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毗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的俯视榻上一脸苍白的少。
她神情安详,一头灿亮银发映衬得她越发肤白如雪冰肌玉骨,小小的唇抿着,同样是失了血的白。
“旱魃?”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及地的银发上,语气用的是陈述,而非疑问。
既然都把人带到他面前了,黛自然也不再隐瞒,只神情莫测的微一颔首。
睚毗低“呵”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从少脸上收回视线,“我为什么要耗费自己的道行去救她。”
黛只同曼陀罗交换一个眼神,便毫不犹豫的道,“条件?不论你的条件是什么,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可以答应。”
“任何条件都答应?”睚毗踱到榻前,微微俯身,戴着暗红扳指的拇指轻划过少冰凉柔嫩的颊,乖顺地垂在身后的长发滑落至胸前,他侧头看向黛,左眼下殷红的泪痣衬出一抹,“她是你的情人?”
黛勾起唇角暧昧一笑,细长的獠牙微露尖端,含笑颔首。
曼陀罗不满的低嗤一声,斜睨了他一眼。
黛视若未睹,笑颜依旧。
睚毗将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指腹突感到一丝细微的颤动,他垂眼看去,只见拇指已不知何时无意识地拂过旱魃的眼,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努力想睁开眼。
他收回手,只见那长睫再细细颤抖几次,吃力的缓缓睁开眼……
火红的瞳孔总会让人觉得嗜血,但此刻她的眼神却意外的柔和,仿佛是一汪清泉渗入心底。
阿宝只定定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穿透了千年的时光,跨越过生与死的界限,带着他难以理解的复杂和温柔。
睚毗蹙起眉,但似乎单单是睁开眼就已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下一秒少便再度疲累的阖上眼。
黛伸手安抚般轻拂过阿宝的发,偏头睇了他一眼,“你愿意救她吗?”
他沉吟了片刻,平静地道,“好。”
外衣被除去,此刻阿宝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贴身的剪裁将她的身体勾勒得曲线毕露(曲线毕露?)……
睚毗盘腿坐于阿宝身后,黛隔着单衣食指轻点阿宝背心的伤口,“这里就是她的致命伤,你先粹里开始。”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格外平静,却掩不住那丝压抑的愤恨和杀意。
睚毗睇了他一眼,将玄广袖外衣撩开,单掌按在那单薄的后背上,淡淡道,“其他需要我疏通的经脉你按照顺序一一指明,到时我会注意。”
黛眯起眼,“那是自然。”他不会让他有机会再伤她。
室内暗潮汹涌,室外,怜柳和曼陀罗焦急地等待着。
朱獳在门外停驻片刻,最终还是转过身面对他们,“接下去,你们打算如何?继续让旱魃留在浮尘界和大人朝夕相处?还是让她伤愈之后及早离开。”
“啧,这口气真是令人不悦啊。”曼陀罗吹了吹指甲,“为什没是你想法子让你家大人离阿宝远一点?”
若它的劝告谏言有用,那么当年最终的结局就不会……
朱獳垂眸,不语。
千年前那场封印之后,仿佛所有的感情也随着记忆消失,在他醒来的那一瞬间,双瞳汁本激烈得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愤恨眷恋绝望哀痛如潮水般退去,一切归于最初的冰冷,似乎在那场漫长的追逐等待中耗尽了一生的感情。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在百年前,当“伦敦”这个陌生的字眼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一向冷漠的大人突然力排众议的决定将浮尘界的入口迁到伦敦。不过他们也毫无异议,偶尔换换口味吃嘲英国菜”也不错。
虽然……它私心里比较中意“日本菜”。
“等阿宝醒来之后我会问她的意愿,”怜柳身上的装换成中的唐风连襟长衫,乌发随意的辫成长辫搭在胸前,“若是她依然想离开,我们自然不会强留。”
曼陀罗摇摇食指,“不过若是她想留下,我们当然更加欢迎。”
朱獳扇了扇金的鱼翼,踱向紧闭的大门,“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们。”没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仲插一脚,选择先作为旁观者。
“有时候真怀疑那家伙是不是你儿子。”曼陀罗受不了的摇头,相识千年来一向姿态高傲的朱獳唯有碰到睚毗的事才会这般上心。
朱獳立刻冷下脸。
“啧,只是开开玩笑,别这么认真哟。”
它没好气的瞪了曼陀罗一眼,突然调过头话锋一转,“金酷?你来这里干什么。”
金酷尴尬地保持着单脚点地的起步姿势停在原地,同瞬间齐刷刷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对视几秒,干笑道。
“我只是路过打酱幽。”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的流逝,天光从白到黑,再由黑转白,数日之后黛和睚毗才从室内联袂出来。
“情况如何?”怜柳一行人也数日未眠的等待,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前。
黛露出标准的悲天悯人式欺诈笑容,“信不过我?”
金酷忙第一个摇头,反射后退两步,“当然不会,论治疗术还有谁能望师傅项背。”
黛满意的翘起嘴,犹粘血渍的手摸摸金酷的头,“梗”
金酷忍不住恶寒一下,扯出一把灿烂笑容回了过去。
睚毗双手拢在广袖中,同朱獳施施然率先离去,黛在他们身后懒懒道,“睚毗大人,辛苦了。”
他仿若未闻,脚步未停,慢慢消失在长廊尽头。
“宝……阿宝……”
阿宝在一片黑暗中瞧见头顶漫开一圈圈白光,如涟漪般一荡到她跟前,她朝前走去,渐渐融化在那片温暖的白光中……
“阿宝……阿宝……”
她的手指在呼唤声中慢慢动了动,怜柳这才终于吐出郁结于胸的那口闷气,安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睚毗大概每隔数天再为她打通一次经脉,直到她不需要依靠外力也可以自行冲开阻塞的血脉为止。
期间,黛常常要去为阿宝配药寻方,运功治疗时也不便外人打扰,因此室内常留睚毗与阿宝两两相叮
此前他未料过,旱魃是这模样……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
结束了此次的治疗,睚毗冷淡地看着掌下极之单薄纤细的小小身躯,抵在她背心的指下触到凹凸不平的伤疤。
他心一动,第一次触到时他便隐隐有些模糊的念头,千年前他甫一醒来时心口也有一道同样的伤疤,那时候他只有筑基时的记忆,对着胸口堕落的黑逆“卍”印,他茫然地掩住这抹印迹……入魔?这五百年发生了什么?他竟然堕落成魔……
胸口的伤痕是他的战刀所划,若当时再深一分便会刺穿心脏。究竟是何人,竟能夺过他的战刀意图杀死他……
睚毗垂下眼睫,伸手解开少的单衣,她心口那道伤痕……究竟是不是同他一样,一样是那把战刀所刺。
修长的手一颗颗解开衣扣,在他的手拉开单衣的最后一刻一只冰凉无力的手按住他的掌,少突然睁开眼,定定望住他——
生平第一次被当成登徒子当场抓包的睚毗瞬间狼狈的石化了。
Chapter4
甫清醒的阿宝同他面面相觑了几秒,睚毗先镇定自若的收回手直起身,单手负于身后不动声地道,“你醒了。”
她的声音有些虚软无力,红瞳定定看着他,“刚才为什么……”
睚毗先一步平稳地开口,“刚才我是为了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
她皱起眉,软软的声音响起,“那个……为什么……”
睚毗继续平稳平静平淡平得不能再平地道,“因为你始终没淤醒来,所以我想查看伤势是否恶化。”
若是朱獳再次必会掩面长叹:大人,你平过头了。看上去越发显得做贼心虚==!
“那个……”阿宝摸摸鼻子,第三次开口,“我只是想问为什么刚才没有看见黛和怜柳他们。”
“……”
沉默片刻,睚毗依然平淡的道,“黛为你配药,怜柳他们正在门外等着。”
阿宝轻“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俊男子,成年睚毗的身量比少年时期略高,原本稍嫌单薄的身形变得颀长挺拔,一身红衣被玄替代。少年睚毗如一把出鞘利剑,猎猎红衣意气飞扬,绚烂如胜放到极致的烟。
当烟到达了极致的绚烂,迎接它的便是最后的消亡。
曾经激烈得不顾一切的感情消失无踪,绛红的锦衣华服成为如墨般玄衣广袖,成年睚毗冷漠而自持,望着她的眼神不再如过去那般炽热而独占,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疏离。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但她却始终像被时间遗忘了一般,时光依然定格在死去那一刻。
短暂的对话之后两人沉默下来,太多复杂的感情涌上,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但终归,只化成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们之间,不论如何,再也回不到从前。
陈横在两人之间的不止是千年的时光,那些曾经的恩恩怨怨,那些爱极痛极哀极悔极的往事……
阿宝双手无意识的相扣,右手在触到左腕的霎那她突然僵住,不敢置信般拇指反复摩挲着左腕。
“……能帮我把黛唤过来吗?”
睚毗冷淡地颔首,心中竟觉得淡淡的不快。
阿宝此刻已无暇他顾,此刻紧扣的指腹下传来极小的颤动,即便微小,但脉搏确实是在跳动,这便表示着……
她双手缓缓抚上胸口,已沉寂了数百年的心脏在她掌下回应般随着血液的输入流出轻轻跳动着。
停帜时间……终于转动了。
“变成活物对她而言应该是好消息吧。”阴沉的音在虚空响起。
置之死地而后生,阿宝已经死过一次,濒死前那龙神七子就着她的剑刺入自己胸口,他的血也随之渗入她心中,再经历过身体重塑和数次换血,现在的她确实正在变成一个活物。
现在的她,是一个涅槃重生的她。
但物质是等量代换,在得到的同时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的代价就是——折寿。
“一头活着的旱魃?”硕大如猫的老鼠四仰八叉地浮在半空感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妖怪多了,什么品种都有。”
难道是重塑或者换血的成果?
研究了数周,黛扶正眼镜,对着先前的数据反糕算,“或者是几种药材的叠加结果?”
“也许是物种变异?”金酷摸摸下巴揣测道,“如果是达尔文的进化论结果,咳……能不能顺便把某个位置也进化一下。”
曼陀罗单手撩开及腰红发,飞去一记媚眼,“要不要我让你直接进入最终进化?”直接进化到地藏菩萨那报道。
“……谢谢,不用了。”
怜柳问出最关系的问题,“这对阿宝有什么负作用吗?”
“目前看来,”黛谨慎地再次推论重演一遍后,回答,“没有。或者也可以说,是暂时没有爆发出负作用。”
相较于其他人,阿宝倒是最为轻松,她带着不容错辨的灿烂笑容,“黛,你们都不用再操心了,凡人的一生只有百年,我折寿后还能再活差不多两百年,已经非常满足了。唔……或者该说,是我大大得赚到了。”
黛没有回答她,只是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宣誓般道,“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
阿宝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男子金的竖瞳望着而今才到他胸口的小小少,千年前她教导他时,彼时年幼的他总是仰望着她。不可否认,她很强,对那时的他和曼陀罗而言,她是他们想要超越然可逾越的目标。
崇拜强者是妖怪的天,当年他们会选择追随她,会甘愿自居下位,也正隐隐有他们所不愿承认的追慕强者的情结。
初次见面时,她遗憾地说着“抱歉,就请你死一死吧”,却在杀死他的前一刻放走他。
“记得一定要变强,不要太早被人杀死啊……”
“总是远远地跟在我身后,倒不如走近一点,在我身边不是更容易看清我吗。”
往事一幕幕从他眼前划过,昔日的强者最终化成眼前这个虚弱得一碰即碎,只余下两百年寿命的少。
黛轻声道,“阿宝,我会治愈你,一切会好的。”
曼陀罗摇摇食指,“不要抢功哟,别忘了我和怜柳这一份。”
金酷不好意思的低头对手指,“我知道我很弱,不过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尽管开口。”
“有,当然有。”黛挑起眉,眼镜后金的竖瞳微眯,细细地上下打量着金酷,“我这周缺少一个实验品,你来得正好。”
“……”
沉默了半晌,金酷艰涩地开口,“……我可以申请做候补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其他的实验品都因为实验失败处理掉了,现在整个浮尘界只有你愿意送上门做我的实验品。”
“……师傅,我可以反悔吗。”
黛微笑着露出獠牙,“你说呢?”
“……”=0=!
曼陀罗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黛的实验连我们的师傅都不敢轻易以身相试,你自求多福吧。”
金酷哭无泪面如死灰,到底是怎样强大的师傅能教出这两个变态?
阿宝心虚地说,“那个……我出去散步,放松放松。”
坐在正对着阳光的长廊上,阿宝探出手,承接着落在掌心的暖暖阳光。
一片阴影突然遮盖住她掌心的光线,阿宝仰起脸看去——
长廊和廊外的地面相差不到半米,睚毗站在廊外,背对着阳光,从她的角度望去,在微刺的阳光中只望见那双狭长疏离的眼,垂至足踝的如瀑青丝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
睚毗不知自己为何会无意识走到她的住所,超出他控制之外的感觉令他不悦地蹙眉。
少望了他一会,突然歪了歪头,轻轻地道,“你现在幸福吗?”忘记了她之后……幸福吗。
他有些惊讶,思忖片刻后,淡淡地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幸福指的是什么,但目前的生活,我很满意。”
她开怀的笑着,垂下眼睫,“嗯,那就好了。”
他双手拢在广袖中,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少,然后平静地道,“传说,旱魃是曾经我的恋人,浮尘界是你我二人创建的。”
她脸上开怀的笑靥微微凝住。
胸中异样的感觉隐隐漫开,他平淡地道,“抱歉,我遗落了数百年的记忆,你……曾经是我的倾慕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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