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口中轻松道出“帮忙救谭世棠”,宛静脑袋里无时无刻不浮想联翩,能让冯梓钧亲自出马机关算计立志抓捕的人在北方会微不足道吗?能淡定地同自己做这种交易的人,会是张澤霖的熟识好友或下属亲信吗?
而心如止水的张澤霖安静地靠着青撒椅搭,目光一刻不停地随着眼前姣照水的身影左顾右盼,她是举止娴雅地唤来下人,然后有条不紊地交办事情,买什么牌子的药膏,准备何种棉线的纱布,又说怕伤口感染,买什么样子的消毒药水,最后不忘订三张晚上渡江的船票,顺便为他准备一件不惹眼的长褂礼帽。
两人的静是在谭彦卿汇报情况递过伤药之后结束的。
静谧的夕阳斜照入窗,斑斑点点铺洒在她的身上,仿佛红叶翩翩,横竖成画,偶然看到躲藏在她耳弯处无名指指肚大小的红印痕,平坦地与附近的白皙融为一体,那红似乎又不是纯粹的红,夹了淡淡的紫,那紫似乎又格外不明显,横看是煽动的蝴蝶,竖瞧是嘤嘤的蜜蜂,他细长手指好奇地探了过去。一丝冰凉瞬间沁入她专心敷药的神经,她惊愕的眸子疾速退让,他顿生愧疚:“对不起,我……我……”她生气地扔了白纱条给他:“自己动手。”他诚恳地应了一声,不太灵便的左手老实巴交地拿起纱布缠绕。许是他诚恳的态度少了前些时候的嚣张跋扈,许是他的口齿不伶俐是最真心情地流露,许是他的伤口又引发了她内心的阵阵歉意波澜,她不动声地夺下纱条,继续蹲下身来,心平气和地替他包扎,最后挽了一个丽的结扣,他始终以为没有她耳朵后那朵红斑漂亮。
潏峡口岸,波浪起伏,震声滔天,骤亮的聚光灯焦距今晚最后一班客船。
兵们坚守岗位,严厉盘查,从行李装备到贴身衣物到脸面身体,无微不至,无小不为。这年月行走南北的多为男子,或回家探亲,或行商走友,或出外谋生,子本不多见,况且又逢南北政局动荡,子更是绝尘绝世,偏巧在这晚初夏之突然冒出一支清秀,倦怠兵内心不欢喜乐滋,于是利用上级“严密检查过往行人四肢”的命令,想对宛静多加干涉,借机挑逗。
“,请出示通行证件!”满脸肥肉的搜查兵,伸出粗粗的胳臂横挡在宛静胸前,近得与她只有厘米距离。她下意识退后一步递过证件。兵粗腻的肥掌从她手背慢溜溜地滑到证件上。她微微一惊,仓皇抽出玉手,言正解释:“这是冯先生亲自审批的证件,我们三人是北上拜访亲友的。”兵听罢满脸不悦,猖狂地抓住她白皙的手腕,纠正教训的口吻:“什么冯先生?李先生?在我这儿都要瞧我的脸行事,明白吗?”她浑身不自在,微蹙眉头,挣脱被钳制的手臂,哪知对方死死紧扣,挣脱不开,正待怒斥,恍然看到一只脚横空出世,踢在了兵的左膝。兵“嚄”地一声惨叫刺破黑,膝盖沉重地砸落木板,狼狈地跪在了她面前。她身子不稳顺势跌落,惊呼未出,却被人及时从身后挽住了细腰,耳边是金钟鸣荡激扬悲愤的怒气:“你他妈给我放开她!”她的手在雷霆呼啸中逃离了魔掌,过眼云烟之间又被他拉至安全的身后。
检查的乱引来了八方支援,无数支枪孔毫不吝啬地指着他们。
他是对方布局逮捕的人,此刻不能招惹是非,引发波澜,牵涉谭家。宛静上前周旋,又被他排山倒海般阻拦,他眉威目严,却是说道:“安静点儿,别捣乱。”这语气像是一股子秋风吹弯了金灿灿麦田,显露出夹杂独树一帜的青,她瞬间沉醉其中,安静极了。
谭彦卿遇事沉稳,走到头圆脸方,衣着深蓝军装的人面前,躬身哈腰,抱手笑道:“爷,误会,纯粹是一场误会。”
爷罢手制止,犀利地眼珠子打量四周,严词问道:“怎么回事儿?”
张澤霖横眉怒目,嘴角收敛,不屑笑道:“他公然挑戏我的人,我不过是替人教训教训他。”
爷略微背手,趾高气扬地走到他面前,翘起了浓稠的眉毛,打量良久,“哼”笑了一声:“替人教训?你以为你是谁?”
他无惧无畏,凛然傲物:“这通关证件是你们总副司令冯梓钧签发的,你说我能是谁?”
爷情不自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噢”,命人取来证件,就着灯光细细盘看,高傲的姿态渐渐被“不得为难,冯梓钧”大而有力的字迹融化了,这确实是冯副司令的亲笔签名,这确实是冯副司令的清晰印章。通关行证皆是检查厅严密办理签发,能得到这种待遇的仅此一例。爷不敢怠慢,但也不能侮辱了定军的颜面,仍是严格执行任务的口令:“这确实是冯副司令的笔记,不过例行检查是对许昌府大大小小的百姓负责,我们不能徇私枉法,放掉漏网之鱼。”随即唤来另一行人对他们三人循规蹈矩翻查。
当张澤霖手臂上的白纱大摇大摆地露时,好不容易镇定的局势似乎又开始微波荡漾了。
他胆大妄为地扯开布条,通红的伤口周围是一排深陷的牙印。
爷刚流露出怀疑探究的目光,宛静强压狂乱心跳,奋力撤掉他手中的纱条,目露杀气,凶恶四溢,咬牙痛齿地包裹伤口,对张澤霖怒骂咆哮道:“你想做什么,向全天下人宣扬宣扬是不是?”
跟她配戏几乎是轻车熟路,一个眼神,一张怒脸,他已知晓下面该接出什么样的话,他身子顿时软弱无力,熊样顿出:“我哪敢!”
“你不敢?敢在外面人,不敢承认跟她有关系?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左胳膊也用烙铁给烫红了,再让咱家发的猫咬上两口。”宛静不知道力度的轻重,只觉得狠狠拉直布条,痛得他面目全非,这戏才够真实。
张澤霖张大嘴巴,对天悲恸,发不出一个因,几经努力,叫了凄凉的三个字:“痛!好痛!”
“以后再敢在外人面前露出我的不是,我让你叫不出痛。”宛静系好纱条不忘记补了他三掌,都是正确无误地打在了伤口上,痛得他皱眉忍耐不住,低弯了腰背,她则潇洒地走到目瞪口呆的爷面前,抢过通关行政,回首对谭彦卿训斥道:“还不快扶姑爷上船,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继续面对爷时,顷刻间又戴上了千娇百媚,温柔一笑道:“检查完了吗?若是没有,我想打个电话给冯大哥,请他亲自过来搜查;若是完了,请诸位不要耽搁我们上船连赶往东平。”
爷也许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漂亮凶狠又恶毒的人,也许是遭受过此类的罪刑惩罚,大气不敢多出,只说道:“检查完毕,请!”
当鸣笛声冲破寂静的,她砰砰不安的心方归于正途,迎着徐徐的江风,听着摸不清的江涛声,似乎一浪一浪地摇曳着未来不知名的艰难。
他替她端了杯压惊的槟:“刚才我差点儿痛死在你手上!”
她接过品了一口,粲然微笑:“这是你利用我的通行证大做文章的报应。”
他不介意地笑了笑:“你恨我?”
她摇晃酒杯,看玻璃杯壁的四起四落,不假思索回答:“当然。”
不清楚是不是躁乱后的平静比平日多了几分心旷神怡,他随依靠栏杆:“那我是不是要努力上进一些,做点儿令你难忘的事才能让你回转恨意?”
知道他说话的油腔滑调,她喝光槟起身离开:“只要别让我恨你一辈子。”
背影渐渐消失在迷茫的黑,可是痛心疾首的话却在清澈的空气中回荡了许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