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径绝尘埃 11、局中人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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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房暖阁里。我 看_书斋

    年谅拿手背蹭了一把脸,道:“姐难道要我回去学那闵子骞单衣顺母不成?!”

    年诺一时火大,方才出了手。这一巴掌出去,自家心也跟着抽了一抽,那悔意顿时冒了头。

    可听了这话,不由怒火又起,悔意也被烧尽,她点着弟弟斥道:“为的什么打你?哪里是为了你不肯见她!为的是你自个儿不顾惜自个儿!莫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失孝,便是搁自个儿说,难道不是自个儿的身子骨!便不回去,你何须自残肢体?!此等行径,不当打你?!”

    方才进门她就感叹,原想着五月间大老爷年崴奉旨回京述职,这父子俩能见上一面呢,不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六郎这腿又跌断了,怕是一两个月动弹不得,如何能回去。这口上越发恼以夏小满为首的弟弟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因着年崴已有多年不曾回来了,难得现下回来,西北的差事又不能耽搁,怕是住上小半个月便要回去的,这次见不着,又不晓得几年能见了。

    未想,弟弟对此事表现得十分冷漠,依旧替周围人开脱,反复强调自家不慎,对于不能去见父亲,没有半点儿遗憾的意思。

    年诺一早知道弟弟对大伯父有些埋怨,但她自幼丧父,内心深处渴慕父爱还不及,对于弟弟不肯亲近大伯父便就不甚理解。其实,如果她知道弟弟本心为的什么,怕是更不会理解。她的父亲有通房,她地丈夫有妾室,在她看来,世间男子专情的,不是没有。却是少之又少,有妾有通房再正常不过。经年的寡妇见过,鳏夫有几个?

    她只将弟弟的埋怨归结到家中纷争上,但再有纷争,父亲不能不要。

    既提到纷争这事,便不得不提大房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二夫人与她家书道是十郎年诫、十一郎年谆两个也到了科举地年纪,大老爷原就说过想让他们在京乡试,也是方便后面的会试殿试。故此这次大房是阖家回来,继室佟氏夫人带两个儿子回京读上两年书,熟悉熟悉环境,好在京考。

    她想提醒弟弟些什么,可弟弟却彻底冷了脸,言辞僵硬而满是嘲讽,嫡子、宗长、爵位皆弃如敝履,又冷冷道是有本事随他们同四房逞去,自家身子骨奉陪不起,眼下正好要关起门养腿。不回京凑这个热闹。

    年诺听了,忽而疑惑起来,若非方才自家带来的大夫言之凿凿六爷的腿确是断了,她真疑心弟弟是装病。然再看他那眼神。那表情,听着那话里透着的冷意……她心里骤然一片冰寒,----弟弟这腿,真是“不慎”“跌”断的?!

    她越反复回想见到弟弟时候他的神情言辞,想越不对劲儿,心里腾着火,炙得将窒息,手脚却是拔凉拔凉。强作平静。问弟弟道:“你竟是觉得断腿也好过回去?”

    弟弟表情明显有些僵,却没回答,反问道:“回去作甚?”

    巴掌扬起来那一刻,她只觉得恨。

    昨儿听说弟弟摔了,她唬得够呛,一整晚都没睡。一阖眼便浮起弟弟小时候那些次生重病的样子。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好像随时都会变成冰冷地尸体;耳旁也老萦绕着弟弟小时候那稚嫩的声音,他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可怜兮兮的喊她,姐,疼……

    她也疼。心疼。疼得都整个心都抽抽起来。

    今儿见了他,才知道,他竟然是为了不回京而伤了自个儿!

    她便只剩下恨。她恨,她这么疼这个弟弟,怎的他就不知道心疼自个儿?她恨,她这么疼这个弟弟,他怎么就狠心作践自个儿让她心疼到不能自已。

    她原先别说动他一个手指头了,那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可现下她是真恼了,一时恨不得就打死了他,----大家死在一处吧,省得独她一人儿在这疼着!

    “你自是有谋略的,身子骨是你一个人的,可怎的不想想多少人替你疼着?!”她手也颤了,声音也颤了,尤憋着一口气,咬牙道。。www.xiaoxiaoshuo.net。

    年谅听了姐姐一顿斥责,看着姐姐的黑眼圈和眼底闪动地泪光,心里也不是滋味。反驳吧,解释吧,可本心呢……终还是拽了姐姐的袖子,道:“姐!并非我自残肢体!我岂会为那等人做此蠢事!”

    年诺一甩手,冷着脸道:“当真?”

    他点头,咬死字眼,道:“当真。并非我自残肢体。”

    年诺定定的瞧着弟弟半晌,才取了帕子拭去眼泪,犹是怒目,道:“你还知是蠢事?!”

    年谅陪着小心,道:“姐,我原是……”

    年诺挥挥手,掖了帕子,板着脸道:“你还提单衣顺母!上个月袁太夫人过身时我同你说什么来着?你都抛在脑后了?你回京是为的什么,冲地谁?难道是冲着她回去的吗?单她这个人,理她作甚?!可不还有大伯!还有祖父祖母!那莫待子欲养而亲不待不单说的两位老祖宗,你莫忘了,大伯也已年过半百!你便是恼了,也有尽的时候,还有多少年可恼?你又想躲到什么时候?一辈子不回京了?父亲不要了?家也不要了?!你又置两位老祖宗于何地?!”

    “我不曾躲。”年谅道。

    躲?没有。绝对没有。既不惧也不屑,为何要躲?他只不想见这些人罢了。不想见。尤其这个时候……免得坏事。就是这样。不想见罢了。

    “姐息怒……姐说的话我都省得,”他缓缓吸了口气,慢慢道。“养好身子我自是要回去侍奉两位老祖宗。”

    年家姐弟俩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打断了。

    送礼地登门。

    经过快马回城请大夫、年家亲戚大队人马一夕一朝呼啦啦出城这一番折腾,玫州城中上层人士便都晓得年六爷不慎伤着腿了这一新闻。

    无论私下里是不是幸灾乐祸的道一句“可不是做轮椅地么,倒与自家先用上了”,面上都是要表示殷勤关切的,便是不亲自跑来探病。我^看书^斋也要打发管家过来送压惊礼。不冲年家还冲胡家,便是谁也不冲,还有个礼尚往来的规矩。

    盐商陈家和马家都是当家少爷第一时间亲自赶来探病地。听着门上来报,夏小满第一反应是年谅的形象问题,这脸上贴着个红巴掌可怎么见人?然进屋通禀时,却发现年谅脸上连个印儿也没有,倒是年诺,脸上没带什么。眼圈却已不是墨色而是泛红了。

    估计是小丫鬟听错了。夏小满也不好意思使劲瞅着这姐弟俩,也是怕年诺指不上哪一下子就冲自己来了,便是垂着头,轻声慢语禀报了,道是帮年谅更衣。年诺瞧了她一晌,什么也没说,只向弟弟道:“不必陪他们多言,自家身子要紧,礼数到了也就是了。”

    年谅忙陪笑道:“我省得。姐放心。”

    年诺点了点头,出了屋。夏小满听着脚步声越过外间门了。这才直溜起腰来,一边儿吩咐小丫鬟取外衣来,一边儿打量年谅的脸。

    年谅见她瞧自己,有些尴尬。摸了摸脸,咳了一声,低声问道:“能……瞧出来?”

    得,瞧这样是挨打了。估计大姑姐也是不舍得,没下狠手。又或者大姑姐没睡好觉,没体力啊没体力……><

    夏小满摇头道:“啥也瞧不出来。”又往抽屉里取了妆奁镜子与他看了。

    他呼了口气,偏头看了夏小满,却不是说话地时候。便只道:“我无事,你不必惦着。更衣吧。晚上再同你讲。”

    夏小满虽然很想知道他们冲突地内容----这决定了一会儿她对大姑姐的态度,若是跟处罚他们地失职罪有关,那她就得加倍小心,这种状况下成为炮灰的概率可是相当高地,但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眼瞅着客人都要进门了。

    她扯了衣裳过来。帮他穿了上衣,又整理好了被褥。喊了小丫鬟去催茶,一边儿退出去,叫二门上请陈、马两家爷进来,自家不大情愿的往偏厅去伺候纪郑氏并年诺。1--6--k小说网

    偏厅那边,方才小丫鬟悄悄报与夏小满年谅挨打的事,夏小满并没告之纪郑氏。因此纪郑氏这会儿瞧着年诺眼圈微红,只道她心疼兄弟,便就劝了两句。

    年诺虽然已是别过劲儿来了,但还觉得弟弟伤得蹊跷,而且对弟弟和大伯父的事极为头疼----现下是回不去了,可将来呢,老这么别劲真不知往后会如何,这祖父祖母已近耄耋之年……况且,孝道之外,说不上分家也就这几年的事,弟弟这般早晚是吃亏……。

    这会儿听了纪郑氏的劝,她心里又难受心疼起弟弟来,又不好同纪郑氏说,只得勉强陪笑,反劝纪郑氏不必担心。

    夏小满进门行了礼,先便问午饭问题,好借机开溜----道是时近晌午,厨下有新鲜的鱼虾蟹,问姨夫人和大姑奶奶点些什么,好吩咐这就做出来。

    年诺瞧了瞧她,却压根不接那茬,只沉声道:“便算你忘了先前五六年的事儿,这在六郎身边儿也有几个月了,怎么伺候爷还用人教?你自己说,今儿的事儿当不当罚你?”

    夏小满后槽牙磨得嘎吱吱直响。阴,真阴!让她说啥?能说不当罚吗?那好,死不认错,罪加一等。她说当罚,伊就会得摆出民主地姿态----呐,这是你自己说的呢,不关我事。到头来成了她自愿受罚。:(

    md,年谅到底和大姑姐说了什么啊,莫不是他逼大姑姐答应了不罚她,大姑姐就来这招阴的,让他们都没话说?:(

    “满娘自知身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一些事也做的不够妥当,还有待进一步学规矩,以更高地标准要求自己,尽心竭力让六爷舒坦、满意,让大姑奶奶、姨夫人放心。往后……”夏小满开始挪移点儿入党申请书的内容,半文半白,也管不了年诺能听懂几分,总之是车轮话绕着说,避开实质问题,好含混过去。

    年诺听了一起子表忠心的废话,心里冷笑,抬手打断她。道:“甭说往后,往后岂容再有今日之事?且说今儿的,怎么与你长长教训。”

    夏小满勉强一笑,继续绕圈子道:“大姑奶奶说的极是。再不会有此类事,满娘定当自身反省,吸取教训,好生照料六爷,不辜负大姑奶奶谆谆教诲……”

    年诺眉梢抽抽,碰上这么一个装滚刀肉地,就只剩下兜圈子了。偏你还找不出来哪里说的不对,没法子直斥。她手里茶盏一墩,缓缓道:“话说得好听,可事儿怎么办的呢?若是有记性地。照那话做就是,不必见天的说。见天说的,都是些没记性,怕忘了的,也是心里糊涂的。不与些教训,依样记不住,怕也明白不过来。”

    夏小满垂着头,抿着嘴。话到这份儿上还能说啥,且装死吧,看大姑姐到底想咋地吧。想让她自裁,那是不可能滴;伊不出实招,她就挺着。

    然大姑姐还没说话,小韦嫂子打外头蹭进来。陪笑道:“姨夫人、大姑奶奶恕罪。实是有急事找我们二奶奶。---石家送了补品过来,这回礼还得二奶奶定夺。再又,给陈、马两家爷地回礼还等着二奶奶过目,两位说了不在这用晌午饭,也是说话间就要走了……”

    年诺一皱眉,纪郑氏已在一旁开口,因笑道:“听满娘说地是明白话,也不是个糊涂孩子,怎么做她自家也当晓得地,眼下,还是照顾谅儿要紧,这还些家务事要张罗着,且记下这一回,让她去吧。”说着瞧向年诺,目光温和,又向年谅卧房方向微扬下颌,示意还要瞧着年谅。

    年诺抿了抿唇,半晌,缓缓绽出个笑来,也未言语。纪郑氏也是淡然一笑,又转向夏小满道:“你是明白孩子,然我少不得再给你提个醒,好生服侍你家爷,你家姑奶奶的话你也听着了,可不容有下一遭!”

    夏小满心里念了句佛,脸上绷绷着,表情极为严肃,一本正经福身道:“满娘谨记。姨夫人、大姑奶奶放心。”

    见纪郑氏点头,她又问道:“满娘这就要下去张罗海货。十六k文学网姨夫人和大姑奶奶地晌午饭……?”

    年诺复又端起茶盏,慢慢转着碗盖,缓缓道:“家里海货可还够?不够往旁处匀些来,庄子上也就这算得新鲜物什了。陈家马家是少家主亲自来了,不要怠慢了。且石家来了,怕还有旁人来,多备些。”

    夏小满道:“一早叫年橹准备了,大姑奶奶放心。这晌午饭……”

    年诺挥挥手,道:“去筹备吧,别耽搁了那边客人的时辰。家里人,晌午饭好说,叫厨下瞧着做便是。”

    夏小满应了一声,毕恭毕敬行了礼退出来,直出了院子,又拽了小韦嫂子走出一段儿,这才深呼吸两次,低声笑道:“又蒙韦嫂子替我解围……”

    小韦嫂子忙道:“二奶奶言重了,实是回礼的事得请二奶奶定夺。旁的有定例,也可照送的东西差不多的回去,只这海货怎么个拿法……”

    “拿螃蟹吧。一来这阵子螃蟹好,再来螃蟹看着出数---鱼虾几十斤瞧着也就那么一点点。回礼别用筐,一律拿篓子装了,瞧着满满地。单个儿沉不沉没事,主要是挑大个儿的,一定要瞧着漂亮的。”夏小满顿了顿,声音愈低,道:“一会儿给大姑奶奶带走的,也要这样,瞧着又大又漂亮地。”

    小韦嫂子应了,夏小满又道:“姨夫人说不住了,估计是下晌和大姑奶奶一块儿回去。也给姨夫人装些螃蟹。这份呢,”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道:“大小不打紧,但一定要个顶个的沉甸。多挑团脐地!”

    六爷腿脚不能动,晌午饭自然是房中解决,夏小满乐不得随身伺候,跟着一道屋里吃的,没在大姑姐那边立规矩。大姑姐估计也是乐意于看不见她的吧。没她伺候的这一顿饭下来,脸色倒像比先前好了不少。

    纪郑氏母女果然是跟着年诺一块儿回城,纪郑氏临上车前又嘱咐夏小满伺候年谅之余也注意自家身子,夏小满心里热乎,一再表示每天都派人送信与姨夫人汇报六爷病情进展,请姨夫人放心,等这边好些了再请姨夫人过来住上几日。

    听能过来住这话纪灵书是最高兴的。昨儿晚上来地晚,早上这边人又忙。也没个人带她去海边儿玩,她站在院子里眺望了好一阵子,一直觉得惋惜。尤其是夏小满又送了她一匣子自己前几日捡的漂亮贝壳海螺小石子,她越发心痒痒了。这会儿直拉着夏小满的手,悄声道表哥要是无碍了,还请小嫂子早些来邀她一道捡贝壳去。

    送走了纪郑氏并年诺,夏小满却是一个下晌也没闲着,不时有人家送礼来。亏得他们有成算,最初海鲜没可劲儿往外给,不然怕都不够回礼的。

    “这每天海货能打多少上来也没个数……”夏小满阴郁的瞅着大筐里张牙舞爪的螃蟹。以前只管吃,没琢磨过这些事,等到要送人地时候,恨不得螃蟹是结在树上地。明晃晃地查得出数来,好能按总数分成份儿。

    橹婶子陪笑道:“二奶奶说地是,这海这么大,龙王爷怕也不省得有多少虾兵蟹将的。看天看风看潮,赶着一拨,许能打得多些,实没个定数。”

    夏小满眨了眨眼,问道:“自个儿养蟹呢?像鱼塘那样。挖个大坑引海水进来呢?”

    橹婶子陪笑道:“早年间也有人做过,然那塘不比河水的,得总换水,----便就是离海近了,防不得潮,离远了不便换水。且也不知是水深了浅了。还是缺了什么。蟹子甩的子也不大活,没两三年就弃了。这几十年也没再见有人弄。”

    夏小满道:“圈海养呢?”

    橹婶子愣道:“圈……海?海可怎生圈法?”

    “拿长杆子套个网。下到海里拦着……”她摸摸额头,吃螃蟹她在行,养螃蟹就傻眼了,不过是提个题目,技术问题压根不行,只得含混道:“唔,再琢磨琢磨吧……我也是怕螃蟹不够,急的。”

    “二奶奶说的,那得多长的杆子,能戳到海里!若真要这般,可得好生寻寻。”橹婶子陪笑道:“二奶奶也莫急,明儿早上船回来便有了,不行再匀去,左近这些个庄子,怎么还匀不出千八百斤蟹来!也不是日日要回礼的,怎么也够了。”

    夏小满点了点头,吩咐了几句旁的,望了望肥美地螃蟹---生理期只能看不能吃,无比怨念,抽身回了上房。

    年谅白晌接待大姐,下晌接待客人,也坐了大半天了,身上也是乏,叫小丫鬟捶打后背松了半天筋骨,才被伺候着躺下,再敲肩臂。瞧见夏小满进来,他忙打发了人下去,叫她往床边来坐,拉她手道:“大姐那边,委屈你了。”

    夏小满往床头坐了,抽手出来,帮他揉掐着脖颈肩窝,道:“有人和你报了?”

    他嗯了一声,又抬手去拉她手。

    她继续揉她的,还道:“不是肩酸?你别动,动了还怎么捏肩啊。”

    他的手还是伸过去,落在她指头上,就那么覆着,也不动。

    她撇撇嘴,微微低下头,看着他忽闪忽闪的眼睫和一点儿痕迹没有地腮帮子,问道:“今儿你和大姑奶奶怎么了?”

    他脸上一僵,手也挪开了,收回到被里,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大姐让我五月回京。”

    “呃?怎么话儿说的?不是出来养病,二月出来的,五月回京,这折腾什么!”她也好奇,大姑姐瞧着极稀罕这弟弟,不像要甩掉包袱的样子,说这话什么意思呢。

    他抿了抿嘴,道:“父亲五月奉旨回京述职。”

    她手上一顿,西北的大老爷回京……不知道京中年府会怎样。五老爷占大夫人那嫁妆铺子那桩事,原是因着大老爷离得远,便是没个说法也好遮掩,如今大老爷回来,那些由距离产生的遮掩不复存在。这事儿还指不上怎么发展呢。家里人什么态度?五奶奶那边能消停那就奇了怪了,老夫人呢?若是大老爷还表示不管,年谅这边……

    大姑姐又是什么意思?让弟弟回去督促父亲把铺子收回来?

    她找不到合适地言辞,不晓得应该鼓励还是劝慰,只得闭嘴,手上又揉捏起来。

    他却没有闭嘴,而是又道:“佟氏带着老十老十一回来,过两年要在阜泽乡试。怕是要一直住着了。”

    佟氏是他父亲的填房,他却连个称呼也不肯叫。她听着那调子也是泛酸,像个被夺走糖果地小孩子在赌气,心里也是一叹。

    这样的心态,她也有过。她和他一样,母亲过世,父亲再婚。面对那个取代母亲位置的女人,怎样也亲近不起来,瞧着那个女人,心里就不是滋味。

    尤其是。她地继母……

    想起继母种种嘴脸,她的心也扭曲起来。都说母亲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从没了母亲那一刻起,她就没了家。尤其是。自从父亲的结婚证上出现那个女人地照片,家更不是她地家了,只能叫,父亲的房子。

    都是没家地孩子了。她苦笑,伸手去摸了摸他紧皱的眉头。都是一样地人,谁可怜谁呢?

    他望进她的眼底,忽然伸手擒住她手,送到唇边。低声道:“满娘,别捏了,过来。”

    她一愣神,随即叹气一笑,起身去了外衫,在他身边躺下。

    他环住她。下颌贴上她的腮。汲取那点点温度,低低的喟叹。

    “我不回去。”他话里透着生硬。

    她嗯了一声。牵了牵嘴角,小孩子啊,也是,就这腿,想回去那是不可能了……她忽然一怔,拉开距离盯着他,道:“莫非你这会儿治腿,是为的这个?”

    他把她的头按回去,避免看她的眼睛,道:“也不尽是。”顿了顿又道,“大姐是当我为的不回去自残肢体……才动手……”

    “我就知道大姑奶奶只有疼你的份儿。”她扭了扭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自残是该打,换她她也打。他也是,看这样是不肯告诉大姑姐找人给重新接骨了,何苦来地,瞒的什么呢。而他说,“也不尽是”,他到底思量了多少件事,才决定掰了腿?

    “那大姑奶奶让你回京的事……”她问。肯定有目的吧。

    “大姐道,莫待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平静地道。

    她默然。她还琢磨大姑姐不是要甩包袱就是要帮忙抓铺子的,事实证明,就她一个穷算计利益,人家都是讲感情的。大姑姐当是至孝吧,当然,也或许和大姑姐亦是单亲孩子有关。唔,如果不是这件事,她几乎忘了,大姑姐是自幼丧父的。

    谁都有个苦难的童年呐。想起犀利的大姑姐,她暗自摇头。

    “子欲养……子欲养……子……欲养……”他反复叨念着,末了咬住那个“子”字,嘴角挂起个冷笑,道:“他也不只我这一子。自有人养他终老。我回去做甚。”

    父亲子女双全呐。他咬着牙。他未尝没有想过父亲回京意味着什么,不止陆家的亲事,自然还有瑾州铺子的事,可他实在不能确定父亲地态度,心底隐隐的,害怕知道父亲的态度。尤其是,那个女人也跟着回来。

    她想别过头去看他,这话听着已非寻常了。他却揽得她愈紧,不由她动弹,她又不敢挣,怕伤了他的腿,只得放松下来,低声道:“你也消消气吧,左右回不去了,别想了。”

    他仿佛没听见她说的什么,兀自道:“便是他不认我了……哼,想让我单衣顺母,万万不能!”那个女人,算什么东西!

    她初时倒是试图单衣顺母的,但架不住人心不足,终是无法和继母在同一个屋檐下,后来发展到在同个城市都无法忍受。她调去总部,虽没明着提和家里断绝关系,但论实际行动,也差不多了。

    她双臂也环紧他,一个同类。她叹道:“我明白。”

    “明白……?”他阖了眼。

    谁明白?满天地白幡纸钱转瞬变成一府地红灯喜幛,强烈的色差冲击眼底,谁明白他心里做何感想?

    谁明白?远远看着那个女人牵着抱着两个小肉团子站在他父亲身边巧笑嫣然,谁明白他心里做何感想?

    谁明白?他心里地憋屈了十几年,年少时候也曾同亲近的人含混提过,可大抵是被个“孝”字堵回来,越发不能说,越发憋屈。到底谁能明白?

    他记恨呢,替自己恨,也替母亲恨。若当初父亲本就妾室成群,那他也不会这么怨,偏先前父亲执意不肯纳妾,好一似情深意重,却是妻子尸骨未寒便就续弦。从前的岂非都是假的?如何不恨?

    她明白。她何尝不记恨?母亲重病时,父亲也曾日夜守在病榻前照料,没有半点儿抱怨或是不耐烦,尽心尽力,全然情深意重;母亲不治身亡时,父亲也曾悲痛欲绝,颓然消沉。可怎么那么快,就可以和另一个女人坐到民政局结婚办去照相?容那个女人堂而皇之占有母亲的一切,还来算计她?

    爱情的保质期有多久?人走茶凉?还是爱情本身就是个笑话?

    他低沉倾倒着他的恨意,没想找什么明白理解,在“百行孝为先”的世界里,他怨恨父亲就是大逆不道。

    她心里搅合着她的恨意,却是无法宣之于口,只能道“我懂,我明白”。知道他不可能相信自己明白,她自然也没法子告诉他为什么她懂他的心态,但仍这么说,“我明白”,仍抱紧这个同类,彼此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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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抱歉,送来晚了。这是补前两天的。今天的继续码去……

    甩汗,现在只能说,我尽量写,不差字数,至于时间……甩汗。

    抱抱啃啃安慰我的朋友,也不是心理压力多大多大的,只是职场习惯,既然来挣这份钱,更新就是责任和义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