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焕宫殿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巨大的篝火被欢唱的人群团团的围住,人们举着杯盏,唱着那大漠草原上热朗的情歌,庆祝着大公主即将出阁。
玄焕王坐在宝座上,脸被篝火印照得通红,看着欢乐的人群,笑却未达眼底。身旁,媛潇安静地坐着,紧紧地看着这一派欢歌的场面,眼睛一眨也不眨。这几日,她每天都会骑马在草原上狂奔,她要记住这里的一切,记住家人的笑脸……
忽然,一道清亮的歌声响起,玥湘身着粉的衣裙,端着镶了红宝石的光杯,缓缓走进中心。
“感谢太阳哟,
让草儿生长,
感谢月亮哟,
让儿芬,
姑娘唱起甜的歌哟,
把那儿带头上。
感谢天空哟,
让鹰儿飞翔,
感谢大漠哟,
让马儿驰畅,
哥哥吹起响亮的哨哟,
追着那马儿奔狂。
…………
玥湘边唱边端起酒杯,用右手的无名指轻点酒面,敬天敬地,之后,才举起酒杯,朝着媛潇,轻轻一笑,只是眼里多了悲伤。
媛潇端起身旁的杯盏,也用无名指点了,敬了天地,才与玥湘同举酒杯,一饮而尽。
今,是媛潇在大漠的最后一了,明日一早,她就要与炎垣的公主一起出发前往藏云京都了。
媛潇穿了一件大红,束腰的裙子,脚踩着绣了睡莲的绣鞋。媛潇望着欢快的人群,有些忍不住了,她征询地望着玄焕王,老人却不同意地摇了摇头,媛潇黯淡了眼睛,起身轻轻覆到老人的耳边,说:“父汗,儿今日还为出嫁,还是个儿家,就让儿去跳一支舞吧,也算是能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玄焕王哀伤地看了媛潇一眼,眼里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恋,老人轻轻握住媛潇的手,有些艰难,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媛潇露出一丝微笑,命人取了她的银铃,再回望着欢腾的人群,心里热了起来。不多时,一个小丫环便端了个盘子走了出来,盘里盛了媛潇精心打制的银铃,一串串小巧的铃铛,随着媛潇的手,发出一串清脆得叮当声。
哗啦啦一阵铃声过后,原本欢腾的人群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媛潇抬步轻轻地迈入篝火旁的空地,火红的衣服随着微风的吹拂,起荡着,像一片绯红的云彩。
原本挤在篝火旁的人群慢慢地退到了两旁,一串清脆的鼓点,媛潇点着轻快繁复的脚步,开始了她在大漠的最后一支舞。
旋转,红衣翻飞,跳跃,银铃轻响。
玥湘走到玄焕王身边,看着飞跃的舞姿,心里一个激动,唱起了一首轻快明朗的歌,那是她与小时候外出猎鹰时常唱的。
玥湘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乐师的鼓点,人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震撼了,乐师慢慢停了手中的拍子,空气里只留下了玥湘的声音。媛潇并没有因乐师的停奏而停下脚步,相反,却是伴了玥湘的歌,重新跳起了另一支舞。
这一场绝世的歌舞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呆了,直到媛潇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玥湘有些干哑了嗓子,她们才停下来,隔着人群,相互地对望着,不理会别人爆发出的热烈的掌声,眼中只有对面的人,两个从小便亲密无间的,两个为了对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
媛潇褪去手脚上的铃铛,捧着它们走到独自一人喝酒的繁炎跟前,按住他端着酒杯抬起的手,将一串铃铛系在他的手腕上,柔声地说:“哥,潇儿明日就要走了,没什么可给你的,这串银铃留给你,要是想潇儿了,就拿出来看看。”
繁炎红了眼眶,隐忍着泪水,摸着媛潇的脑袋,点了点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媛潇冲他莞尔一笑,起身走到玥湘跟前,将另一串银铃系到她的手腕上,之后将玥湘揽在了怀里,温柔地摸着她的秀发,说:“湘儿,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这几串银铃,现在把这串银铃给你,虽然不是宝贝,但是,知道你会好好保存的,如果有一天你了哪个男人,就把银玲送给他,不在你身边,但只要看到银玲,就知道,湘儿长大了……命不好,但希望湘儿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像一样。”
玥湘紧紧地握着那串铃铛,窝在媛潇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媛潇爱怜地拍着她的背,直到玥湘止了哭声。
越来越深了,狂欢仍在继续,直到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片鱼肚白,人群才渐渐地停止了喧闹,繁炎在大家心中,一直都是一个自控能力很强,睿智又不失文雅的人,统领玄焕五万大军,军纪严明。可今次却喝得大醉,原来那副文雅的形象瞬间在大漠无数少心中毁于一旦了。媛潇守在他的前,喂他喝了解酒茶,直到看着他安静地睡下了,她才回自己的殿中。媛潇知道,她这个哥哥情高远,不喜欢争夺,自娘亲死后,他一直都把媛潇保护在他的羽翼下,小时为了媛潇跟兀炽曾大打出手。媛潇知道,繁炎不喜欢战争,却因为她而不得不持兵权,是要在将来父汗死后,能与兀炽抗衡,为她求得一片天。
媛潇苦笑了一下,现在,自己走了,嫁得那么远,恐怕此生都不可能与哥哥再见了,她知道哥哥心里苦,甚至恨他自己,为什么没有赢了这场战争。媛潇不想看到哥哥这样,但却无能为力。
当媛潇走进卧房时,却看到玥湘正窝在她被窝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门口。一看到媛潇,蹭地一下,便跳出了被窝,奔上前紧紧地抱着她。媛潇皱了眉,对着玥湘的脑袋敲了一下,说道:“怎么不穿鞋子?”
一边说着一边把玥湘往上拉。两人在被窝里躺好了,玥湘紧紧地拉着媛潇的胳膊,小声地问:“,听娘亲说,你有自己喜欢的人?”
媛潇浑身一僵,并没有看玥湘,而是坐起身,对着门外大声地喊:“弥儿,丫头片子,你给我进来!”
玥湘从没见媛潇用这么大的嗓门说过话,吓得浑身一颤,忙撑了身体,轻轻地拉了拉媛潇的衣袖,小声说:“,你别生气,不怪弥儿。”
这边,弥儿已急忙地跑进了屋,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媛潇,有些迷惑。
“跪下!”媛潇一声厉喝,弥儿下了一跳,她这个主子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从来不曾这般严厉地喝过她,今天这样生气已是十分奇怪了,居然还让自己跪下,看来事情严重了。于是,弥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有些胆怯地看着媛潇。
“弥儿,我且问你,玉夫人口中说我有了心上人,可是从你这里听来的?”媛潇忍着怒气,尽量平和的说。
弥儿点了点头,慌忙开口解释:“玉夫人问弥儿,公主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弥儿本不想说的,但后来听说可汗要将公主嫁到藏云,弥儿才找玉夫人说的,弥儿不希望看到公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媛潇听后更是黑了一张脸,一掀被子,赤着脚下了地,走到弥儿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戳了弥儿的脑门,说:“你知道什么?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别人也就算了,若是有心怀不轨的人,变着法儿再传到那皇帝耳里,他岂会甘心?都说中原人子是要守三从四德的,我虽生在大漠,但既要嫁入中原,就免不得受他们约束,这是若被传出去,死我一个也就算了,指不定还要连累到玄焕。你知道吗?”
弥儿颤颤地跪着,心里虽有些不服,公主未免把事情看得太重了,但却不好开口说话,只得跪在地上听媛潇的训。
玥湘看到媛潇说出如此的话,心里也有些惊讶,忙起身拉住媛潇,劝慰道:“看说的,这事就只有我和娘亲知道,不会传出去的。再说了,就算传出去了,也不会像说得这般严重的。”
媛潇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或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这还没进宫呢,就这般小心翼翼了。但是……
“弥儿,明日,你不必跟着我去藏云了……”媛潇冷然地说。
弥儿一惊,忙抬起头,急急地说:“公主,你千万别不要弥儿,弥儿知错了,弥儿再也不敢了。只求公主让弥儿跟着……”泪水顺着弥儿的脸颊流了下来,却打动不了媛潇。
媛潇冷冷地别过头,显然主意已定。玥湘看着哭得伤心的弥儿,有些不忍,走过去把弥儿扶了起来,说:“弥儿,你先回去,正在气头上,我一会劝劝她。你从小就跟着,比我这个还亲,断不会不要你的,你放心,我劝劝她。”
弥儿抽噎着,看着玥湘点了点头,慢吞吞地退了出去。玥湘见弥儿出去了,这才把媛潇拉回进被窝,自己也窝了进去,盖好了被子,小声地问:“,为什么不要弥儿跟着啊?”
媛潇叹了口气,说:“湘儿,你不是问的心上人么?告诉你。碰见他的时候,他受了伤,在沙漠里躺着,如果不救他,那他很可能就会死在沙漠里。”
媛潇停了一下,沉浸在了回忆里。玥湘侧过头看着她,见她半天不说话,只得小声打断她的沉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媛潇笑了笑,说:“是个商人,半路被匪贼抢了财物。”
玥湘好奇地问:“他……长什么样啊?”
媛潇眼神有些迷离地盯着窗顶,说:“倒插的剑眉,鼻子很英挺,嘴巴薄薄的,但嘴型很漂亮,我照顾他的时候,他一直闭着眼睛,不过即使这样,我也看得出来,他有一双很邪魅的眼睛,应该是一双丹凤眼吧。他很瘦,但个子很高……”
玥湘看着媛潇一副痴迷的样子,再说到那男人的嘴型时竟还红了脸,不仅很是诧异,也很好奇:“,你连他张开眼睛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喜欢人家啊?”
媛潇嗔怪地看了一眼玥湘,说:“我……我也不知道……”
玥湘低声笑了笑,忽然想到了弥儿,忙说:“,你为什么要赶弥儿走?她从小就跟着你……”
媛潇皱了眉,说:“弥儿有她喜欢的人,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到那牢笼般的皇宫里,那她这一生就毁了。”
玥湘点了点头,觉得媛潇的话很有道理:“……弥儿喜欢谁啊?”
媛潇轻笑着说:“喜欢我心上人的……哥哥……”
玥湘愣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可看着媛潇笑得很是开心,也跟着轻笑了起来。
媛潇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睡多长时间,仿佛是一闭眼睛就被叫了起来,可看那日头,明明已快上中天了。
想到今天她就要离开大漠了,心里不一阵伤痛,鼻子一酸,泪水滑出了眼眶。
边早已有几名丫环捧了洗漱等用具站了,媛潇见内侧玥湘睡得正熟,也没有喊她,只是轻声地洗漱。
罢了便有人给她端来了大红的嫁衣,和金步摇等头饰,给她着了新娘服,上了妆,梳了头。上,玥湘仍然睡着,均匀的呼吸让媛潇不舍地吵醒她。
出了殿门,玄焕王与繁炎,兀炽早已等在大红的马车旁,媛潇一一拜别了他们,又与繁炎紧紧地抱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
忽然,玉夫人由婢搀扶着匆匆走了过来,媛潇没有下车,只是掀了帘子,看着玉夫人。玉夫人看到媛潇,擦了擦眼角的泪,拉了她从窗外伸出的手,将一个小锦囊放到她的手里,哽咽着说:“孩子,记得娘亲的话,保护好自己。”
媛潇点了点头,强忍住泪水。告别的仪式是那样的简单,仿佛媛潇只是出个远门,不久就会回来的。
马车随着长长的贡品队伍离开了玄焕宫殿,媛潇眼看着家人在她身后慢慢地渐远,变小,她看到玥湘披散着头发跑了出来,跟在车后跑了很久,直到繁炎将她拉了回去。看到玄焕王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只留下一脸的悲伤。看到玉夫人伤心的倒在父汗的怀里,看到弥儿被两个侍卫架着,发了疯地呼喊她。她却只是一脸笑容,尽管脸上早已流满了泪。
媛潇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再见了,玄焕,再见了父汗,玉夫人,哥哥,,还有……弥儿,再见了,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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