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姐也想出去玩,便依旧扯出陪客的幌子,抬了纪家人出来,先要请纪郑氏,说是十四日姨夫人未曾去赏灯,今日补上。纪郑氏知她心思,笑说上了年纪,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许了纪灵书跟着出去。再问纪淙书夫妇,他们道是前一日去过了便不再去,纪淙书要温书,纪戚氏要伺候丈夫温书,就只叫妹妹一人跟去玩玩乐乐。
七小姐本来对纪戚氏就没兴趣,对于她这样贤惠到“同丫鬟一样伺候夫恩师听闻,便与我讲,那耍鱼人手中有线,那鱼实是傀儡一般,线动鱼动,不过逢佳节时出来哄人一乐,赚些银钱罢了。”
夏小满估计也是这么回事,得了年谅许可,挑了车帘探出头去仔细看了,光线的原因,还是没瞧出来那线在哪里,只能从见那鱼落水时不甚自然的动作里微微看出端倪,----那鱼每一入水总能溅起大片水花来,确实像是傀儡木偶僵硬的跌进去一般。
她回来不由叹道:“这也是个技术活儿啊。真是高明。”
年谅听她赞高明,哈哈一笑,叫她挑了车帘喊小厮持葛道:“持葛。去赏那高明的耍鱼人百文钱。”
这么一来,他也来了兴致,走了一段。==又见训鸟衔鬼脸儿衔旗的,他便指着那鸟儿道:“这赤喙雀儿训教虽费些功夫,却也不难。每拿谷粒儿逗戏。稍加时日,便能训成。说起来,咱家六条通灵,也是能训教会地。”
夏小满瞧着那雀儿灵巧的飞来飞去,脑子还没转回来,问道:“咱家谁?”
年谅奇道:“六条,不是你给起的名字?怎地,忘了?!”
夏小满这才想起那只上蹿下跳的凤头红来。笑道:“真忘了。不过,你觉得……能训教它衔旗?”
她总觉得六条高傲得一塌糊涂。日日里昂首挺胸的,摆出副不可一世地架势来,让她哭笑不得。训练一只这样骄傲的鸟去衔旗?!
唔,不过,也不好说吧。毕竟,六条是为了食物乖乖进了那开口的笼子里的。又再也不肯飞走。估计也是可以因为食物乖乖听话衔旗吧。
好吧,也许它根本不是一只高傲的鸟,尚肯为五斗米折腰。然,真正高傲的鸟,到底是“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我*看非醴泉不饮”。还是“练实醴泉”也无法打动之?
年谅见她不信,笑道:“一会儿叫持葛去问那耍鸟的买些旌旗、鬼脸儿来。回家试试便知。”说着又指着一旁那斗雀的,道:“这般斗雀儿却是最好训教地,比教衔旗还容易些。《赋溪杂记》里便有提及,此雀儿好肉食,只肖以雀儿皮裹肉哺之,日久,则望其雀儿,便欲搏而食之。”
夏小满听了,见那边两雀儿相斗,已是绒羽乱飞,果然是恨不得吃了对方的架势,不由打了个哆嗦,貌似训练鹰啊狗啊咬人也是这么地,食物外面裹件仇家的衣裳,等到遇到仇家时候,鹰犬就只认定那衣服下就是食物,上去就一顿啄咬……
唔,果然,食物永远是最好的引子,有了食物诱惑,动物才不管其他呢,六条是“低下它那高傲的头”,这斗雀是同类相残。若说生存是第一位的,动物没有所谓的伦常道德约束,那人呢……
有了银子地诱惑,人也是什么都敢做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非虚言。
年谅本是兴头上,见夏小满脸上没点儿笑模样,尽是厌恶之色,以为她嫌斗雀血腥,便笑着揽过她来,安抚着笑道:“斗雀咱们是不买的。只先买些旌旗来……”说着便要去喊持葛。
夏小满身子扭着有些不适,略挣了下,见他没放手的意思,就自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只道:“得了,还是别训教六条了。你不是打算随时放它走的?等你训练好了,它又飞了,岂不是白搭功夫?你要训练,不如买只不打算放走地训。”
她想起她们说年谅素来不养鸟兽,又笑问他道:“你不是懒得养鸟?现在还要训鸟?可是养六条养出乐趣来了?”
年谅笑容有点儿僵,瞧着她髻上银鲤戏莲地簪子,半晌低叹一声道:“原也养过……就如那傀儡鱼……后只觉得生死无常,徒然伤心,不若不养,少了些乐子,却也少了伤心,倒是干净。”
夏小满也叹了口气,她也有过养动物失败经历,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她小时候养过金鱼,因为换水直接用地自来水,里面的漂白粉把鱼毒死了;再又养过一只小鸡崽,傻傻的用吃饺子使的深碟子装了小米和水,结果鸡崽掉到水里去了,打湿了大半的羽毛,不知道是受凉还是怎样,就此病倒,没两天便死了。
鱼死时还好,只无声无息的翻了白,她难过两天也就过去了;那鸡崽死前却是日日叫唤的,她幼小的心灵只觉得那凄惨无比,鸡崽死后她大哭了一场,还找了个药盒郑重其事把它埋了,之后很久都不肯吃鸡肉制品,过了一两年才缓过劲儿来。
从此以后再不敢养任何东西,因为负担不起它们的生命。
生死无常,徒然伤心。她也这样觉得。不过她不养鸟兽是不肯背负“主人”的职责。倒不是要把自家变成佛爷,追求啥无喜无忧地,她的人生信条里也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句。
她吸了口气,绽出个笑容,顺手拍了拍年谅。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既然早晚要放六条走的,那就训吧,让它在咱家一天,就给咱带一天地乐呵来。”
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免得负担不起招惹的后果。但既已经招惹了,为什么不在消陨前多寻写快乐?
早晚要离开。现在也没必要愁眉苦脸。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何不快快乐乐每一天?
她心情骤然好了许多,扭头瞧着年谅。含笑认真道:“得乐且乐吧。”
年谅一怔,随即牵了牵嘴角,握了她的手,眼里满是笑意,道:“那好,叫持葛买旌旗回来。六条交由你训教。”
夏小满那脸儿立时晴转多云,翻了他一眼,心道明明是你说要训雀儿地,这一转身活儿又丢我身上来了?我是想让你训,我看乐子。好么,这成我工作了!早知道就不撺掇。这不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么。
她撇撇嘴。嘟囔道:“得,要训还是您来吧。我手笨,训教不好……”
年谅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往身边拽了拽,闷笑一声,道:“手笨也无妨,你不也说只图个乐呵么。”说罢松了手,叫她去挑帘子喊持葛买来。
夏小满蹭到“床”边儿,踩了鞋,躬身去挑帘子喊持葛,却见马车停了,外面持葛应了一声,未及她说话,倒先道:“爷,姨奶奶,九爷身边儿的芡实送吃食过来了。”
夏小满回头去瞧年谅,年谅笑道:“难为九弟想得周到,叫进来。”
九爷的小厮芡实捧了个食盒递进来,先问了好,而后道:“六爷,这不是我家爷买的。是七爷买了请爷和姨奶奶尝鲜的。”
“七爷?!”夏小满要接食盒的手便顿住了,与此同时就听见身后的年谅也问出声来。
夏小满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眉头紧锁,脸沉着,便还是接了食盒,因知道芡实是九爷地心腹小厮,便道:“进来回话。”说着递了食盒与年谅,自家坐回到年谅身边。
芡实也是得过九爷吩咐的,知道六爷要问话,便上了车,跪在“床”前。
年谅揭开食盒,见是一碗汤圆、一碟皂儿糕、一碟韭饼、一盘各色旋炙肉地拼盘,另有一盘子蜜饯果子,淡淡道:“倒是齐全,果然想得周到。”因问他道:“打哪儿碰着七爷的?”
芡实回道:“回六爷的话。七爷方才是打五里巷那边过来的,来时就带了吃食。说是从那边饮宴,思及各位爷奶奶小姐在此赏灯,就顺便捎了宵夜过来。”他顿了顿,低声道:“我家爷交代过,小的方才仔细瞧了,七爷是吃了酒的模样,虽没醉,身上有酒气。只是跟着七爷地几位哥哥都不像是吃过酒的。”
年谅点点头,叫他代为谢过七爷九爷,打发他去了。而后扭头向夏小满道:“你说老七打的什么主意?”
夏小满摇摇头,前儿是偶遇,今儿人就不说偶遇了,今儿可是吃酒时不忘兄弟姐妹,特地捎宵夜过来,----虽然现在还没到吃宵夜的点儿。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这里面谁是值得他讨好的?纪灵书?他真要放弃整座花园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年老七所图为何啊?
“也许……”她张了张嘴,觉得没有一条理由是能合理解释年老七不靠谱行为的,所以,她又选择了闭嘴。
年谅沉思片刻,沉声道:“满娘,采藻和采艾是雁回居过来地,你回去私下吩咐她们,也常回雁回居转转……若是……”
夏小满心中了然,点头应道:“我明白。保证办妥,你放心。”
管不了妖精,还管不了唐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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