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了易容的面具,纤指抚过镜中完无暇的脸,隐隐地眼前浮现出了龙天擎目不转睛看着凤翱翔的样子。
师说,龙天擎抱着昏迷不醒的她冲进太医院时,身上的半边衣衫都被她的鲜血浸透了。太医们止不住血想要放弃,却被他用剑指着不敢停手。师还说,龙天擎当时的那副样子吓坏了所有的人,就连龙天威都不敢出声劝他。
昏迷时,她几次如恶梦般地想要乱喊乱叫,偏偏嗓子干涸地叫不出声,结果弄得伤口迸裂血流不止,众人束手无策。龙天擎扔了长剑,衣不解带地死死抱着她,让她无法乱动,太医们才得以重新上药包扎。
做了这么多的事,反而在她醒来以后,那人却不见了踪影,直到她离宫,也没见他再踏进过她养伤的殿堂。
俏颜上浮起难言的苦涩,他做这一切想必是为了凤哥吧。那么快的速度从檐上飞跃下来,那么狠地一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身体,都是因为他以为受伤的人是凤哥吧,如果他早知道是另有其人,他是否还会这样来救?
笑了笑放下镜子,跨进桶中洗净身心,然后和往常一样戴好面具打开门窗,坐在回廊下让风吹干长发。
闭着眼睛,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感觉到长指在为她梳理湿发,心缕的唇边漾出了醉心的笑。原来昏迷前听到的呼唤是真的,他的确是在紧张她。
两个人谁也没有讲话,风拂过院中的芙蓉树,撷取了阵阵清穿过回廊。轻柔的手指,将这气均匀地揉进了如云般的青丝。
不知过了多久,及腰的长发快干了,身后之人才悠悠地开口“你到底是谁?”
她知道他听到了梦呓,他抱得她那么紧,一定听到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转过身来凝视着他的眼,点漆般的清眸中掺杂着种种扰人心绪的情愫,有怜惜、有疼惜、有爱惜,似乎还有一点点的珍惜。
心缕报以柔柔地一笑,浅问“你真想知道?”
“你肯说吗?”
“你想听,我就肯说。”
“好,你说,我听着。”
心缕淡淡笑了笑,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陷入往事回忆,脸上平静无澜眼眸清澈坦诚,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
“我的父皇是前朝皇帝童玄明,我的母后是惠明皇后,母后嫁进皇宫的第六个年头才生下了我。我一出生,便成了整座皇城里最精贵的人,因为我虽是父皇的第九个孩子,却是唯一的儿,加之又是皇后嫡出,所以在满月那天就被正式册封为长公主,封号云柔。父皇和皇兄们爱我如宝,对我千依百顺异常宠溺,偌大一座皇城里我每天都享受着快乐无忧的幼年时光。
直到有一天,绣着龙字的大旗出现在皇宫中,旗过之处火光四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母后为了不拖累父皇,领着所有嫔在她的寝宫里悬梁自尽。我推开宫门时,看到的是一双双悬在半空的精绣鞋。
我被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惶失措地跑到前殿,想寻求父兄们的庇护。可是皇兄们一个个在我眼前倒下,每一个人都是遍体鳞伤全身沾满鲜血。我的父皇,用他病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向我袭来的刀剑,从他的指缝间我看到金黄的龙袍由黄转红,看到他胸前的金龙被拦腰斩断,越来越多的鲜血顺着刀尖染红了我的裙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哭不停地放声尖叫。直到泪流干了,嗓子叫哑了,我仍然没有停止。日兼程赶来的皇叔公只来得及从血泊中将我抱走,在我离去的那一刻父皇才闭上双眼,他支离破碎的身子才肯无力地倒下。”
忆起那段恶梦般的经历,心缕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眼里却始终不曾落下泪来。龙天擎伸出的手臂停在半空,不知他是想安慰还是想离开。龙氏起兵的目的,只是想推翻昏君救天下百姓于水火,并未想过要将童氏皇族赶尽杀绝。那段屠宫的历史是整个龙族皇室的忌讳,建国至今都无人敢再提。擅自下令血洗皇城的人,在天朝二年已被先皇下令斩杀。
可是他说了又有谁会信呢?自古以来,改朝换代之后,谁又能保证废帝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斩草除根虽是残忍致极,却也是稳固江山的无奈之举。
仿似能感觉到他的无奈,心缕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在情绪稳定之后继续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云顶雪峰上,我不哭不闹不说话,近乎疯狂地练习武艺、研读治国之策,怎么也听不进叔公的劝诫,执意要靠一己之力重新夺回童家天下。这种状况一直到凤哥上了山才有所好转。
我知道叔公是有意收师为徒的,他想通过凤哥让我看清真正的天下苍生。所以,凤哥一直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她只是将我当成那样的疼爱着,闲暇时还会和我讲起朝廷中的种种事迹。所以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从她口中知道了皇上、知道了四王爷、知道了你。
十五岁那年,叔公要我陪凤哥到江湖中历炼。我知道,他是要我亲眼看看天朝统治下的百姓是何等的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我也终于知道了疼爱我的父兄们有着我所不知的荒涎昏庸,知道了龙家的改朝换代是顺应民心的历史轮回。两年游历,我心中的戾气尽数消弥于江湖。
父兄们做了太多对不起天下百姓的事,我想帮他们赎罪,想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少受点折磨,想要让这万里江山永远平安稳定。所以我退出江湖置身朝堂,所以我不惜树敌也要铲除侫臣。”
说完这许多的话,心缕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转过身来盈盈地笑着“我说完了,你信吗?”
过了不知多久,低沉的声音才幽幽响起,透出一股刺骨的冷冽“我是否该信任一个私下与前朝余党联系的人?是否该信任一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
“你是否愿意付出揭开面具的代价?”
幽遂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不答她的话。
披着一袭月华,星光暗沉湮灭,眼瞳中的希翼被掉落的星子撞碎,洒了一地的晶莹璀灿。
双眼酸涩地涨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锢。亡国的公主倔强地挺直腰身拾步回房,转身时飞旋的发梢再次抚过宽厚的肩。这一次,再没有任何饰物勾住三尺青丝,擦肩而过的悸动如流星般消失在天际。横波流转,那双曾经锁住她的明眸中再也没有找到那张苍白的容颜。
用尽全身的力气关上门,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行走。倚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脸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痒痒地教人难受,伸出双手摸了满手的潮湿,黑暗中的人儿不可置信地哑然轻笑。
叔公说她的泪水早在国破的那一就已经流干了,泪腺堵塞,她这辈子都流不出眼泪了。手上的水渍如此陌生,是什么?是眼泪吗?眼泪应该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呀,为什么她却感到心好疼,像是有谁用银针一下一下地刺着她的心,看不见伤痕却痛入了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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