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父亲身世2


本站公告

    第二天,饿了一上午肚子之后,母亲终于从A市回来了。

  她既没有满面风跟父亲一起回来,也没有拎着什么大包包,回来时,手里只拎了一个红网兜,兜里装着一些烂青菜。身上还是那件放在箱底子的衣服,天蓝底子,水白扶桑,胸前是一排晶莹的玻璃扣。

  母亲穿上这衣服,显得特别丽,特别干净。那两条整齐有序的麻辫正好垂至肩部,只有这时,朱槿才觉得母亲是真正的母亲,因为母亲那样的衣服,那样的装束,充满了母的柔情。

  母亲说,那是她出嫁时姥姥送给她的最好的一件衣服。纯棉质的,只有有正事时才穿在身上。而母亲的“正事”,也只不过是去A市看看父亲,而且一年也就去个一次两次。再有的“正事”就是回娘家,除了父亲,娘家人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朱槿的姥姥家在四十里外的周家院村,那村里十有都是姓周的人家,所以朱槿的母亲也姓周。

  母亲进屋,脱下那件纯棉的衣服,抖了抖,又整整齐齐压回了箱底子。

  母亲回头对朱槿说,饿了吧?等会娘就去做饭。

  然后拎起猪筒去了灶房。

  灶房是母亲自已搭建的,一米多高,母亲进去时,必须半弓着腰。顶部用漆黑的两根木头支撑着,屋顶盖了一层油布,无门,更无窗,只在对着扶桑树的那一边,留了一个窄得仅容下一人进出的小通道。墙体的石头是母亲从那个杂乱的小院里搬来的,为了那些石头,母亲还和奶奶狠狠地吵了一架。

  奶奶说,那堆石头是家里的共同财产,她和老头子同意还不行,必须得等A市的建廷(朱槿的三叔)回家后商量商量才行。

  母亲说:再等他回来,两个孩子吃不上饭非饿死不可!那堆烂石头在那里放了几十年了,没人管没人问,我现在动一块,你就拿它们当宝贝了,你存心在刁难我们娘仨儿!看孩子爹不在家,你就欺负人,你算什么老东西!

  母亲骂奶奶“老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据说母亲跟父亲结婚第二年,奶奶和爷爷就要求他们另起炉灶。分家那天,母亲便与奶奶有了第一次冲突,大概是分家分得不公平,奶奶偏向老二建银(三叔建廷被那个在A市做区长的五爷爷弄到了A市,也工作了,户口也跟着他去了A市,吃上了皇粮,也不打算回农村啃土坷垃(种田)了,当时年龄又小,没有参与平分家产;小姑建芝迟早是人家的人,也没有资格参与平分家产)。不知为什么,奶奶坚持要多给二叔一大缸粮食。

  父亲也说:老二一个单身汉,又常年不在家,给这么多粮食没用,白白烂在缸里喂老鼠,不如给我。

  奶奶坚持不给,说:我还指望将来老二养我们的老,多给一缸粮食有什么不对!

  母亲不服:我们也有能力养你们的老,凭什么只有老二才能养老?!

  奶奶坚持说:老二是吃皇粮的,将来有保障,老大是下苦力的料,他有本事吃上皇粮吗?

  母亲仿佛受了屈辱,一下子愤怒了:你压根就看不起老大,还冠冕堂皇找什么理由,老大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这个老东西害的!

  父亲那时到了什么地步,朱槿不得而知。她只知道,父亲没跟母亲结婚之前,在B市的钢铁厂也做过工人,也吃过皇粮,后来在那个做区长的五爷爷的关照下,才去C市当了海军,有一次跟战友吵架,竟赌气把自已的枪扔到海边了。后来复原了,原本能仗着那个做区长的五爷爷的关系,还能留在部队,不论做什么,至少也能吃个皇粮,可出了那次“扔枪”事件,实在罪不可赦,父亲只好又回到了家乡。

  至于在父亲没能吃上皇粮这件事情上,奶奶究竟起了什么不吉利的作用,朱槿就更不清楚了。

  也许,那是大人们之间的恩怨吧。

  况且母亲也告诫过她,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更不要多嘴多舌。

  以上这些事,还是后来从“大驼子”那里听来的。

  “大驼子”是一个男人的外号。因为背弯了九十度,隆起的部分像骆驼的驼峰,在家排行老大,所以村里人都喊他“大驼子。”

  “大驼子”四十多岁,没讨到媳,一直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就住在朱槿家隔壁。是两间又黑又矮的土坯房,他家院子里有一个小菜园,里面种得除了韭菜还是韭菜。"大驼子"之所以钟情于种韭菜,一来因为他的经济头脑,韭菜在这里的集市上最受最欢迎;二来他一直坚信韭菜能治驮背,以至于他家的饭桌上一日三餐少不了韭菜。当然,一般是又嫩又青的拿到集上卖,最后一茬又老又黄,才留作自家吃,还有一部分便给了母亲。

  包括父亲为什么不在海上当兵了,为什么母亲总把那些父亲当兵的照片锁进抽屉。这些零七八碎的东西都是从“大驼子”那里探听来的。

  “大驼子”每说完这些事,都会长长叹息一声:“唉,你娘命不好,嫁过来之前,那个媒人就说好了,而且你奶奶也允诺过,玉平(朱槿的母亲)嫁过来,必定不会种田,一定也会吃皇粮。”

  朱槿问:“吃那一碗皇粮?”

  “大驼子”便把五爷爷给父亲安排在什么单位上班,又准备给母亲安排在什么单位上班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

  然后又长叹一口气说:“唉,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你爹那么不争气!再加上——你娘这辈子啊,算是被你爹坑苦了——好歹你娘也是个高中生啊,一肚子墨水——还是家里的老幺,白白净净的,哪里拿得动锄头,更别说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了——”

  “大驼子”说这些话时,直咂着嘴,非常惋惜的样子。好像又在叹息自已:要不是老天爷让我长了个驮背,干农活太吃力,说不定你娘就不会那么苦了!再进一步说,就算我娶了你娘,也没什么过分的。毕竟,我人长得不丑啊!

  朱槿仔细观察过“大驼子”,他的确长得不丑,也是浓眉大眼,也很白净,手也很灵巧,能用高粱杆编笤帚,还能用柳条编出各种样式的筐子篓子,把这些东西拿到集上卖,不但能挣个烟斗钱,还能让饭桌上酒肉飘。

  朱槿就跟“大驼子”赶过一次大集。她帮着“大驼子”看摊子,她发现“大驼子”编的筐子篓子特别好卖,几乎不用“大驼子”扯着嗓子叫卖,只老老实实蹲在那里,“大驼子”的筐子篓子就被抢得精光。

  还不到晌午,他们挑来的筐子篓子便全卖光了。“大驼子”为了向朱槿表示表示,便佝偻着背去了卖油条的小摊上。不一会便买回了两根又长又粗的油条。

  说起来,那还是朱槿第一次吃油条。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