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的大旱年馑蓝田历史上见诸记载的旱灾虽然迭出不穷,但像《白鹿原》中记述发生在民国十八年,即1929年的这次大旱年馑还是比较罕见的。《续修蓝田县志》记载:“己巳年,旱太甚,麦无收,粮价每斗七、八元,民剥树皮,剜草根充饥,县设粥场。而县长董有声媚上,勒派麦万余石,洋数万元;严摧急解,逼死粮总花户数十名。”本次大旱始于1928年春,直到当年秋季滴雨未落,致使赤日炎炎,焦土千里。次年夏麦稞粒无收,连种子也没有着落。正如《白鹿原》所说;世世代代依靠夏季一料收成才赖以繁衍生存的白鹿原人,遇到这样的大旱真是呼天不应,喊地不答。那年可食之树皮草根皆已食尽,继而人们以“观音土”充饥,死者无数,乡民唯以举家外逃,以求存生。不能走者多被饿死,当年小麦每斗价从3角猛涨到7.8元,少数有些存粮的富户也不愿粜粮,自备度灾。穷苦人家只能讨吃要饭,卖儿卖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当年普遍出现不要分文,白嫁女与人为妻,还无人要的现象;甚至出现了“人相食”之惨状。《白鹿原》记述了这样一个凄惨离奇的故事:说是一个过门一年的媳妇半夜因饥饿而醒,却不见了丈夫,起初以为丈夫和家人背着她吃东西。接着一听,原来是阿公阿婆和丈夫正在商量把她煮了来吃,待年馑过后再另行娶妻生子,免得断了香火。媳妇听罢,吓得连夜逃回娘家,不料又从梦中惊醒,听见父母正在议论:“与其让人家吃还不如咱自家吃了”,吓疯了的媳妇有远没近地逃走了!这就是被人们传了70多年的民国十八年年馑中演绎出来的、骇人听闻的故事。至于故事的可靠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在这种社会土壤下才会产生这样的悲惨故事。
陕西连年大灾时期,也正是国民党新军阀为争夺地盘,拼命扩军黩武,发动中原大战的时期。也就是这一年,冯玉祥河南失利,退至关中,派出大批军警,鞭打绳栓,打家劫舍,残害掠夺陕人,创造了在1929年就已征了1935年钱粮的奇迹。当时的军阀瓜牙,蓝田县县长董有声为向上讨好,以求晋升,非但瞒灾不报,反而媚上邀功,一味加派粮款万余石,穷苦农民尚不知被逼死多少,光是因严摧急解逼死的粮总花户就有数十人。
当年蓝田年馑迫使大批饥民外出逃荒,户丁锐减。那时蓝田山区林深土凉,略有小收;山外农民成群结队涌进南山,用衣服换苞谷度日。在进出南山的过程,许多人把自家女孩引到山里嫁人或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由于山深路险,交通闭塞,有些女孩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山;有的思亲哭瞎了眼睛,有的临死还在喊着亲人。大灾产生的悲剧说不清,道不完,也由此产生了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一个整整过去了半个世纪后的故事:19**年,蓝田山区的葛牌与柞水县九间房的公路接通,通车典礼当天,回蓝田县城的第一辆客车(当时是卡车)上坐着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她激动地告诉人们:这是她自从民国十八年被送进深山以后第一次出山寻找亲人,娘家现在的情况已是一无所知,但她为今年终于能有一次机会回娘家一次,她死也可以瞑目了!这位老人的经历又一次勾起了人们对那次年馑的沉痛回忆和反思。《白鹿原》小说记述的鹿三、白孝武等人进山换粮,沿路进出南山换粮的人川流不息,正是当年年馑时演生出来的真实而奇特的景象之一。十八年年馑在蓝田之惨状尽管已经骇人听闻,但在全省来说,当时还算不上是最严重的。
1928年,陕西全省干旱,夏秋欠收。1929年,除渭河两岸有一些庄稼外,其余广大地区全是赤地千里,一片荒凉。全省受灾地区达80余县,面积50多万平方里。灾荒给广大贫苦农民带来巨大灾难,而地主豪绅和投机商则乘机提高粮价,压低地价:麦价猛翻20倍,一斗麦就能换一亩地,土地大量集中到地主富农手中,越来越多的贫苦农民迅速破产。据1929年初统计:全省灾民共有535万多人,其中关中区310多万人,汉中区157万多人,榆林区**万多人。至11月底,全省因灾死亡人口达250多万,出省逃荒的40余万;全省人口从940余万锐减至650余万。其中以长安、武功、凤翔、扶风、乾县、岐山、眉县、兴平、咸阳、临潼、渭南、周至、蒲城、合阳、宝鸡、陇县、澄城、淳化、长武、褒城等县最为严重。如长安县原有43万3千8百多人,死亡5万2千5百多人,逃荒者4万7千3百多人,灾民20万5千3百多人;凤翔原有20万3千4百多人,死亡9万5千3百多人,出逃1万零2百多人,灾民8万4千8百多人;乾县原有16万9千4百多人,死亡3万零5百人,出逃2万7千8百多人,灾民10万零3百多人;岐山原有17万4千人,死亡3万3千人,出逃1万5千8百多人,灾民10万4千人。据1931年8月统计:扶风县减少6万余人,县东南寨子、南郡村已绝人烟。wWw.武功县减少8万余人,其东大寨300多户的村庄绝了户,陈家沟村全村人饿死在窑内。至1932年,全省除一些地区持续旱灾外,有些地区还发生了水灾、蝗灾、雪灾、霜灾、狼灾等,全省92个县无一不成灾,灾民达350万人以上。
面对严重灾荒和饥民的大量死亡,国民党反动当局不但不设法救灾,反而对灾民实行镇压。1929年元月23日,西安数万灾民向省**哭泣求救,被宋哲元派军警武力驱逐,灾民号哭而去!当年4月,省救灾委员会统计全省灾民650多万,拨赈济款110多万元,每个灾民平均一角七分,这就是在社会舆论压力下,反**对灾民的“救济”。
反动当局在一面玩弄所谓救济的同时,一面却更加紧对灾区人民的剥削掠夺。1929年5月,全省每县摊派的军粮达数千石至2万多石。此外还有什么党捐、保甲费、差捐等几十种苛捐杂税。保安队每日下乡催逼,鞭打绳栓,急如星火、逼的广大灾民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不断向反动统治阶级进行斗争,有的地方灾民还在**党领导下发动了大规模的“交农”运动和武装**。
民国十九年的蝗灾关中**自古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之说,严重兵荒马乱年代多出奇异灾害。《白鹿原》小说中描述的一些奇异现象正是这时期被扭曲的社会现象之记实:从1928年到1932年的5年之间,伴随着人类自己制造的战争灾难之外,陕西全省各地又普遍发生了蝗灾、水灾、雹灾、雪灾、狼灾、鼠灾、黑霜、瘟疫等,老天爷毫不留情地对无辜苍生实施了各种惩罚。在这众多的灾害中,除大旱瘟疫外,蝗害要算当时最严重、最普遍的灾害。蓝田县也是当时蝗灾较为严重的地区之一。
蝗灾发生于连继两年大旱之后的1930年,即民国十九年夏秋时节。《续修蓝田县志》记载:“庚午年夏,蝗大作,禾苗被食殆尽。”这一年秋田特好:由于大旱之后老天爷又加倍地把雨水补还给大地,虽然造成了局部水涝灾害,但却使秋田有了足够的底墒。人们为了补偿先年绝收,大量扩种了秋田,禾苗出土齐壮,长势喜人。人们按奈不住切盼的喜悦,每天在地头抚摸着壮实的苞谷叶苗,激动而又不安地祈祷着:老天爷发慈悲,保下这料秋,给您烧高香。眼看着苞谷苗齐刷刷地越长越高,不料忽一天从天际间飞来一群蝗虫,落在地里嚓嚓地吃起了禾苗。起初还不大在意的人,在赶走一群又一群的蝗虫后终于意识到:又是一场灾难降临了!这次蝗虫灾害遍及蓝田全县,无一幸免。蝗虫飞来时,只听呼声大作,凉风飕飕,遮天蔽日,有如黑云压境;蝗虫落于禾田,只闻沙沙之声,倾刻叶片全无。吃完一处,整群飞移它处再吃,食过的玉米田里,满地只剩下光秃秃的玉米杆子,从结穗处往上连叶带稍一点不留。人们想尽了各种办法,全家出动,日夜守在地头轰赶蝗虫。到处都是手持长杆,梆着各色布条的人们在地里不停挥杆,长声呼叫;有的把铜锣、铜盆敲得震天地响,有的在蝗虫飞来时燃鞭炮、放火铳,然而还是防不胜防,难以奏效。这时,又到处流传起蝗虫危害乃天遣神虫为灾,是上界对这茬人要实施“收生”!因而许多地方的老人妇女或于庄前,或于地头,燃烛插香、焚化纸表、祈天免灾、保佑生灵。而根本不买账的上天仍旧继续施放着一批又一批的蝗虫,一片又一片的秋田继续被蝗虫吃掉。
当时的蓝田县**为减轻蝗虫危害,曾组织县城学校师生和部分**职员,成立了几个捕蝗宣传队,每队数十人,由**职员和老师带领,分别开赴四乡,一边宣传灭蝗办法,一边就地组织群众捕杀蝗虫。宣传队每人WWW.soudu.org一把竹秆,上面系一面红色三角小旗,一把小扫帚,一顶草帽,在各村巡回宣传鼓动,历时一周。宣传队所到之处已是一片狼藉,目不忍睹:在枝叶破碎的田头,有的人还在追打蝗虫,有的则卧地嚎哭!宣传队每到一处,便集合起数百村民,排成数里长阵齐头并进,敲锣打鼓、摇旗呐喊;远处用旗杆击打,近处用扫帚扑杀,落地的蝗虫用脚踩踏。主要是把蝗虫轰赶到河里淹死,或赶到沟渠壕坎用火烧,创造了扑打法、水淹法、火烧法、土掩法、灯诱法等灭蝗办法,消灭了不少蝗虫。但对于铺天盖地而来的蝗虫和遍地蝗蝻来说,仍是杯水车薪,收效甚微。按当时普查估计:全县秋田颗粒无收者约十分之一二;能有一半收成的十之有七;没有遭受蝗虫危害的田块仅占十之一二,也就是说:当年全县秋田平均损失一半。
蝗虫来时迅猛,去时突然,只知说走就走,倾刻踪迹全无,无人能说清原因。第二年夏,蝗蝻又遍地复生,所幸长成之后结队向西飞去,未造成明显损失,给惊惧而又惶惑的人们又留下一个不解之迷。
民国二十一年的“虎疫拉”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关中和陕北大部地区霍乱大流行。此疫从6月19日潼关一居民开始,便由东向西迅速波及西安,继而很快蔓延到全陕的东府、西府、陕北、及陕南部分地区,日甚一日,造**民群众的大量死亡。
9月,霍乱流行的地区已遍及关中的华县、华阴、临潼、渭南、大荔、朝邑、合阳、蒲城、澄城、韩城、白水、富平、耀县、淳化、麟游、蓝田、长安、高陵、三原、千阳、陇县、乾县、周至、户县、彬县、武功、凤翔、永寿、礼泉、咸阳、长武、岐山、宝鸡、扶风、兴平;陕北的富县、宜君、府谷、黄陵、清涧、佳县、安定、延川、榆林、吴堡、横山;以及陕南的商县、山阳、洛南等57个县和西安市区。其中以关中地区的华县、华阴、渭南、朝邑、合阳、蒲城、户县等地最为严重。据当时报纸报导:潼关县7月4日一天之内死亡90余人,黄河停渡,举县惊骇!华阴、蒲城两县至8月24日皆已死亡1万余人。华县至8月7日死亡1万余人。渭南在8月中旬每天死人千余。其它各地每日都有大批人死亡,就连医疗设备较好的西安市,也在8月9日的一天中死亡54人。全省共计死亡14万人。
古云:“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此次霍乱流行与先年的大旱年馑和各种灾害的发生有密切关系,但国民党反动派连年混战,压榨剥削,民众体质低弱,易染疫疾;疫情发生后,反动当局不顾惜人民生命,不及时采取有效预防措施,以致造成大面积、大地区和长时间的蔓延扩散。直到9月底,10月初关中地区才基本停止,而陕北的许多县一直到10月下旬才停止蔓延。
霍乱是一种以严重胃肠道症状为主的烈性传染病,主要经口传染。发病急剧突然,大吐大泻,烦躁不安。“霍”在中国古文字中是疾速迅猛的意思,所以对霍乱解释为:“挥霍之间便致缭乱”,故而后来便将这种病称之“霍乱”。古代**称流行性传染病为疫疠或瘟疫,因霍乱又不同于一些传染性疾病,其来势凶猛如虎,快似鬼拉人,故而人们将此瘟疫称为“虎疫拉”,也有叫“虎列拉”的。《续修蓝田县志》记载那次霍乱大流行称:“壬申年夏大旱,七月虎疫拉大作,伤亡五千余人。”蓝田在连续多年的天灾人祸中首当其冲,加之当局“苛政猛于虎”的推波助澜,势必导致这次霍乱的暴发流行。其来势之猛、范围之广、死人之多,是数百年间旷前绝后的。直到现在,一些上了年岁的人一提起民国二十一年的“虎疫拉”,仍然是心寒透脊,那时蓝田流传着几句民谣:“虎疫拉,真怕怕,没爪没牙把人抓;拉大人拉娃娃,有多没少一齐拉。”可见这像虎吃人,象鬼拉人一样的“虎疫拉”给人们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和创伤!
据说,蓝田地区的霍乱是从西安传入的。最开始从潼关传到二华,经临潼到西安,又从西安东折传入蓝田与西安临界的洩、华、鹿原的,继而到县城以至蓝田各地。发病初感觉身体不适,头昏脑胀,烦躁不安,继而腹痛恶心,上吐下泻不止,粪便迅即变稀,吐泻势如水注,其色黑绿。待最后不吐不泻时,病人双目下陷,颧骨突出,面色青黄,昏迷不醒而死去。霍乱流行之初,病人亲戚、邻里好友还去探望,安慰,帮忙做活;人死后照例还去吊孝、入殓、打墓、待客过事,和以往丧事一样大家帮忙。不料此疫来势过于凶猛,传染快,死亡率很高,常常早病夕亡,有的几个小时即便死去,死人越来越多,谁也顾不上谁。后来的病人不仅无人探视,死亡后为其殓尸、打墓、埋葬的人也没有了!早期死亡的人还有给老人准备的棺材盛殓,或在棺材店购枋装殓,后来棺材店的棺材早已卖空,只能用木板装殓,再后来木板也买不到了,只得以芦席裹尸,有的地方连芦席也没有,仅草草挖坑掩尸而已。
当时蓝田县城尚无医院,虽有少数几家诊所,但医生很少,既无药剂又无床位,形同虚设;也有颇为有名的医生和慈善人,为人传方施药,然而杯水车薪,疗效也不明显,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一个个地死去。从现在看来:病人皆为大吐大泻导致严重脱水中毒而亡,如果能及时给予补液和大量抗生素,绝大部分病人是可以得到挽救的;如果能够按照肠道传染病的预防原则,做好隔离消毒,其传播规模也能得到一定控制,然而在当时的医疗和社会条件下,无异天方夜谭。就连医疗条件较好的蓝田县城也死亡人数逾百。岭上的北候村,辋川白家坪村皆死亡过半;更惨者是县南黄沟村几乎死亡迨尽,其中有10户成了绝门。县城内李家巷口有一处官院子,成了在县城看病死亡人的停尸场,许多尸体因无人搬运常期停放于此;通往西安大道的洩湖镇,因病死人多,车马行人经此皆打马扬鞭,匆匆掩鼻而过。全县惊惧慌乱之状可想而知。
蓝田“虎疫拉”后期,全县一派阴惨惨,悲凄凄的景像。白天各村一片沉寂,愁云密布,一到晚上便悲声四起,一片呜咽直透夜空:妻哭夫,夫哭妻,子女哭父母,父母哭子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阵阵狼嗥,分外阴森恐怖。此时间的村街乡道,行人稀少,人们怕互相传染,谁也不相联系往来,有些地方严然成为死亡世界!那时的各个村内都弥漫着一股烟薰酒气,那是遍洒白酒、遍燃艾蒿所散发的气息,人们以用方法来抵御瘟疫传播;有的在门前院内撒满白灰和炕灶灰,这是当时还非常守旧落后的农村人们,初步试行的一种消毒方法。更多的人家则在门上挂着桃木枝,用来逼邪辟秽,表现出旧中国农村群众在非常时期的各种思想状态和观念上的变化。随着秋季到来,天气渐凉。肆虐了数月的瘟神才慢慢销声匿迹。据未尽之统计,此次霍乱流行,蓝田县死亡人数达5700多人,给人民生命财产带来无法估计的损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