较高下,谁想过犹不及,倒成全了绿叶的清新可人;以比人,人往往也有弄巧成拙的时候。
“查得如何?”林修齐轻蹙眉头,院中撩人,可在他嗅来有些晕眩。
“熹丫头确实在吴城土生土长,可她的父母十六年前迁居吴城,两人皆是江南口音,可却从北方而来。她的父亲自称熹隐,早年中过秀才,人称秀才,在吴城以私塾教书为生;她的母亲到吴城时已于身,而后难产,留下熹丫头便消玉殒……她的名字你应当略有耳闻。”李奕扯起嘴角,笑得莫测。
林修齐仍是蹙眉,被熏得不很舒服,他没了心情等李奕卖关子,只淡淡地问:“谁?”
“温婉。”
闻其名,少年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温婉,是林家上下公开的秘密,平日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可不提不代表他不知道,诚如李奕所言,他早就有所耳闻。
起初林修齐要求查探,仅是在意秦三通与父母的过往,查熹微纯属他的个人意向,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竟插得如此意外的“柳荫”。
“而且……”李奕拖长音调,似还有料可抖,却突然瞥向世子身后树丛不再说话了,林修齐抬头示意继续,他才续道,“温婉赴吴城,与她从林家消失是同一年,可前后相差了半年时间。”
林修齐一怔,脱口问道:“那熹……”心中虽惊疑熹微的身世,溶快发现如此问题并不得体,他草草收了声,没了下文。
李奕自然明白小世子想问什么,得逞地坏笑后,幽幽开口:“并且……”眼看林修齐的眉眼几拧作一团,他才稍稍良心发现,不忍再戏弄少年,正经地续道,“就是这么巧,您和熹微的生日竟是同一天。”
林修齐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他懵了的神情,李奕凑过身在他耳边悄声道:“就是说,你们不是兄。试想,侯爷总不可能瞒过夫人,一天之内与两个子行房,而一天之内使两个子受孕,那般几率更微乎其微。*”
如此戏言,竟引得少年玉脸顿时泛红,他亦想认可,但心中大石仍颤巍巍不得落定:“可若是不足月生产呢?”
李奕撇嘴,生孩子他没有经验,倒未曾想到还隅产这回事,只好伸手指指屋内道:“当年的稳婆去了许多年,这只能问里面那位本人了。”他转念暗叹,自家这位世子想得也忒多。
林修齐略瞄了眼门窗,心中自有计较,便打住话题,转而问道:“秦先生呢?”
不意李奕沉默了下来,不多时,他耸耸肩道:“吴城方面并没打探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八年前秦先生在吴城就如突然冒出一般,此后一住七年,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过往。他唯一深交的便是熹丫头的父亲,然那位先生现正出外采风,无从打探。因着先前得太医院副院首孙斯义大人介绍,咱们才得知秦先生行迹,想来他应该略知一二,飞鸽传书去了有三日尚未回复,必要时我会亲自走一趟京城。”
林修齐轻点头,略思索,低声道:“秦先生识得宫中珍药,又与孙斯义有些渊源……许原是太医院的人,秦三通,可能是隐姓埋名。你查查,八年前或再早些时候,太医院离职人的名单,备一份给我……太医院方面的消息应当不少,你盯紧些。此番查探,说不定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另外,飞鸽传书给宣义王,说我想与他叙旧,看他何时得闲可来我临安游玩。”林修齐冷笑着自我解嘲,“如今我与他,也算得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李奕望向屋内,心中揣测当是指家母生病之事。宣义王的母原是先皇跟前圣宠最隆的容,先皇专宠于她,极尽夫恩爱,更誓言白头偕老。可在诞下宣义王之时,容调养失当,落下病根,勉强拖了几年便撒手仙逝。想及此,他心中惊吓,莫非林夫人没得治了?
宫中是非向阑足为外人道,亦不能为外人道,世人所知多数已是粉饰之后的说辞。然林修齐三岁入宫伴读,对宫闱内幕早耳濡目染。只容这件事,宫内的秘闻与宫外的传言就很是不符。虽然容为弱质流,倪生产之苦,可太医院那帮太医们个个师出名门,又在皇宫内做事,哪个不是谨小慎微,怎会轻易便生出“调养失当”的事来?宫中侍人,凡历过先皇与容那段的都知道,容月子时所喝的汤药被人蓄意投了毒!幸好发现得早,捡回一条命。先皇大发雷霆,以一旨“怀执怨怼,数违教令”废了皇后以及数位牵连其中的、太医。可无论如何,到底挽回不了容的安康,没几年,她还是去了。
这些秘事,李奕一介平民,不知道不足为怪。他兀自惊吓着道了声“是”,正要退去,忽想起一件事,回身对林修齐低语道,“绿珠,我替你还给熹丫头了。”果不其然迎上了对方惊讶的神情,他又笑道:“想对子好,最要紧的就是少做令她们讨厌的事。”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一句话未说完,李奕已眨眼抢着抱怨:“入秋后池塘的水还真是冰凉啊。”说罢,还作出冷得发抖的模样,逗得林修齐笑了出来,霎时没了脾气。看着李奕退去的背影,他不摇头叹息:自己身边一干人如李奕青云者,皆非泛泛之辈。
正如李奕时而摸不清少主人的脾,林修齐亦不敢妄断自己对两个左右手能了如指掌,此刻,他不能确定李奕心中知道多少事,不清楚他对于熹微的态度,甚至不敢说李奕到底有没有跳入那一池荷叶之中。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他,不喜欢。
忽地忆起一事,少年转身看向背后的树丛,轻声唤道:“巧姑,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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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血府逐瘀汤:组方当归三钱(9克),生地三钱(9克),桃仁四钱(12克),红三钱(9克)、枳壳二钱(6克),赤芍二钱(6克)、柴胡一钱(3克),甘草二钱(6克),桔梗一钱半(4.5克),川芎一钱半(4.5克),牛膝三钱(9克)。以水煎服。活血祛瘀,行气止痛。
*注2怀胎只有280天,预产期(+-)15天生产,都属正常。未免误导,作者诚恳地说:李奕没结过婚没生过孩子,根本不懂,所以这话纯属胡言乱语。我只是想表现此人很无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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