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染秋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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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静的第一堂课颇感疲惫。

    许是与其他教师相比略显年青稚嫩美丽清秀,被校长简短介绍时,先是震得全班鸦雀无声,接着交头接耳,校长离开后更是满堂喧闹,亦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年轻人的热闹胆大,比较喜欢探讨“衣服是哪家作坊设计订购的”“出国留学有什么新鲜刺激玩意”“别致的发卡似乎是顺德的舶来品”,特别是瞧见她的素雅和言谈间不同凡响的思论,学生们更加认定,这位漂亮老师至今尚未婚娶。一堂讨论课未结束,便有人递了纸条明目张胆地找她逛街约会。

    槿芝课后寻来的时候,她被胡闹的学生们堵在水泄不通的门口进出不得,听到门外有人扯起清丽嗓音唤她的名字,方囫囵吞枣地应了大家请求。学生见好便收,熙熙攘攘让出羊肠小道,只是跟随她的身影瞧见屋檐下常青绿树枝边若隐若现的人时,霎时变得肃静,相继井然有序地奔回到自己的座位。

    冯梓钧是许昌大学的名誉校长,谁人不识?

    看他穿了件深蓝色西装,未配正规领带,一身轻松休闲,两手搁置在衣袋低着额头,不是平日里巡查学校纪律的威严扫地冷面肃言,且又熟识新任的洋文老师,内心不免增添了几分蠢蠢欲动的好奇。

    “余宛静,你这是什么意思?学校比冯家好,是不是?”槿芝气势汹汹,俨然她的不告而别深深伤了朋友的面子。

    意料不到他亦会过来,她携了槿芝的手,满脸陪笑道:“槿芝,这里是教学区,我们先回宿舍。”

    “我不去!”槿芝气呼呼甩开她,不顾及情面地严问她:“是不是我哥他欺负你了?”

    语不惊人的一句顿时让两人心灵相通地对视一眼又尴尬地仓皇避开。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没有。”

    “既然我哥没欺负你,你又觉得冯家比学校好,那你余宛静干嘛要离开?反正我不管,你是我接近冯家小住的,若是走也非得我亲自把你送出冯家大门。”槿芝挽起她的细臂便要离开。

    “槿芝,你听我说。”

    “我听我说才是。你想想,若是住在冯家,你那个缠人的表哥顶多三天两头来个电话催你回去,若是搬到这里,他会怎么办?肯定动刀动枪地要跟校长拼了把你抢回定州。你最好思量思量,是情愿住在谭家不敢招惹的冯家,还是任人鱼肉的其它地方?”

    浅而易见的道理,她当然清楚明白,在谭家的大半个月,姨丈每次的电话都是小心谨慎,单单问她何时回定州,只要她开口讲明:“我答应过槿芝,从顺德回来会多陪她两天。”姨丈便会乐呵呵笑道:“好。”那声好,她自然知晓其中深意,自然知晓与其被表哥带回定州过遭人白眼的生活,不如跟槿芝回冯家安静躲避一阵子。只是,昨晚发生的事太过意外,她不曾想过他会那般待她,她仅仅以为她亦是他的妹妹或者开口谈聊的朋友,她茫然失措,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对他。

    是在这种徘徊不定的思绪里被槿芝强推上了轿车。

    狭小的后车排,槿芝开怀大笑,谈天说地,而她稍微直视前方,稍微不慎,便能撞伤后车镜里另一双无意端详的眼睛,而她只能一言不发地低垂了额头或者佯装不经意,望着窗子外的一晃而逝。

    重新搬进沁园小住,她默不作声,不再去荷花池塘。她晚起早睡,尽量与他回避三舍。他不闻不问,偶尔转悠在书房。偶尔槿芝私下里比她喜爱取闹,喜爱缠着他开车去校园门口接她回家。她盛情难却说了两次“会打扰他”之类的话,顿时被槿芝抓了把柄,当场开玩笑说“那么快都心疼起他了”,又恰恰那时被他端望了一眼,她霎那间耳根通红,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这一日偏巧赶上天色昏暗,电闪雷鸣。

    出门时她未带洋伞,槿芝又电话过来说什么无碍会开车接她。哪知放学之后,大街小巷人群散尽,始终不见槿芝身影,待到风起云涌,柳枝狂舞,只从暮色里淡出他的面孔,他没有开车没有撑伞,只说:“槿芝让我来接你。”她蒙蒙地“噢”了一声,也不好开口闭口询问他为何没有开车过来。

    雷声越演越烈,闪电如神斧利刀霹雳地砍下,无人的马路,她内心焦急,却又旁若无事般随他沉默漫步。

    忽然,一滴雨丝滑过脸颊,她微微一惊,想加快脚步躲过广播电台预报的倾盆大雨。

    忽然,第二滴,第三滴,大粒大粒的雨点万箭齐发般砸在地面。

    忽然,一道暗颜色幕布凌空挥闪,转瞬间,他温暖的中山已外套牢牢地搭在她的头顶。

    未等她拒绝,他已携了她的手拉向路旁落水的屋檐。屋檐有一尺见方的拐角,刚好容下她的身子。风雨交加,天地间如同悬挂起白色布帘,串串的水滴势不可挡地冲进她的眶子,他只好护在她身后,任那雨水落尽眼眶,浸湿头发,毫无怨言。她过意不去,忙取了外套遮了过去。他身子一震,转身推迟,欲把衣服重新帮她披上,碰上她关怀备至的神色时又突然愣了住。

    昏黄的灯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一卷陈旧的素女清画似乎完整无缺地展在他的面前。

    她眼睛清澈如水,脸颊桃如三月,湿湿的头发敷贴地压在蝴蝶发卡下,不小心露出的一两根带着晶莹的水珠拱起在他眼下。他距离她很近,只要低下唇角,便能吻到她的额头。而她俨然也有了不一样的触动,羞涩地侧过眸子,不敢与他正视。他紧张的心跳呼之欲出,却又怕再次被她推开拒在千里之外。

    “客官,住店吗?”

    轰然响起的热情嗓音惊乱了这患得患失的一幕。

    “要。”老板的问话如同雪中送炭,她不由松了口气,好在,是找了家客栈的屋檐避雨。

    请进客人,老板便问:“两位客官要几间上房?”

    “两间。”他说。

    “一间。”她答。

    两人同声异口,又是女子主动要求一间客房,逗得老板呵呵乐了。

    她面颊越发红润,急忙解释:“这雨来势迅猛,想必去得也快,我们只是在这里躲躲而已,不必太过铺张浪费。”

    他显然没有异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