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染秋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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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潺潺雨水沿着飞禽屋檐稀落而下,一道道水帘,一阵阵烟雾,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大街上人烟罕迹,三三两两的黄皮包车摇响车铃,晃晃荡荡地与穿梭的汽车电车交错而过,咒骂声,怒吼声不绝于耳。

  谭家客栈,客少清淡。

  掌柜来回翻看了几遍账簿,算盘拨得奇响,面容上的愁苦犹比门庭外的涨雨,恍然听到门外“老板,接客”的叫卖,那愁容不由消散,眉开眼笑地亲自跨出柜台,笑脸相迎。原来是位浑身的客,提着精致高雅的箱子,贴身的旗袍是上等的好料子。原来是位有钱的主顾,不担心这上等客房无人消遣。待近了些,待客套地接过行李,碰到温热的手,撞上一张漂亮的脸,掌柜那喜不自胜的笑容有些凝固了,却又是转瞬间恢复到了殷勤的状态,亲热地唤了声:“少东家,怎么是你?”

  前几天谭大管家从顺德完整无缺地带回了少爷,却单单不见表的影子,掌柜心里已是纳闷了半晌,这会子瞧见表独自拎着行李,似乎跋山涉水疲累之极的神,瞧见她不愿搭话,低着额头只顾着向后院走的模样,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好跟随其后。

  宛静淋了几个时辰的雨,伤神伤体,下了船没了行走的力气。于是,看到等候在船下的黄包车,亦不顾及是不是可以遮雨,随便报了“谭家客栈”的名号,现在,她已是晕头转向,凭着一股子不屈的意志支撑,听到有人问话,感觉到了安全地带,话不想多说,事亦不想多问。

  上台阶时,那恍惚的眸子看着摇摆不定的木梯,明明抬了脚,一步跨出,仍然是低了些,加上她身子本就飘摇四浮,一个不稳便狼狈不堪地匍匐向前,好在撞到了柔软温暖的墙壁,她冰凉的脸颊微微一动,竭力睁大眼睛,瞧见的不是白如雪的石墙,是灰黄如土的衣料,钉着颜相近的金口子,沿着那道灰黄缝隙是中规中矩的衣领上突现出来的下颚。她心下一慌,退后了两步,准备行礼赔罪,不想那高跟皮靴只占居了小半台阶,刚稳住的身子情不自地后扬,未等她从大惊失里醒悟过来,扬起的手已被人凌空握住,再不费力地稍稍一带,她那身子几经波折,再次回靠在软滑的墙面上。她张皇失措,乱乱的神经如紧绷的琴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垂的眼帘更是不敢抬头正视,待那人礼貌地松了手,她顺势欠身,说道:“谢谢!”不等那人回话,她又迅速地擦身而过,逃离了。

  掌柜见毫发无伤,忙上前赔礼,低身作揖,笑道:“打扰了少爷真是不好意思,那是我们的少东家,刚从顺德回来。”

  客人不介怀地罢手,干脆回道:“无碍。”

  掌柜唤来小儿将箱子送到表房间,亲自送贵客到了门外。

  宛静进了后院,随便找了一楼房间推门而进。她哪里还顾得了屋子是否干净整洁不染尘埃,她哪里还在乎屋子外的风景是杨柳拂面还是翠薇满枝。她踉踉跄跄地铺倒在榻上,一动不动,像是刚刚从死亡里挣扎出来,只剩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小儿毕恭毕敬搁下箱子,小心翼翼问道:“少东家,你先休息休息,我打些热水过来?”

  她两手挣扎着爬起来,软软地“嗯”了一声,茫然的眼睛望见小儿离开后关上门,坚持着翻了件干爽的连衣裙换上。片刻光景,小儿送来热茶热水顺带送了些清淡的热汤,她梳洗罢品尝些才稍微缓过神,深深地吐了口活气。

  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翠绿的叶子像是四月初时新采摘的第一枚青叶,透明的颜像是他的眼睛,清清的,亮亮的,除了能装下雨中的她,什么都装不下。他来送她,他亦是不恼了她,可她好不容易清醒的眸子霎那间盈满了温热的泪,一口吞咽了茶,白瓷杯底不见了他的模样,她又慌里慌张地沏了第二杯。

  门外骤然响起的敲门声阻断了她思念的第三杯清茶。

  一位灰长褂装扮的长者戴了副老眼镜,白眉白须,儒雅地问道:“可是余?”

  陌生人!

  在许昌熟识自己的人寥寥无几,况且她又是刚从顺德回来,谁人知晓她现住在谭家客栈?见那老者身后跟着客栈小儿,又见另一张陌生幼嫩的面孔,十岁左右的年纪,背着大口行李袋,她浅浅一笑,回道:“不知老先生找我何事?”

  老者彬彬有礼:“是冯少爷命我前来给把脉的。”

  “冯少爷?”她疑云重重。

  “是,冯少爷说淋了雨,可能感染了风寒,专程让我来一趟,给诊断诊断!”

  她盛情难却,不知所措地“噢”了一声,请进了两位客人,随即吩咐小儿送来两杯茶水。那老者斯文端坐后便向她请查看脉象,她不知是真是假,只好见机行事。

  他捋着胡须,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的小童拿出文房四宝记下了几味药草:桂枝10克、白芍10克、生姜二片、炙甘草10克、红枣十枚。又交待她,每付药加入六碗水使用大火来煮成二碗,每四个时辰空腹喝一碗,服用此汤药还需要喝一点稀粥。

  那认真细致的行医态度不像是有心害她之人。

  未等小儿端来热茶,老者已把药方交至她手准备告辞离开。她掏出几枚大洋答谢,却被老者婉言推迟,说道:“冯少爷已经结过账了!”

  又是冯少爷?不仅知晓她,知晓她淋雨回了许昌,甚至派了信赖的老大夫过来给她未雨绸缪地诊治病情,这个冯少爷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她不想欠人情债,硬把钱塞进了少年的口袋:“我跟冯少爷素不相识,怎么好领他的恩情!”

  “什么素不相识?”

  门外传来锣鼓熏天的一阵娇笑。

  “敢情才过两天,就把我哥忘得一干二净!当初是谁一门心思地求我哥弄通关行证,是谁说会一辈子莫齿难忘‘冯先生的大德大恩’?”

  身着蝴蝶兰衣裙的俊俏子姣照水,得意地晃着黄小伞,波浪公主卷发压着蕾丝边荷叶领子,对她顾盼流连的责怪。

  不是槿芝,是谁?

  她没好气地笑了笑,全无责怪,只奔过去拥住了来人,不顾屋檐下的潺水,不顾正式非正式场合,眶子里的泪仿佛终于回归了大江大河,毫无顾忌地往下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